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初
演播廳裡。
幾個大佬坐嘉賓席,帶來的小新人們分三排在旁邊。
小新人們洋溢著雀躍,只有白昱邈坐在其中,一會深思,一會困惑。
一些台下議論聲溜進他的耳朵。
「真是算不到,小白竟然是觀觀的人誒。」
「所以上次直播是齊廷觀安排他入鏡嗎?」
「觀哥沒那麼惡俗,估計是上次一眼相中,直接簽下了。」
「哎,送個外賣也能逆天改命,長得好看真是開掛。」
「我感覺觀哥特喜歡小白,看外面的站姐圖,觀哥對小白笑得好寵啊。」
「沒聽觀哥在直播裡說嘛,小白是他爸爸。」
白昱邈不忍心再聽下去,於是刻意把注意力放到身邊。
坐在他下邊的兩個男生趁著節目開錄之前竊竊私語。白昱邈有點好奇,便往前傾了傾身子,把胳膊隨意地拄在腿上。
「不知道等會能拿到什麼劇本啊……」
「擔心什麼,這節目就是為了捧我們的,好賴都能漲點粉。」
「我現在粉絲有五萬了,公司說到十萬就可以幫我接商代。」
「這麼酷,有什麼餅可以畫畫嗎?」
有五萬粉絲那人刻意把聲音壓了壓,說道:「好像有兩個機會,一個是小霸王早教機的站台活動。還有一個是代言辣條,能把臉印在每一包辣條上。」
白昱邈默默坐直了身子,宛如一具沒有感情的空殼。
他是誰,他在哪?
他為什麼要努力爭取一個把臉印在辣條上的機會?
台下PD說道:「好了,我們的錄製馬上開始。」
於是眾人紛紛正色,按照自己的人設開始營業。
在中戲的時候,小到儀表體態、言行舉止,大到台詞聲腔、文戲武戲,每一門專業課白昱邈都是全優。只是他人低調,再加上有背景,想刻意壓著自己不是什麼難事。
到了今天,他就十分感謝自己的專業功底了。哪怕內心全是mmp,他依舊能夠不費力地在鏡頭前找到最完美的角度,目光柔和,神色泰然。
主持人登場,感謝了一大串的贊助商,然後鏡頭聚焦到新人區,大家開始自我介紹。
馮銳:「大家好!我叫馮銳,今年二十二,剛剛從上海戲劇學院畢業,專業是戲劇表演。我的特長是……」
白昱邈一邊營業一邊發呆,直到馮銳介紹完,話筒傳遞到他手裡。
不知是不是錯覺,台下彷彿更安靜了幾分。鎂光燈全部打過來,白昱邈先對鏡頭微笑,然後轉向台下,說道:「大家好,我叫白昱邈,請多關照。」
底下的粉絲小聲說:「他好有距離感啊,不怎麼愛說話的樣子……」
另一人說:「顏值氣質像個小王子,我懷疑他真的是外賣小哥嗎?」
白昱邈正要把話筒傳遞給下一個人,主持人笑道:「小白同學這麼簡潔嗎?觀眾都對你很好奇呢,可以多說幾句啊,比如像剛才大家介紹了一下愛好呀,父母呀。」
白昱邈懵了半秒鐘。
他好像沒什麼愛好,真要說有,大概是買車。
至於父母……這是一個難以兩全的問題。
實話說自己是白氏的少東家,齊廷觀大概會當場翻臉。
但如果對著鏡頭說家族企業開豬場,還因為毒豬肉的事涼涼了,不知道明天一早白氏集團的股票會不會出問題。
白昱邈正糾結著,一旁高位坐著的男人忽然開了麥,笑道:「小白是剛帶出來的小孩,不太會說話。祺姐放過小朋友啊。」
男人滿目笑意,不講道理的樣子也很溫柔,台下頓時一片粉絲躁動。主持人是個老油子了,當然要賣齊廷觀面子,便笑著打趣,「老闆很照顧小白同學,那麼小白同學再醞釀一下,來,我們話筒給到下一位。」
話筒遞出去,台下粉絲的桃心還沒平復。白昱邈回身時發現齊廷觀正在看他,男人的眼神溫柔帶些憐惜。
不用他張嘴,白昱邈也知道這傢伙想說什麼。
大概是別怕,我不會讓你親口說出家裡的窘境。
白昱邈努力憋住笑,在心裡默背餓不死公司的核心價值觀。
準時高效、服務必達。
熱情明朗、忠實可靠。
簡單開場後大家紛紛到幕後去分配劇本,白昱邈背著一眾人和攝像機,直接對齊廷觀翻了白眼,吐槽道:「什麼亂七八糟的節目啊,尬得要死,你不覺得尬嗎?」
男人勾了勾唇角:「都是這樣的,錄製現場會有點尷尬,節目效果多半要靠剪輯和後期。」
男人又說:「你鏡頭感好得要命,其實你是有上鏡的天賦的。 」
白昱邈沒有半點被誇獎的高興,他心裡仍舊覺得十分荒謬,但畢竟和男人有言在先,也不好再使性子,便說道:「劇本,安排個台詞最少的給我。」
齊廷觀點頭:「這是當然。每一位導師都分別和自己帶來的新人對戲,我肯定不會壓你,你放心。」
白昱邈信了他的鬼話。
劇本分到手裡,他粗粗一看,懵了。
齊廷觀給這劇本起名叫《父子》,講述一個父親送兒子坐高鐵去省城讀高三,爺倆在車上因為未來的專業選取起了爭執,兒子跟父親大鬧一場,父親雖然言行冷漠不被說服,卻依舊十分暖心地幫兒子取下行李架上的行李、叮囑兒子在外要多穿,不要露腳脖子。下車後,餘怒未平的兒子扭頭就走,父親卻只是無奈而又寵溺地嘆息。
這畫面,腦補起來十分眼熟,又特別的不對勁。
白昱邈看完劇本,指著槽多無口的劇本你你我我了半天,最終悲憤地點著最後一行,質問道:「無奈而又寵溺??」
齊廷觀嘆口氣,慈愛地看著他:「雖然你口口聲聲說是我爸爸,但我們年齡差擺在這,這場戲你必須演兒子。」
白昱邈難以置信地說:「你七歲那年生的我嗎?生育能力未免太超前了吧!」
男人忍不住笑出了聲,轉瞬又收斂表情,按了下他的頭,說道:「好了。真事還原,對你這種外行而言才是最安全的,乖。 」
男人說著便轉身去和馮銳說另一個劇本,白昱邈看著他的背影,更加莫名其妙了。
「乖???」
憋著一肚子氣,他還是被男人拽上了前台。
道具高鐵只是一副車窗外的畫牌,但是不知是不是齊廷觀刻意囑咐,底下的工作人員竟然用鼓風機對著乾冰往人腳下吹。冷風從腳脖子嗖嗖而過,凜冽的感覺彷彿一瞬間真的把人拽回了四年前。
主機位就在白昱邈右手邊,白昱邈自然而然地側了下身,讓鏡頭捕捉到他的側臉。五官精緻的少年微微揚起頭,看著正前方的男人。
他眉頭微皺,眼底湧現不甘和刻意壓抑著的憤懣,喉結動了又動,欲說還休。
等待側機位剛好滑到正面前,他終於忍無可忍地低聲抗議道:「這是我的人生,我為什麼不能自己做出選擇?!」
少年初對鏡頭,卻沒有半分露怯。自然流露的憤怒,火候拿捏得剛剛好。他的台詞流暢而清晰,對鏡頭有著緣分天定般的把控……
齊廷觀的眼底閃過一剎那的驚愕,而後他收回情緒,垂下眼深沉地注視著白昱邈。
小豹子抬頭看他,眼神清澈倔強,帶著滿滿的少年氣。
四年前,大概也是這股子少年氣,哪怕對方又任性又愛擺譜,他卻依舊覺得可愛得不像話。
男人無聲地嘆了口氣,沉聲道:「別鬧了。」
「我沒鬧。」少年似是想翻白眼又忍住了,片刻後,他舔了下嘴唇壓抑憤怒,心煩地轉過身,伸手去夠「行李架」上的東西。
無實物表演,但白昱邈一伸手,就讓人瞬間明白他要做什麼。他左手搭著不存在的座椅靠背,右手抬高,努力前傾身子。
半大不大的孩子總是要面子,他使勁抻著自己胳膊,隔著襯衫都能看出肌肉的緊繃,儘管這般,卻依舊倔強地不肯踮腳。
齊廷觀差點就去摸頭了。他以一聲嘆息掩飾自己的衝動,從背後靠近,伸出手,替對方拿下了莫須有的行李。
男人看著白昱邈羞憤的臉,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張口卻是嚴父專屬的低沉嚴肅。
「別胡思亂想,好好聽話。還有,以後不要穿這種露腳脖子的褲子,腳底著涼就不長個了,知道了嗎?」
屏幕上適時出現了白昱邈的腳腕。少年白皙精緻的腳腕在鏡頭裡微微瑟縮,像是在人心尖上戳了一下,讓觀眾一瞬間停滯住呼吸。
白昱邈憤怒地扭頭下車,「我不知道!」
齊廷觀坐回到座位上。按照劇本,這場戲的最後一幕會定格在他看著自己兒子憤怒遠去的背影出神,然而他回過頭來,卻見白昱邈沒走,正站在不遠處身後,憤怒而又糾結地看著他。
男人真實地愣了一瞬,一瞬過後,白昱邈氣鼓鼓地拉起箱子,終於轉頭離去。
他離去的時候也踩穩了特寫機位滑走的時機,大屏幕上是少年精緻而英挺的鼻樑,大概是因為憤怒,他抿緊唇角,下顎繃起一條倔強的線。
白昱邈走到舞台邊緣,瞬間切換出戲,又變回了鏡頭前淡漠溫和的模樣,對台下微笑,而後微微鞠躬道謝。
三秒鐘後,安靜的觀眾席終於爆發出一陣掌聲。
簡單而樸素的情節和台詞,靠兩人自然的演技帶出了真摯的情感,戳中觀眾心裡一塊柔軟的地方。
主持人把話筒遞給齊廷觀點評,齊廷觀拿著話筒卻似是斟酌猶豫了一會,才緩緩開口道:「他很讓我意外。其實他……據我所知是沒有表演經驗的。」
他說著猶豫了一下,竟然看向白昱邈,當著所有人的面困惑地問了一句,「你是沒有表演經驗的……對吧?」
底下一瞬間笑開了。剛才鼓掌時大家都沉浸在親情的氣氛裡沒有說話,這會氣氛活躍開來,粉絲在底下起哄。
「觀哥簽人之前背調不夠徹底啊。」
「讓老闆失憶的演技。」
「觀哥開始懷疑人生。」
白昱邈高深莫測地微笑,在鏡頭前活像一隻不小心漏了算計的小狐狸。
他十分高明地沒有回答,只是又對台下鞠了鞠躬。
這綜藝無關乎排名,也沒什麼勝者的獎勵。但在最後點評的時候,齊廷觀還是不吝嗇地又誇獎了白昱邈一番。
他誇白昱邈「演繹生動自然,初來乍到卻已經有新星的架勢,璀璨而亮眼。」
說這話的時候,白昱邈正坐在台上發呆,注意到鏡頭給過來,便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回去的路上,白昱邈刷微博,隨手刷刷新漲的粉絲,卻在漫長的關注列表裡發現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存在@白昱邈粉絲團官微。
他愣了一秒,點進去一看,最新微博兩條。
第一條發了兩張圖,一張是無意闖入男人直播時青澀的騎手小白,一張是今天在演播廳外的盤山路上,他回眸微笑,眼間皆星辰。
第二條則是一條招新公告:【白昱邈粉絲團官微成立啦,皮下目前都是今天錄製《新演員時代》的觀眾,現在努力擴張中,歡迎各種產量大大和站姐加入我們!】配圖是白昱邈今天在節目裡尷尬的微笑,被做成了表情包。
馮銳坐在他旁邊,羨慕得都要頭頂長草,感慨道:「小白老師,你真的應該出道,你真是圈粉的體質。」
白昱邈沉默了足足半分鐘,才緩緩道:「這些人……怎麼動作這麼快。」
「那是因為你先天就該吃這碗飯啊!」馮銳怒捶自己的大腿,說道:「送外賣這種職業都遮掩不住的謫仙貴公子氣質!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清純和風騷揉在一起,從頭到腳都是戲,換我我也粉你啊!」
白昱邈:「…………」
馮銳:「不用換我了,我現在就粉你。」說著,火速掏出自己手機,罔顧自己只有四位數的粉絲,執拗地搜出白昱邈點了一下關注。
白昱邈放空一忽的功夫,發現這傢伙又給自己新成立的粉絲團發了私信,請求入夥。
不由得更沉默了。
奇怪的是,從演播廳出來的這一路,齊廷觀一直都沒吭聲。
但他上車後倒是當著白昱邈的面和郝禿交代了一聲,讓他約明天上午和餓不死市場部的人見面。
白昱邈心裡惴惴,總覺得自己可能露餡了。
普通人的演技不可能這麼好,就算是半發生過的事,也不該如此自然流暢。
他仔細回憶了一下,暗自後悔剛才把幾個動作和心態處理得太細節了,也不該拿出專業素質找鏡頭。
那鏡頭滑到身邊的時候,他就應該放下包袱用鼻孔去懟觀眾。
如此這般緊張了一路,一直回到別墅,齊廷觀刻意支開了一眾工作人員和馮銳,把白昱邈拉到了車庫一個沒人的角落。
白昱邈心裡警鈴大作,對上男人若有所思的目光,嚥了口吐沫。
「你要幹什麼?」他緊張地瞪著眼。
齊廷觀深沉地看他好半天,看得他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卻忽然眉頭一動,嘆了口氣。
低聲道:「剛才在台上不是神來之筆吧?四年前我把你氣下車,你也傻不溜秋地回頭看我了嗎?」
白昱邈差點閃了舌頭:「啊?」
男人用力嘆了口氣,伸手按按他的頭,說道:「四年前我說話太直白了,做事也不委婉……」
「觀哥。」白昱邈皺眉打斷,匪夷所思地看著他: 「我怎麼覺得這劇本不太對啊?你到底想幹什麼?」
齊廷觀注視他,片刻後正色,說道:「巨星、名演,你該吃這碗飯。」
齊廷觀說:「考慮一下吧,跟我簽約,我推你出道。」
作者有話要說:
齊廷觀:我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