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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野》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淩晨三點, 病房寂靜,護士站裡偶爾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徐燕時人鬆鬆地靠著牆,盯著護士站出神地看了會兒,聽見向園這句施天佑,倏然轉過頭,眼裡似乎有什麼在慢慢熄滅,最後他慢慢回過神, 哂笑著低下頭, 眼睛盯著自己的鞋尖,深吸了口氣, 一臉譏嘲:「我不信你不明白。」

  走廊的燈昏弱, 隻亮了一盞, 一圈圈閃著光暈, 晃人心神, 讓人迷亂。

  「但有些東西, 錯過就是錯過了,」向園盯著那盞燈,心裡百轉千回, 血液脈絡裡,像是有幾百隻螞蟻爬過,狠了狠心說,「還記得我說的如願以償嗎?過了那個點, 我就不會再回頭了。」

  是啊,九點的蛋糕就不再是蛋糕了。

  那麼, 二十八歲的徐燕時也不再是她心心念念要得到的男人了。

  她並沒有事事如願以償,所以她早已學會了克制欲.望。

  「你會找到更好的。」向園由衷地祝福他。說完,她回到病房,留他一人在長椅上坐著。

  淩晨四點。

  她手機驟亮,無聲地彈出一條微信。

  xys:幫你訂了七點的早餐,走了。

  她沒回,失眠到天亮。

  七點,晨光微熹,清晨的天薄透。

  向園一邊吃著熱氣騰騰的早餐,一邊給許鳶發微信。

  許鳶:你昨晚找我幹嘛?

  向園:我住院了。

  許鳶:怎麼回事?要不要我通知你老爺子。

  向園:別,小傷。

  許鳶:真沒事?

  向園:沒事,不過昨晚……

  許鳶:有屁快放,我趕著交新聞稿。

  向園:徐燕時跟我表白了。

  許鳶:……………………

  許鳶:我就知道這丫對你有心思。恭喜恭喜啊,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向園:我拒絕了。

  許鳶:你瘋了?男默女淚啊,徐神應該是第一次被人拒絕吧?想不到啊想不到,以前拒絕女生毫不手軟,現如今栽到你這小妮子手上了,有出息啊,向小園,你給咱們六中的廣大女同胞們爭臉了。不過矯情一下就算了,別太過分了,徐神可真是為了你走下神壇了,我要是告訴鐘靈她們,徐燕時跟你表白還被你給拒絕了,估計鐘靈能氣死,想到這個場景我就覺得好興奮,天哪,我去問問班長什麼時候開同學會!!!讓他把全部人都叫上,一個都不許少!!

  向園:魔鬼嗎你?這事兒你不許告訴別人。洩露一個字,我就把你那工作室夷為平地。

  許鳶:好吧……不會是因為封俊拒絕他的吧?

  向園:想多了你。別說他只是封俊的朋友,就算是封俊的爸爸我也不會在意的。

  許鳶:夠野啊。

  向園:但他在我心裡的位置跟其他人不一樣,但是如果注定沒結果的事情,就不如不要開始了吧。當一輩子朋友也挺好的。其實在北京同學聚會那幾天我還是有點蠢蠢欲動的,想要試一試。我問他看不看得出來我看他的眼神,喜歡還是不喜歡。但是他說了一句話。

  許鳶問:什麼話?

  向園:他說「都這個年紀了,喜歡還有什麼用」。我當時就覺得他應該是我不能碰的,他太乾淨,也太認真了。萬一真的把他害了。

  許鳶:行吧,你個不婚主義還是別禍害人家了,而且你倆背景差太多。不跟你說了,我去交稿了。

  ——

  這麼一折騰,向園就沒什麼心思去北京參加婚禮了,她現在腦袋還昏昏沉沉的,來回這麼飛,恐怕也吃不消了,於是出院後給易石發了一條微信請了假。易石倒是很痛快就同意了,還勸她養好身體。

  向園跟易石能在分手後成為朋友,大概也是易石的心態跟她差不多,對彼此欣賞大過男女之間的荷爾蒙。

  發完微信後,向園頓覺一身輕鬆,心情愉快地回公司。

  不過這邊的氛圍就沒那麼輕鬆了,甚至還有點緊張,李馳的事情沒塵埃落定,大家都有點無心工作,裝模作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全往技術部那邊偷瞄。

  技術部門口,站著兩個警.察正在跟施天佑他們低聲盤問李馳平日裡的工作表現。

  技術部一眾人支支吾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憋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最後警.察都有點不耐煩了,正了正警帽,義正詞嚴地教訓:「你們逗我玩?工作表現,我問的是工作上的表現,這種上廁所不洗手、上完不衝馬桶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就不用告訴我了,跟你們老闆投訴去。」

  施天佑還挺委屈地,巴巴地看著那英挺的警.察小哥哥:「我們……也就瞭解這些了啊。」

  警.察氣得不行,掐腰看著面前比他還高的施天佑,「嘿」了聲,這傻小子怎麼泯頑不靈呢,「你的同事,你不瞭解?」

  向園站在電梯口,看著施天佑那為難的模樣,想也知道為什麼。

  與她一同從電梯裡出來的兩個女同事,瞧見這場景,也竊竊私語起來——

  「施天佑他們不敢說,也正常啦,李馳這性子,誰敢在員警面前告他狀。上次我記得誰去李總面前告了下李馳上班偷溜出去健身的事兒,李馳就衝過去要打他,你說那陣仗,誰敢。再說,這事兒還沒塵埃落定,萬一以後要是還留在公司,那李馳還不報復他?」

  「技術部這幫男的說實話,除了他們老大,剩下的,膽子都挺小的。」

  「高冷呢?」

  「被陳經理帶回去呢,一天都沒見人影呢。」

  「不過李馳也是活該,一天天的還以為自己是富家少爺呢,脾氣那麼大,上次跟他們要個資料,催得急了點,他直接吼了句滾,我都嚇死了。」

  ……

  這種案子警.察也不想浪費時間,更不可能把所有人請回局子裡一個個調查,一般也都是私下詢問幾個同事,再找找證據,如果沒證據證明,這案子也就當作情侶間的家務事給結了。所以公司裡的人更不可能會貿然出頭,警.察一臉無奈地揮手,「來,換個人出來。」

  施天佑解禁,轉身準備去叫張駿。向園從電梯這邊過去,把人喊住,「等下。」

  施天佑啊了聲,回過頭,卻見向園腦袋上包著個紗布,慢慢走過去,在站定面前款款站定,斯文禮貌地伸出手:「您好,我是他們的副組長向園,李馳的情況,我來說吧。」

  警.察看著面前這個漂亮冷靜的女人,點點頭,「可以。」

  向園把人帶到會議室,讓施天佑倒了兩杯水,自己則把門鎖上,有條不紊地拉開警.察對面的椅子坐下,「想問什麼,您問吧。」

  向園不是第一次被警.察問話,她很小的時候,爸爸死那天,家裡來過很多員警,家裡人輪番都被問過話。她那時不過七八歲,親眼看見自己父親的屍體躺在冰冷的血水裡,胸口插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利刃,刀尖刺穿胸膛,染著赤紅的鮮血,還在汨汨往下流淌。

  男人睜著血紅的眼睛,如蜘蛛網般的血絲佈滿眼球,死釘釘地看著她……

  那種從腳底瞬間竄起的寒意,穿過她冰冷的手腳直至大腦。

  她當時嚇得整個人直打寒顫,空氣中彌漫的腐爛腥味,壓著她喉嚨,連一聲尖叫都發不出。

  她有很長一段時間,做夢都是父親那張血流滿面的臉,警.察卻一直問她,你最後一次見你爸爸是什麼時候?還記得嗎?

  以致她後來看見員警都有點害怕。

  今天這樣的問話,是第二次。

  她似乎又感覺到了,那種從腳底泛起的寒意,直至她後脊背,額頭上開始冒了些冷汗。

  兩位員警看她這樣,互視一眼,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你腦袋上的傷不要緊吧?」

  「沒事,」向園強裝鎮定,搖頭,「關於李馳的情況……」

  然而此時,會議室大門,忽然被人打開,昨晚那個在她病房外守了半夜的男人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的門口,似乎回家換了身衣服,簡單的棒球服跟運動褲,腳上一雙乾淨的白色板鞋,模樣比昨晚那個頹然無力的男人清爽俐落了些,也很英氣。

  大概是剛補過覺,總透著一些,剛睡醒的惺忪性感。

  向園怔怔看著。

  徐燕時沒看她,目光清淡、正經地看向一旁的兩位警.察,禮貌地點頭:「打擾了。」

  ……

  於是兩人就一併坐下來。

  徐燕時拉開她一旁的椅子坐下來,人懶洋洋地往後一靠,兩腿大敞著,看著面前的員警自我介紹:「我是李馳的組長,也是她的組長。」

  男人一坐下來,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撲面而來,向園確定了,是回去洗澡了。

  似乎還聞到了一點男性香水味?她記得他以前好像不太噴的,身上大多都是洗髮水和沐浴露的味道,很淡。

  徐燕時一坐下來,兩隻胳膊往椅子上一搭,棒球服蹭到她的,那瞬間,像是注入了一股熱氣,將她腳底的寒氣全都驅散了。

  員警記得他,昨天還跟他一起查監控,點了點頭,拿筆在紙上記錄兩人的名字,隨口問:「那你們倆誰先說?」

  徐燕時都沒看向園,放下搭成塔狀的手指,抬頭直接說:「我來說吧,她剛來,不熟悉。」

  ——

  門外施天佑跟張駿一人手裡端著杯水,趴著耳朵在門口聽,不過這個會議室隔音效果不錯,徐燕時說話聲音不重不輕,他講話從來不疾不徐、輕描淡寫就把事情捋順了用最客觀的語氣陳述了一遍,施天佑聽了個隱隱約約,大致是說這兩年李馳在工作上犯過的一些錯誤,也客觀地分析了一下李馳這個人生活作風的事情。

  張駿跟兔子似的豎著耳朵,小聲地咦了聲,「怎麼都是老大在說。」

  施天佑:「你向組長已經被老大安排得明明白白了,老大不可能讓她說的,要是被李馳知道,萬一報復向組長怎麼辦?要是老大,估計李馳還忌憚點。」

  張駿歎了口氣:「咱們是不是太懦弱了?」

  施天佑斜他一眼,涼涼地看著他說:「那你去說?我反正打不過李馳。」

  張駿縮了縮脖子:「我也打不過。」

  兩人正說著,裡頭傳來凳子「咯吱咯吱」挪動的聲響,警.察小哥哥洪亮的聲音傳來:「謝謝你們配合了,我有消息再聯絡你們。」

  似乎聽見向園問:「那李馳的事情?」

  「目前還沒定論,我們會再找你們領導瞭解情況的,不過你們也不用太擔心,」員警安慰了一句,「李馳跟那位女同事的事情我們會保密的,廁所攝像頭的事情,已經水落石出了,是連環作案,我們之前就抓到了,一個下水管道的維修工,你們發現的那個攝像頭已經作廢了。至於李馳偷拍的事情,你們有線索可以再提供給我們,而且,那位姓應的女同志,前後口供有點不一致,這個案子還有疑點,後續還要配合你們調查。」

  向園點點頭。

  員警走後,會議室只留下他們兩人,自昨晚那尷尬的表白後,第一次單獨共處,徐燕時鬆鬆垮垮地靠在椅子上,自顧自地打開他會議桌上的筆電,目光筆直盯著電腦螢幕的開機介面,仿佛當她不存在。只留了個清爽乾淨的側臉給她。

  向園尷尬地杵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隱約還是能聞到空氣中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

  徐燕時開了個電腦,只是發了封郵件,向園眼尖,看到是一封出差說明,她下意識問了句,「你要出差?」

  徐燕時嗯了聲,過了幾秒,向園以為他不會回答了,聽他合上電腦又漫不經心地補充了一句,「去上海,一周。」

  好吧……

  又沒話了,向園不著邊際地想著,手指尖被她攥得發白,有點不甘心地說了句:「那我出去了。」

  徐燕時忽然叫住她,把電腦往前一推,終於轉頭看著她,「你真讓李馳去後勤部?」

  「嗯。」向園點頭。

  他眼神忽而變得深沉,有些譏誚地看著她,「因為他過去兩年犯的錯誤,還是因為他喜歡了不該喜歡的人?」

  向園本來以為李馳的性格可能是家道中落造成的,而且,根據過去兩個月的表現看,李馳確實已經不適合留在技術部了,遲到早退,甚至還因為他的疏忽,連韋德那麼大的單子,都出了紕漏。

  公司念在他最近手頭比較緊,家庭情況複雜,讓他好好反思。

  「我只是覺得他暫時不適合留在這個部門,只要他心術正,願意努力,看他表現,回來也不是問題,徐燕時,我不是對他有偏見……」

  「我明白,」被他輕飄飄打斷,有點無奈地笑了下,「我又沒說什麼,也沒有逼你做什麼決定。」

  向園一愣。

  徐燕時人站起來,靠著桌沿,去看門口貼牆站著的向園:「這件事得報總部,而且還得找李馳的歷年員工評價表,要寫一大摞的人事調任申請書,最重要的一點,李馳跟咱們公司副總是親戚關係。要調他,不是那麼容易。」

  向園下意識以為是李永標,畢竟都姓李,結果仔細一聽,是副總,「黎總?」

  徐燕時點頭。

  黎沁是維林西安分公司的副總,三十出頭,不過她屬於李永標背後的女人,不太管事。

  這是向園見過唯一一個總經理比副總還忙成狗的公司。

  「不然,你以為呢?」

  向園覺得不對啊,「當初高冷跟我說,李馳犯錯誤是你保下來的?」

  「我只是賣了個人情,」徐燕時低頭自嘲一笑,「就算我不保,黎沁也會保他,我為什麼不賣個人情給黎沁。時間長了,你就會懂,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你都無可奈何,那就不如順水推舟。」

  向園完完全全怔住,這是她全然沒有想到的,甚至有點頭皮發麻,忽然覺得面前這個男人,她有點不認識了。她本以為,徐燕時一直保持著那種水至清則無魚的清高。

  「你……」

  徐燕時譏嘲地笑了下:「是不是覺得,我也挺壞的?」

  「沒有……」向園一時說不上話來,喉嚨發堵,只覺得心疼,到底經歷了什麼會讓他選擇妥協呢,愣了半天,艱澀的開口,「黎沁是不是答應你什麼了?」

  那次總部有個a類名額,分到西安這邊只有一個名額,陳珊提前拿到消息,讓他去跟黎沁爭取,因為只有在轉a的前提下,才能去總部的研發室,他那時像條喪家犬一樣窩在這邊兩年都沒機會轉,不是這邊一個關係戶,就是這邊一個釘子戶。

  他有點被消磨了耐心,心也還是浮躁了,就那陣子,李馳把一個大客戶訂單給丟了,還把人家的老總給得罪了一個徹底,黎沁就拿這事兒跟他交換,畢竟徐燕時是李馳的直屬上司,他出面保,比黎沁自己出面保要稍微面子上過得去。黎沁也怕老賣自己的面子。

  「最後怎麼沒轉?」聽到這,向園忽然問。

  「因為那年上海分公司的關係戶名額不夠,把西安這邊取消了。」

  向園聽的腦門一陣冷汗,天哪,這層層腐敗的,難怪老爺子一年比一年瘦,公司都腐敗成這樣了。

  「關係戶很多嗎?」

  「你可以拉下公司名單,不是姓李,就是姓陳,還有幾個姓應,和趙的。都是關係大網。」

  向園也是到後來發現,連公司保安都他媽姓陳。

  他笑笑,不過那笑裡,似乎多了些灑脫和隨意,抱著胳膊坐在椅子上,看著她:「所以,這件事,你別跑去跟李總說要把人調走,李總這人門兒清,跟黎沁一個鼻孔出氣,你話剛說完,後腳李馳就知道了。我這周不在公司,回來你要是被人滅口了……」

  「就替你多燒兩柱香吧,」他半開玩笑地,又有點遺憾地說,「也只能這樣了。」

  向園卻牢牢盯著他,「如果我有辦法讓你去總部,你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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