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6

　　漫漫長夜就沒睡著幾個小時，伊路米也沒頂著黑眼圈出現在早晨的餐廳裡。

　　因為職業原因， 殺手需要諸多忍耐， 這方面他從小就特別鍛鍊過， 連續四十八小時不睡覺對伊路米來說就像家常便飯那樣尋常。

　　可能夠不睡，不代表他不會感覺不舒服。

　　事實上從失眠的那一刻起，伊路米就心裡挺不舒服的。

　　全世界最臭名昭著的殺手世家揍敵客家大少爺，在心中承認了他喜歡一名除了外表一無是處的女僕，他在反覆的否定和疑惑後，陷入到了深深的自我厭棄中。

　　……從來沒想到。

　　完全沒想到。

　　萬萬沒想到！

　　打個比方吧，就好比從小到大都是上省重點尖子班， 只考年級第一名獨孤求敗的超級大學神，忽然在人生重要的岔路口幡然醒悟，毅然決然地剃了光頭上山當和尚去了。

　　即使是自己做的決定，就莉莉絲那德行， 他也需要時間接受心中的種種落差。

　　伊路米不會把想法說出口，但一向自視甚高的伊路米大少爺， 正在以愈來愈脆弱的心臟， 經歷著一場別人看不見的自我鬥爭。

　　伊路米有點兒心不在焉， 他在餐廳碰上了他媽媽，基裘。

　　昨晚“鎖門”事件的參與者們也都在， 三名女僕低眉順眼裝鵪鶉， 心裡想得卻是——

　　狹路相逢勇者勝。

　　她們的心是站在夫人那邊的！

　　事實卻讓她們失望了。

　　冷靜的大少爺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他淡定問好：“媽媽， 早上好。”

　　枯枯戮山貴婦今天貴氣少了點，渾身都飄散著輕飄飄軟綿綿的氣場， 彷彿自帶少女漫畫心動場景濾鏡和特效，就連服裝都選的是甜得人掉牙的粉紅色。

　　基裘開心地說：“伊路，早上好。”

　　餐點很快就上了。

　　基裘呷了口咖啡，忍不住看看她大兒子。

　　然後轉移視線，她吃一兩口早餐。

　　緊接著她再次忍不住看向她大兒子，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把視線挪開。

　　這讓人很難忽略她。

　　不但不容易忽略，還讓伊路米很想問……

　　“你有什麼事？”

　　基裘搖搖頭，“沒事。”

　　伊路米：“……”

　　這是沒事的樣子嗎？

　　他在心裡深呼吸幾下，面上仍然面癱，沒有理會經常抽風的母親，繼續吃早餐。

　　然而上述基裘眼神和舉動又重複了一遍。

　　基裘每一次探尋的目光，都在無形中加劇著伊路米心中的焦躁感。

　　他大概知道他媽媽想說什麼。

　　可伊路米已經做好打算，什麼也不問，就憋死她。

　　基裘可不是面癱，也沒有無口屬性。

　　她終於忍不住了，基裘試探性地問：“伊路，昨晚休息得好嗎？”

　　“好。”某面癱只有一個字。

　　基裘有點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媽媽把莉莉絲的房間，安排在了你隔壁哦。”

　　“……”

　　“通過陽台就能直接過去了，很方便的。”

　　基裘本在心中給自己默默點贊，她認為全世界都沒有她這樣支持兒子戀情的好媽媽了！

　　誰知道回應她的，是刀叉放進盤子裡的一聲脆響。

　　——這是對自己動作能控制到極致的揍敵客家人，平時用餐中絕不會發出的聲音。

　　這種刺耳的脆響，無疑代表著一向無表情好似無感情的大兒子，有點生氣了。

　　……呃。

　　不如說，很有點生氣？

　　面癱的臉上不存在所謂地“正色”和“嚴肅”。

　　但伊路米身上的威壓感確實改變了。

　　他用他一如既往的無情緒起伏的聲音，說到：“媽媽，一直以來相親的事情你插手，我基本沒有反對過。”

　　“……”那、那是因為她說的都是對的，而且挑的對象都特別可愛呀。

　　“但我不希望戀愛你也插手，這讓我很生氣。”

　　等等，等等等……

　　基裘瞬間理清邏輯，不過腦子還有點亂，“這麼說，你承認你喜歡莉莉絲？”

　　“嗯。”

　　“……”

　　“……”

　　基裘小心翼翼，“你說‘嗯’？”

　　“嗯。”

　　靜默一秒。

　　緊接著基裘整個爆發，“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宅的人都忍不住捂緊耳朵，熬夜到才入睡一小時地靡稽，猛地驚醒，咕咚一聲嚇得滾下了床。

　　現在基裘才不管她尖叫的聲音大不大。

　　那可是她那個既不坦率心眼又多，還面癱，情緒基本不外露的大兒子，主動地、毫不彆扭地，承認了自己的感情？！

　　天上要下紅雨了吧！

　　這彷彿追的“好想急死你”款少女漫終於迎來告白場景！

　　基裘又是一聲尖叫。

　　然後，她喊到缺氧，興奮地暈倒了。

　　同時伊路米也渾身僵硬。

　　他也被自己脫口而出的兩個“嗯”，給嚇到了。

　　明明只是在心裡這麼想想。

　　不如說光心裡想想就已經讓他的心理負擔非常重了，而現在的脫口而出，還是告訴他最不想讓她知道的母親……

　　伊路米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他一向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有很清楚的認知，但他站起來，快步衝進醫務室裡量了個體溫。

　　36.5度。

　　很正常，正常得不能更正常了。

　　也就是說他剛剛意識清晰，如此回答母親，是因為他潛意識裡就想這麼回答。

　　伊路米：“………………”

　　他需要靜一靜。

　　於是吃中飯的時候，大少爺不在；吃晚飯的時候，大少爺不在；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大少爺還不在；第二天吃中飯的時候，大少爺仍然不在。

　　全度假別墅裡的人，都覺察到伊路米大少爺的不對勁了。

　　筱原湊到開心吃吃喝喝，開心曬太陽，開心游泳，並且開心打沙灘排球的莉莉絲身邊。

　　她說：“少爺好幾天沒露面了，你身為貼身女僕，不擔心嗎？”

　　莉莉絲正一口冰可樂喝到爽。

　　“唉？為什麼？大少爺一個人的戰力就頂我們好幾個人，我有什麼資格擔心他？”

　　筱原默默在心裡對著莉莉絲的遲鈍翻個白眼。

　　然後她更一本正經地說：“但掌握大少爺行蹤，是你身為貼身女僕的職責啊。”

　　好像也是。

　　但莉莉絲那不太靈光的大腦，沒有想到的是，筱原，不也是伊路米大少爺的貼身女僕嗎？

　　可惜她蠢。

　　莉莉絲說：“那好吧，其實我大概知道伊路米大少爺在哪裡。”

　　剛打完沙灘排球，莉莉絲還很熱，她沒有套防曬的罩衫，而是穿著比基尼一路小跑，到倉庫拿了把鏟子，開始滿沙灘的挖坑。

　　等她呵哧呵哧挖到第五個坑的時候，伊路米再次一把捉住她的鐵鍬，從沙灘裡鑽出半個身體來。

　　銀白的砂礫閃爍著些微光亮，從他黑色的長髮上滑落。

　　他像個本該種進地裡的蔬菜一樣，理所應當地說：“你打擾我睡覺了。”

　　“您這是冬眠，不，夏眠嗎？”莉莉絲乾脆仍了鏟子，正兒八經地跪坐在他面前，這樣她和伊路米大少爺能平視。

　　“不是，就是正常睡覺。休假不睡覺，叫什麼休假？”

　　“……”很有道理的樣子。

　　莉莉絲盯著伊路米。

　　伊路米也盯著莉莉絲。

　　然後他看到了隨便紮起長髮，穿比基尼的莉莉絲。

　　也是白色的。

　　先是輕薄睡衣，又是比基尼，這蠢女僕怎麼來了海邊，越穿越少了？

　　縱使心裡犯嘀咕，伊路米仍然默不作聲。

　　莉莉絲也注意到了伊路米大少爺的打扮。

　　仍是他最愛的練功服套裝。

　　……海邊這麼熱，他穿這樣埋沙子裡，真的不熱嗎？

　　而且只探腦袋出來，真的好像……不倒翁啊！

　　如此想著，莉莉絲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伊路米的腦袋，看能不能戳倒再反彈回來。

　　等她回過神來……

　　莉莉絲倒抽一口涼氣，嚇得跳起，再猛虎落地式伏地，“啊啊啊！我錯了！！！”

　　伊路米頓了頓。

　　如果要躲，他是能躲的。

　　但他沒有。

　　伊路米說：“沒說要罰你，下次注意。”

　　“哦，謝謝大少爺。”

　　莉莉絲見他沒有縮進地裡，又忍不住問：“大少爺，您為什麼度假也不開心呢？”

　　“什麼叫‘也’。”

　　“因為我看您好像只有賺錢的時候才開心。”

　　“……”

　　伊路米沒理她，但他心裡想的卻是：我為什麼不開心，你當然不能理解了。

　　“你明明是來工作的，為什麼玩得這麼開心？”伊路米提醒她的不稱職。

　　“那是當然的！”

　　莉莉絲確實挺開心，開心得有點忘乎所以了，“因為大少爺您一直失蹤呀，不用幹活、見不到主人的女僕當然開……”

　　黑洞眼瞪著她。

　　“……心。”莉莉絲心慌慌地把最後一個字吞下，幾乎消音。

　　明明是夏天，一陣寒氣令她雞皮疙瘩直起。

　　莉莉絲覺得她說的是普通僱傭員工的正常心理。

　　但為什麼伊路米少爺，……好像特別特別特別生氣的樣子？！

　　莉莉絲轉身就想跑，誰知道伊路米在外面的手，一把捉住她的腳踝。

　　砰——

　　莉莉絲撲街，悲慘地臉著地。

　　伊路米陰測測的聲音響起，“看來你是開心太久了，我就讓你不開心一下……不，很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