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莫比烏斯環【15】
閒扯幾句絮語,傅亦說起正事,問他:「你剛才在電話裡說你哪個朋友出事了?」
吳涯面有急色,但是語調依舊沉緩,道:「是蘇延。」
「蘇延怎麼了?」
「他失踪了。」
傅亦神色一凜,身體前傾,雙手交握搭在桌子上,對楊開泰說:「蘇延是他男朋友。」,隨後看向吳涯,道:「說清楚。」
楊開泰也開始重視這起吳涯口中的失踪案,習慣性的想要做筆錄,但是手上無紙筆,於是招來服務員要來紙和筆,隨後伏在桌子上把已經開始講述事情原委的吳涯話中的信息點記錄下來。
吳涯道:「五天前,我和他去半泉民宿參加朋友的婚禮,婚禮還沒結束,他說酒吧裡有事,就自己先走了。我留下幫朋友處理後續的一些事情,結束在晚上八點多。我回到家後就給他打了一通電話,他的電話從來不關機,也從來不會不接我的電話,但是那天晚上我沒有打通他的電話,我就預感到他可能出了什麼事。所以我就去他的酒吧裡找他,結果員工說他那天就沒有去酒吧,我又去他家裡找他,鄰居說他也沒有回家。我懷疑他根本就沒有下山,他從民宿出來,或許就——」
說著,吳涯音調陡然哽咽,隨後轉頭看向玻璃牆外,眼睛裡有淚光浮現。
楊開泰住了筆,看了看傅亦,傅亦從桌上紙盒裡抽出一張紙巾遞到他面前,道:「你別急,失踪的男人不比女人,雖然五天的時間有些長,但是男人的自衛能力——」
「不。」
吳涯忽然低下頭,雙手交握在一起,左手拇指重重的碾磨右手虎口,深呼了一口氣,竭力保持平靜道:「或許,他已經死了。」
傅亦皺眉,看著他問:「為什麼這麼說?」
吳涯道:「我在他失踪的第二天就報案了,警方也很快展開立案偵查,他們在下山的林道上發現了車禍的痕跡。經過調查,他們確定了其中一輛車是蘇延的車,蘇延出車禍了,但是車禍現場卻一輛車都沒有。你是警察,應該很清楚這種情況就是撞死人後的肇事逃逸。」
雖然他下的結論有些武斷,但是確實有這種可能性。
「另一輛車的車主是誰?查出來了嗎?」
傅亦問。
吳涯文雅書生似的面孔上忽然泛起一絲冷笑,低垂著眼眸,揉捏著右手虎口,道:「很可笑,查是查出來了,但是警察卻不作為。那輛車的車主也是當天參加婚禮的一個人,他和蘇延一樣,也趕在婚禮結束之前離場,和蘇延前後相差不到二十分鐘。提前離場的只有他們兩個,警察在車禍現場發現的另一輛車轍印就是他的車,但是他卻不承認,還說他的輪胎早在一個星期前就已經換了,更可笑的是,警方竟然相信了,沒有再繼續追查他。」
說著,吳涯陡然激動起來,目光顫動著對傅亦說:「如果車禍現場的另一輛車不是他的車,那他為什麼在四點鍾離場場,晚上八點多才回到家!中間這四個小時他幹什麼去了?難道不像是把蘇延的車開走,帶著蘇延的屍體,毀屍滅跡了嗎?!那一帶都是湖,隨便找個湖把車沉了,他就能銷毀自己的罪證!」
此時服務 來上菜,吳涯將臉色斂正,向服務員道謝,然後說:「很抱歉佔用你們的午休時間,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隨便點了一些。」
後半句話他看著楊開泰說,隨後禮貌性的要他再點一些菜。
楊開泰忙道:「不用了,我不挑食,謝謝。」
傅亦見他已經把情緒調整過來,於是問出此行的主題:「你今天找我,是想讓我怎麼幫你?」
吳涯已經不再激動,還為了方才的事態而稍顯愧色,拿起那張紙巾擦拭著潮濕的指尖默默的沉了一口氣,道:「現在調查蘇延下落的是東城區警局,他們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他們,所以我想讓你介入調查,這樣我會比較安心一點。」
說著,他抬頭看向傅亦,目光誠懇動人:「傅亦,自從我們分手後我從沒打擾過你,更不曾請求過你什麼,現在我請求你,請你幫我,無論蘇延是生是死,都請你幫我找到他,拜託了。」
他提及當年,頭一件湧上心頭的就是那張被舒晴拍下,送到父母面前的照片。二老憤怒的質問和他牽手的男人是誰,並且要找到他,向他父母討要說法的畫面。
見到吳涯,想起這些畫面,聽他說起當年。傅亦發現自己已經不再追憶,不再感懷,他已經把那些往事看的很淡,就算永遠也無法遺忘,也只剩下淺淺的一層盤踞的心底的某個角落。他只是為自己當年的不勇敢感到愧疚,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吳涯從沒糾纏過他,他們斷的稀裡糊塗,又乾乾淨淨。
當年他也有一段時間陷在以前和他的感情當中,走不出來過。領了結婚證將近半年時間裡,傅亦都在恍惚,一度無法辨清枕邊人到底是誰,後來日子一天天過下去,他也就徹底的認清楚現狀,投入到婚姻生活中。
再後來,就到了現在。
或許吧,人這一生注定要遇到很多人,他們在他的生命中來了又去,留下一段回憶,或幸福的,或不幸的,沒有什麼公不公平,他們參與進他的生命的同時,他也參與了他們的生命。後來他們走了,就像吳涯,就像舒晴,傅亦現在看著坐在他面前的吳涯,心中只有平靜,那是一種在海上看過狂風,經過巨浪,所以大起大落的悲傷和歡喜都可以淡然接受,也不會再為了任何往事和故人煩心困擾。他只想擁抱著天地放晴後心中一捧靜謐溫暖的陽光,就此海枯石爛的平靜下去。
傅亦看著他,露出極輕的笑容,說:「我會幫你。」
吳涯神色一動,雙手越過桌面緊緊抓住他的手,蒼白的面孔上湧現出一抹淡淡的喜色,道:「謝謝你,謝謝。」
'啪嚓'一聲。
楊開泰手裡的勺子掉進碗裡,濺出的幾滴湯汁灑在他的衣領上。
他丟開手,發現手上也黏黏糊糊的,於是著急忙慌的站起身:「傅隊你們先聊,我我我我去趟衛生間。」
傅亦目睹他的冒冒失失的背影消失在衛生間門口,然後抽了幾張紙巾把他灑在桌子上的湯汁擦乾淨。
吳涯看著他耐心擦拭桌子的樣子,眼睛裡微微出神,有所感慨般笑道:「聽說你離婚了。」
傅亦把紙巾扔進垃圾桶,然後又抽出一張擦著手道:「嗯。」
「我能問原因嗎?」
「最好還是不要問了。」
吳涯很尊重他,見他有意迴避,就不再追問,只是說:「我希望你能過的好。」
傅亦垂著眸子笑道:「謝謝,我現在過的很好。」
吳涯看了一眼洗手間方向,目光柔和,問道:「是他嗎?」
「嗯。」
「......他很幸運。」
傅亦忽然抬起眼睛看著他,笑說:「不,是我很幸運。」
楊開泰從洗手間出來時,外套衣領已經濕了大一片,回來一看,見他們已經聊完了,正在無言靜坐。
他剛在傅亦身邊坐下,傅亦就抬起胳膊搭在他身後的椅背上,往他面前的筆錄看過去:「記清楚了嗎?」
楊開泰認認真真的拿起筆錄看了一遍,發現一處遺漏,於是問吳涯:「吳先生,你剛才說車禍現場的另一輛車是誰的?」
他說出口時傅亦才發現,剛才吳涯的情緒激動,他也沒有留心,這個車主的身份和姓名竟一直被遺漏了過去。
吳涯道:「是京大附中的物理老師,石海誠。」
「他和被害,對不起,和蘇延是什麼關係?」
「他的妻子和蘇延是多年的好朋友。」
「蘇延和他有恩怨嗎?我是說,如果車禍現場不是偶然,而是蓄意,這個石海誠有沒有作案動機?」
吳涯皺起眉認認真真的思考片刻,然後道:「我和蘇延在一起兩三年了,他的朋友我都熟悉。他和石海誠的關係很一般,只能算是點頭之交。」
楊開泰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傅亦,傅亦用眼神示意他繼續問。
於是楊開泰接著往下問:「為什麼?石海誠的妻子和蘇延不是好朋友嗎?」
吳涯嘆了一口氣,道:「石海誠的妻子一年前就出事了,從樓梯上不小心跌了下來,傷到腦部神經,意識至今沒有甦醒,和你們印象中的植物人差不多。」
楊開泰再次和傅亦對視一眼,眼睛在說:我沒問題了。
於是傅亦收尾道:「情況我大概已經清楚了,現在蘇延的案子暫時不由我們辦,如果你想讓我參與的話,只能從東城區轉過來。」
吳涯忙問:「怎麼轉?」
傅亦道:「我會想辦法,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吳涯起身和他們握手道別,臨行時又向傅亦躬身致謝,隨後他略顯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餐廳門口。
等他走的沒影了,楊開泰才又掂起調羹喝碗裡的湯,邊喝邊說:「你要查這件案子,得經過楚隊吧。」
傅亦已經拿出手機撥出了楚行雲的號碼,看著他一口口喝湯的樣子,莫名覺得他碗裡的湯應該特別好喝。
「嗯,陳智揚那裡他比較好說話,讓他想辦法。」
那邊楚行雲很快接了他的電話,聽他簡明扼要的把前因後果敘述一遍,半晌沒出聲,一出聲就苦笑。
「傅哥,快年底了,給我衝業績是嗎?」
傅亦說:「不耽誤你的事,你只要想辦法把案子轉過來,我來查。」
「這說的是什麼話,你確定要查?」
「我確定。」
「行了,我來想辦法,明天早上你就能看到卷宗。」
傅亦掛了電話,發現楊開泰已經不喝湯了,正在拖著下巴看著滿桌子的菜發呆。
「看什麼想吃就吃。」
楊開泰搖搖頭,眼睛裡還在跑神兒,道:「我在想,蘇延是個什麼樣的人。」
傅亦把他面前那碗沒動幾下的湯端過去,拿起他的調羹嚐了一口,發現自己被他剛才喝湯的樣子給騙了,這碗湯並不好喝。
他放下調羹,抽了張紙巾擦著唇角問:「你對他很好奇?」
楊開泰道:「嗯,他應該是一個很優秀的人。」
「為什麼?」
「因為你就很優秀。」
傅亦一時默住,費了些神才捋順他說這句話的邏輯,失笑道:「同理所證,你也是一個很優秀的人。」
楊開泰轉頭看他,剛想問他'我哪兒秀了?',就見他微微笑著看著自己,既溫柔又專注的樣子。
他臉上一紅,撓了撓耳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我現在還不優秀,但是我會努力變的優秀,可以——」說著,他的聲音逐漸低弱下去,埋著頭低咳了一聲道:「可以和你站在一起。」
傅亦撫了撫他的後頸,說:「嗯,等你。」
楊開泰愣了愣,然後默默的趴在桌子上,把臉埋進胳膊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紅透了整張臉,緊緊的摀住噗通直跳的心口。
心裡在說:啊啊啊好喜歡他,好心動!
傅亦再怎麼聰明,此時也摸不透他的心理活動,還以為他鬧肚子抑或不舒服,問道:「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
楊開泰悶聲道:「吃多了,肚子疼。」
他就喝了幾口湯,怎麼就吃多了?
傅亦給他倒了一杯水推到他手邊:「喝點水壓一壓。」
「沒事,我趴一會兒就好了。」
「要不你再喝口湯?」
「不喝了,喝不下。」
「是不是穿的太少,受寒了?」
「不是不是,我不冷。」
「那是剛才——」
楊開泰忽然嘆了口氣,語氣特無辜:「傅隊,你先別理我,讓我靜一靜就好了。」
傅亦:......
怎麼辦,這才剛開始,他就被小男友嫌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