☆、125. 一級謀殺【49】
天亮了,但是雨還沒停,雨聲拼了命的往他耳朵裡鑽,讓他本來就無法集中的注意力更加潰散。
身體本能告訴他,閉上眼睛睡一覺就好了,但是求生的慾望讓他奮力打開渾身上下每一個感官,以免讓自己墜入誘人沉淪的黑暗之中。
賀丞的眼睛就像被打碎的冰面,從裂痕出迸射絲絲寒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高遠楠微微垂下眸子,認真的思索,然後說:「不是我,是我爸爸,他生病了。」
「什麼病?」
「尿毒症,三個月前查出來的,一直沒有找到匹配的腎源,所以我們就來銀江找你了。」
聞言,賀丞當真笑了,笑聲尖銳又刺耳,帶著深入骨髓的恨意。
「我寧願把五臟六腑挖出來扔了,也絕不給他!」
忽然,窗外傳來滾滾雷聲,幾乎將天空震碎,雨幕更為磅礴。
房間門口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他身上剪裁得體的襯衫和西褲被雨水打濕,手裡正在滴水的雨傘,他神色冷漠,面無表情,像是在臉上扣了一張人皮面具,平靜的使人心悸。
再次見到這個人,賀丞對他的恐懼已經蕩然無存,僅剩下眼神中如烈火噴薄而出的憤怒和仇恨。
馮競成臉上慢悠悠的拉開一個親善的笑容,他把雨傘豎在牆角,取下臉上沾了雨水的眼鏡,邊走向賀丞,邊擦拭鏡片上的雨水。
「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桑吉。」
再度聽到這個名字,賀丞心中的怒火再度高漲,火光燒的他面色通紅,額頭上開始滾落滾燙的汗珠。
「什麼桑吉?不要用這麼噁心的名字稱呼我!」
他吼出這句話,胸腔裡的氣流彷彿被一把刀攔腰砍斷,眼前天地倒置,幾欲昏厥。
馮競成像是扣了一張面具的臉上浮現一絲裂紋,停在賀丞面前,有些失望似的低聲嘆道:「你不應該這樣跟爸爸說話,桑——」
「我說了,別用那兩個字稱呼我!」
此刻,賀丞心中只有憤怒,他用手撐著桌子咬著牙站起來,像是看著一條爬在他腳下討食吃的野狗般,臉上露出輕賤鄙夷的冷笑:「你不是我的父親,我也從來都沒有把你當做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海軍司令員賀重岩上將!你他媽算是什麼東西!」
馮競成貌似被他激怒了,添了幾道細紋的眼睛裡逐漸漫出一層凶狠的紅光,和他之前臉上那張溫雅又親善的面皮判若兩人,或者說,兩個人都是他,只是此時一臉凶相的馮競成更接近他的靈魂。
「小南,你怎麼不餵他吃藥。」
雖然他的語氣綿柔低緩,聽起來毫無攻擊力,臉上甚至還露出了笑容,但是他的眼神卻瞞著一層冷冽的寒光,像出鞘的冷兵器所反射出的鋒芒。
高遠楠在他露面後,就變成了被觸發某種指令的人偶,機械的繼續收拾藥瓶,機械的回答:「我按照您的吩咐,已經餵他吃藥了,爸爸。」
高遠楠端起托盤轉身要離開,卻被忽然衝過去的賀丞拉住胳膊,手裡的托盤也被他打翻,瓶瓶罐罐落了一地。
賀丞舉起手中奪取的一把醫用剪刀,對準了三步之外的馮競成,用力搖了搖頭,想驅散在眼前不斷漂浮的虛影,對他說:「放我走。」
馮競成不為所動的看著他,佈滿細紋的嘴唇略有抽動,像是臉上的外殼正在逐漸的撕裂,剝落。
「你難道忘記了我們的約定嗎?桑吉。」
賀丞吃力的勾著唇角冷笑道:「你不說,我還真忘了,那我就把陳雨南也一起帶走好了。」
馮競成像是終於被他逗樂了,忽然哈哈一笑,末了覺察有失風度,於是笑著說了句抱歉,連連擺手道:「你還是像以前一樣的天真啊,除非我讓她離開,否則小南怎麼會離開我呢?」
說著,他在臉上用力抹了一把,抹去所有的笑容,用那雙笑出眼淚的眼睛冷冷的注視著他,道:「她不敢。」
身為話題中心的高遠楠蹲在地上,慢悠悠的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藥瓶和器具,平靜的像是根本聽不到他們的談話。
其實,賀丞早已看出來了,高遠楠現在猶如一個傀儡,一個被惡魔養大的傀儡,失去了自我行動力和思考力的傀儡。
「把剪刀放下吧,桑吉。」
馮競成搖頭嘆道:「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站都站不穩,還想反抗我嗎?」
他說的沒錯,賀丞舉著剪刀的手臂在不斷的顫抖,渾身上下每一根骨骼都像是在被成千上萬隻螞蟻啃咬般酸痛無力。
但是他支撐著兩條不斷顫抖的雙腿,身姿站的筆直,看起來依舊那麼高高在上,站在雲端般高傲的睥睨著在泥潭裡叫囂的馮竟成,眼神像是在看待一條瘋狗,嘴角噬著一絲涼薄譏諷的笑意。
「沒錯,我要反抗,你不是想用我的腎,救你自己的賤命嗎?」說著,他手中的剪刀收回,緩緩下移,對準了腰腹處,左側腎臟所在的位置,冷笑道:「你算是什麼東西,也想讓我救你的命?我把兩顆腎挖出來餵狗都不會給你。」
馮競成看著他瘋狂又邪妄的模樣,沉默許久,冷冷道:「你不敢。」
賀丞嗤笑一聲:「你看我敢不敢。」話音未落,他手中的剪刀已經穿破白色襯衫,刺入皮肉,鮮血登時冒了出來染紅了白色衣料。
馮競成慌張的往前邁了一步,聽聞他怒吼道:「別動!」
賀丞手中剪刀的尖端完全沒入血肉之中。
馮競成臉上閃過一絲惱怒,待在原地,不敢擅動。
賀丞緊咬住漫出一層血腥味的牙關,用雙眼和他對峙,把左手伸向還蹲在地上收拾藥瓶的高遠楠,嗓音嘶啞又低柔道:「小南,過來。」
高遠楠略微一怔,仰起頭,面露疑惑:「你在叫我嗎?」
賀丞不得不分神看向她,盡力放自己的發音清晰:「他一直都在騙你,你媽媽還活著,她沒死。你過來,咱們一起出去,她就在外面等你。」
高遠楠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但是下一刻,那絲光就滅了。她下意識般看了一眼高竟成,縮起脖子,不敢動彈。
賀丞咬牙道:「別怕,這老東西快死了。」
讓他沒想到的是,高遠楠聽到這句話,眼睛裡迸射出前所未有的神采,語態間竟露出些許興奮。
「真的嗎?」
高遠楠眼中放光,看著他問。
賀丞卻遲疑了,他不確定高遠楠問的是,她母親是否真的還活著,還是馮競成是否真的快死了。
就在他猶豫的一瞬間,忽然聽聞一聲惡狼似的低哮,緊接著一道人影衝到他面前,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是你爸爸,你竟敢咒我死?!」
隨著他的不斷逼近,賀丞本能的往後退,幾步就退到了窗戶前。
馮競成像是瘋了一樣緊緊掐住他的脖子,雙手像是當年箍在他脖子上的鐵鍊一樣,用力的像是要把他的喉骨絞斷。
賀丞不得已丟下手裡的剪刀,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想解救自己即將被他掐斷的喉嚨,但是此時的他的確沒有能力反抗。在意識逐漸潰散,恍惚之時,他忽然想起曾經那個被他用鐵鍊鎖住手腳,像個牲口般被他拴在床上的少年,當時的他也是這麼無助,因為弱小而無法反抗,只能為了活命而依附求饒——
忽然,他雙眼睜圓,眼珠幾乎爆裂,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讓他牢牢抓住馮競成的胳膊,身體猛然發力向後仰倒。
窗戶上本就破碎的玻璃經不兩個成年男性的重量,隨著玻璃裂開的聲音,兩人的身影也翻出窗外,隨著窗外的大雨一起墜往地面。
就算活不成,也要殺了他。
這是賀丞撞破玻璃之前,唯一僅有的想法。
墜入泥湯似的地面,賀丞仰面躺倒在雨幕下,瞳孔渙散的雙眼目睹了從遙遠的天空裡落下的雨滴,它們穿過重重雲層,一顆顆的砸在他的全身,似乎是想把他掩埋。
他沒死,馮競成也沒死,他聽到馮競成從地上爬起來的聲音,和他逐漸逼近的的腳步聲——
但是他累了,他真的累了,他累到連呼吸都幾乎歸於靜止,緩緩起伏的胸膛吊著最後一絲殘存的氣息。
他看到馮競成跪在他身邊,抓住他的肩膀咆哮道:「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啊桑吉!」
再次面對這張臉,賀丞很平靜,像是面對一個瘋狂的陌生人,只是在心裡覺得很可笑。
他想說,你不配。然而卻在下一秒,聽到一聲槍響。
一顆子彈穿過雨幕,射入馮競成的肩膀,在他胸前爆出一片血花。
馮競成睜著雙眼,向前撲到在他身上。
賀丞怔愣片刻,然後奮力把倒在他身上的馮競成推開,他從地上爬起來,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走向站在馮競成身後的高遠楠。
高遠楠立在雨中,拿著一支手槍,還保持開槍的姿勢。她的臉上依舊淡薄的沒有絲毫情緒,只是眼神略顯恍惚,舉著槍的右手在雨中顫抖。
賀丞走到她面前,沉默的看著她,然後把她手裡的槍拿走,說:「我來。」
他握著槍回到高竟成身邊,低垂著眼睛看著躺在地上,前胸冒血,臉上浮現恐懼,眼神中顯露求生慾望的男人。
「桑吉,救我,桑吉——」
賀丞面色平靜的看著他,頃刻,微微一笑,抬起槍口對準了他的胸膛。
砰!
砰!
砰!
砰!
砰!
五聲槍響接連響起,震碎了湍急的雨幕。
最後一顆子彈打出去,恰好聽到正前方傳來警笛的聲音,那聲音由遠至近,即遙遠又清晰。
賀丞看到一輛警車碾著泥浪急速駛近,然後車停了,楚行雲打開車門,淋著風雨,踏在一地泥水中朝他跑了過來。
他雙腿一軟,身上頓時脫力,像是被推到的城牆般向前墜落。
楚行雲衝到他面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接住他:「賀丞!」
賀丞倒在他懷裡,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抓住他的衣角,埋在他耳邊對他說:「帶我走,行雲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