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承
漠河飛上海只有一班飛機,中間要在瀋陽停轉一次,終於落地上海時正好趕上晚高峰,齊廷觀戴著厚厚的口罩坐在出租車裡,聽司機日常操著上海口吐槽陸家嘴附近堵炸了的交通。
齊廷觀聽了一會,笑道:「下班都趕著回家,正常。」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這個遮著臉的年輕人,心想這人也是奇怪,從飛機上下來一件行李都沒有,身材還挺高大瀟灑的,估計是個空乘。
他改換普通話問道:「你是飛國際航班的還是國內航班的?」
齊廷觀愣了愣,猶豫了一下,「國內航班。您不是從T2接的我嗎,T2都是國內的。」
司機「噢」了一聲,「那就沒什麼意思,國際航班還能做做代購,飛國內不賺錢的。」
齊廷觀愣了足足五秒鐘,這才反應過來對方誤會了。
他哭笑不得,只聽那司機又問:「聽你說普通話,是上海本地人嗎?」
齊廷觀想了想,他老家其實是湖南的,父母從他出道後就遷居到上海了,因為他時常從上海經過,回家看一眼更方便。
「不是本地人,前兩年才過來。」
司機又「噢」了一聲,嘆氣,「那就很辛苦了,上海買房壓力大,以後還要娶老婆。」
齊廷觀沒忍住低頭笑了笑,清了清嗓子,轉頭看向窗外的車龍。
說道:「沒事,我老婆家裡很有錢。」
「這樣子的噢?」司機從後視鏡裡又瞟了他一眼,咂咂嘴,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司機突然咂摸過來不對勁。
「你不是去中糧海景嗎?」
齊廷觀看著手機嗯了一聲。
中糧海景壹號,陸家嘴CBD核心,直面浦江絕版地段。
齊廷觀認真讀完了一條超話熱帖,想起什麼,又補充道:「老婆家有錢。」
司機徹底自閉了,欲言又止好幾次,還是忍不住酸溜溜地說道:「那也太有錢了。」
下車時,齊廷觀頂著兩道「你這軟飯吃得真有本事」的視線,從容地付了車費。
他刷卡進電梯,按下頂層按鈕,接著刷微博。
就在今天下午,QQ姐又給白昱邈微博送花5萬朵,花費10萬元。
自從有了這個QQ姐,工作室沒在白昱邈的微博上多砸一分錢。每天的送花打榜基本都讓QQ姐一人包了,白昱邈靠送花得到的「愛慕值」連續兩個月蟬聯榜單第一名。
齊廷觀的母親,江旗女士,網名QQ,自從白昱邈第一次直播就對這小少爺一見鍾情。她看網上那些炒自己兒子和白小少爺CP的話題,每天滿面春風,帶頭簽到點贊。
從某種層面來講,老太太跟王雪立非常相似,只是老了幾歲、沒有那麼時髦而已。
問題出在齊父身上。齊父大名叫齊岩,退休前吃公家飯,有頭有臉有身份,根正苗紅四個字寫在腦門上,非常傳統。
當時網上的CP貼爆出來,老兩口坐在一張沙發的兩頭,齊母笑不攏嘴地跟著煽風點火帶節奏,齊父則怒不可遏地搬出社會主義和諧戀愛觀跟全網對罵。
齊廷觀那晚第一次吻了白昱邈,第二天就給家裡打了電話。
不出所料,齊岩炸了。
那時候江旗女士拍胸口跟他擔保,會幫他搞定他爸,讓他放心大膽追求所愛。但事實是,江旗女士日復一日地努力,日復一日徒勞無功。每當夜幕降臨,她今天勸孩兒他爸又失敗了,心裡就會湧起對準兒媳源源不斷的愧疚,然後去怒氪一波。
電梯響起一聲輕柔的提示音,頂層終於到了,齊廷觀收回思緒,按指紋進門。
江旗女士正捲著胖胖的身體做瑜伽,她柔軟地扭過頭,看著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兒子,懵了一秒。
下一秒,她鬆開扭成一團的腿,跳了起來。
興奮又震驚,壓低聲音道:「兒子!你怎麼回來啦?!」
她小跑過來給了齊廷觀一個小鳥依人的擁抱,悄咪咪,「媽不是讓你這陣子先別回家嗎?等我把你爸說軟和了你再回來,不然你這不找挨揍……哎,你怎麼胖這樣了?」
江旗狐疑地摸了摸齊廷觀的大腿和屁股,震驚,「你穿棉褲回上海啊?」
齊廷觀無奈地小聲說,「不只有棉褲,還有劇組用來墊身上的海綿,我怕我爸一腳把我踹廢了,我明天還得回去拍戲呢。」
江旗嘆口氣。
她小小聲嘟囔:「你急什麼啊?不是說了等一等嗎?」
齊廷觀一頓,「媽,我等不了了。」
江旗女士聞言臉上糾結起來,用一副「我怎麼有你這麼著急吃到嘴的兒子」的嫌棄眼神看著他。
外頭有動靜,齊岩從裡屋出來看。一看到是兒子,老男人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喜,而後又立刻變成了冰冷。
他怒道:「你還敢回來?在外面鬼混成什麼樣子了!」
齊廷觀收斂神色,輕聲道:「爸,我回來跟您把事情說定。我和白昱邈已經決定在一起了,他父母、我媽,都同意了,就只差您。」
齊岩氣得手哆嗦,指著他說道:「差我什麼?你以為婚姻大事是湊雙方父母打麻將啊?你找個男的回來你!你還要不要臉?齷不齷齪?!」
「爸。」齊廷觀平靜,「齷齪是絕對沒有的,邈邈是最難得的好孩子,我和他經過深思熟慮在一起,一切都合時宜。除了他是男的,這點需要您消化一陣。」
齊岩冷笑,「我消化不了,你要是非要那小子,那你就別要我和你媽了,你給我滾吧。」
齊廷觀頓了頓,掏出手機。
齊岩瞪眼,「你幹什麼?」
齊廷觀語氣平靜:「給您和我媽轉賬。」
他認真思考了一下,說道:「我會把我所有易變現財產的一半分批陸續轉給您二老,抱歉我不能全都給,我得留一半給邈邈。」
齊廷觀一股火上頭,差點氣昏過去,怒道:「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給我滾!」
「好啦!」江旗怒了,指著齊岩鼻子罵道:「兒子忙的一年也不回一次家,不能先好好吃一頓飯嗎?吵吵吵!要滾你滾,我和我兒子吃飯!」
齊岩被老婆一兇,老臉僵住,氣得倒不上氣來。
「你們吃!」他煩亂地揮揮手,背著手回屋,「愛吃你們吃!他不走我走!」
「你走啊!」江旗哼道:「你個連掃碼付款都用不明白的老東西,你出了這個門,軟件打車都不會!」
齊岩背著手走,被氣得手指尖都直哆嗦。
江旗嘆口氣,拉了下兒子的外套,說道:「你把棉褲脫了去吧,別熱壞了。你爸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沒個半年一年的,別不過來這個勁兒。」
齊廷觀沉默片刻,開口,「媽,我真等不了半年一年了。」
半年一年,白昱邈就要把自己玩死了。
我就又回歸單身了。
他拍拍老媽的手,低聲道:「我去和我爸好好談。」
齊父的房門死死地關著,齊廷觀站在門外頭,敲了敲。
意料之中地沒人應答。
家裡隔音好,齊岩不開門,他在外面大聲喊也聽不見。
齊廷觀並不著急,他打開手機上的麥克風軟件,藍牙連接上嵌在臥室牆壁裡的音響。
「喂喂?爸,能聽見嗎?」
屋裡生悶氣的齊岩被牆壁裡突然傳出來的兒子的聲音嚇一個哆嗦。
「能聽見吧?這軟件也不知道好不好用……」齊廷觀拍了拍話筒,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了聽。
好像有動靜。
於是他自顧自地開始了廣播式洗腦。
「爸,我倆真的不容易。白昱邈他爸,白霆威,您知道吧?跟您不是混同一行的,但也家大業大,就這麼一個獨子,比您更無法接受兒子找個男人這事。」
「邈邈那麼眉清目秀的一個小少爺,聰明上進,善良開朗,多可愛啊。就因為這事被他爸活活打成了豬頭。耳光照著臉扇,左右開弓,最後腫著臉坐在我家樓下一邊吐血一邊哭,嗚嗚嗚的,沒人收留。」
「他為了和我在一起,給他爸寫了一百零四封真情信,他爸不僅不領情,還勒令我一封一封地讀,讓邈邈在旁邊看,公開處刑。」
齊廷觀頓了頓,嘆口氣,「他文筆確實堪憂,但能看出來都是很真心的。」
「邈邈為了我倆的事,現在和家裡基本斷絕關係了,跑到東北跟我冰天雪地裡拍戲。有一場戲要他零下四十多度光著腿拍,腿都要給他凍折了,您說,要不是為了我,他至於來吃這份苦?」
齊廷觀正要接著說,房門突然從裡面開了。
齊岩臉色鐵青地看著他,看了一會,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
「腿凍壞了?他真被家裡趕出來了?」
齊廷觀沉重地點頭,語氣裡滿是自責,「您看他微博了嗎?他開始養豬了!出身豪門精神正常的貴公子,誰能幹出這種智障事來?浩蕩家產一朝泡沫,他是瘋了啊!」
齊岩愣了愣,眼神有些動搖。
齊廷觀關了藍牙,放空地看著牆壁,喃喃道:「他知道我倆生不出來孩子,愧疚得坐臥不安,後來竟然給豬起了個名字叫'小齊'……您說,您還想讓他怎麼著?」
齊岩一顆紅心,吃軟不吃硬,聽到這終於有些鬆動了。
他沉默了許久,語氣軟和下來,但也依舊說道:「你們可以不在一起。他回去做他的小少爺,你好好做你的明星,誰也不耽誤誰。」
「晚了。」
齊廷觀把心一橫,看他爸一眼,默默往遠站了站。
齊岩也看著他,不知道他能使出什麼花樣來。
齊廷觀頓了頓,正色道:「爸,白氏少東家,白霆威獨子,已經是我的人了。」
男人抬眸,對上自己父親瞬間暴怒的視線,平靜道:「我把人睡了,他爸媽都知道。」
……
晚上,江旗準備了熱牛奶送到兒子房間裡去。
齊廷觀正對著鏡子用水煮蛋滾臉,明天回劇組還要拍戲,他臉上一點印子都不能留。
跟齊岩一比,白霆威打兒子的手法根本不夠看——齊岩向來直接出拳,什麼耳光巴掌,太溫柔,很不男人。
江旗看著自己兒子,嘖嘖道:「你真是出息了,比我會拿捏你爸了。」
齊廷觀淡定地看著鏡子,「我沒拿捏他啊,都是實話。」
「實什麼話?」江旗瞪他一眼,「我天天追星,追我兒媳婦,我能不知道?我兒媳婦身心健康,怎麼就像你說的那樣精神失常了?」
齊廷觀聞言啞然,一笑道:「媽你知道就好,要不是為了逼我爸點頭,我也不至於那麼說。」
江旗點點頭,她坐在床邊上看兒子滾臉。
過了一會,她小聲問,「真到手了?」
齊廷觀沒吭聲。
江旗眼底浮現一絲了然,瞪齊廷觀一眼,「你就騙你爸吧,把你爸騙得團團轉。」
齊廷觀放下雞蛋,輕聲說:「就算我知道遲早會逼我爸點頭,但只要我爸一天不點頭,我就一天不會碰他。名不正言不順的委屈,我不會給他受。」
江旗嘆口氣,看著自己兒子,「媽知道。」
她忍不住低頭又刷了一會白昱邈的超話,說道:「小白年齡小,你以後多關照他,知道嗎?」
齊廷觀笑著點頭,「他是小,但是很機靈的。跟他在一起,我也學會不少東西。」
江旗愣了下,「真的假的,你學會什麼了?」
齊廷觀說:「比如怎麼跟父母更有效地交流……」
男人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有些複雜,感慨道:「……受益匪淺。」
夜裡十二點多,齊廷觀收到兩條訊息。
一條來自郝禿:「觀哥,小白可長臉了,入戲狀態特別好,康導笑得跟朵花似的。我們剛吃完宵夜回來,大家都挺樂呵。你到底回家去幹嘛了?一個人出去沒被私生跟踪吧?」
一條來自白昱邈,只有四個字:「在幹什麼?」
齊廷觀對著那枚短小的氣泡框勾了勾唇角,發了語音過去。
「剛忙完,躺下了。明天一早回去,能趕上下午的戲。」
白昱邈回了五個字:「哥哥視頻嗎?」
齊廷觀毫不猶豫,立刻主動撥了過去。
視頻兩頭都是黑黢黢的,兩人都躺在床上,沒開燈,在安靜漆黑的房間裡捧著手機死死地看。
唯一的區別是,白昱邈那邊隱約有豬哼哼的聲音。
「小齊剛睡著。」白昱邈壓低聲,「小點聲,她被嚇醒又要放屁,半夜開窗戶通風的話暖氣又要凍了。」
齊廷觀「噢」了一聲,用氣聲對著漆黑的屏幕問道:「還發燒嗎?藥按頓吃了嗎?」
那邊用氣聲回答:「郝哥比我家保姆還磨嘰,我都懷疑我被藥著了。」
齊廷觀:「有沒有好好穿褲子?」
白昱邈在黑暗中瞪著黑暗,「我又不是天天光腿跑出去。」
齊廷觀勾了勾唇角,「明天的對手戲準備得怎麼樣,要不要現在走一遍?」
白昱邈想了想,「不要了,我好睏了,想睡覺。」
男人遂柔聲道:「那就睡吧,我等你睡了就掛電話。」
白昱邈嗯了一聲,視頻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翻了個身,把手機放在枕頭邊上。
過了一會,齊廷觀以為他睡了,正要掛視頻,白昱邈卻突然又說道:「觀哥。」
「嗯?」
「你不在這,劇組裡空蕩蕩的,特別沒意思。」
齊廷觀心一軟,聲音柔和得他自己都懷疑人生,說道:「我明天下午就到劇組了,給你買奶茶。」
白昱邈嗯了一聲,「那我要焦糖奶蓋的,晚安。」
「晚安。」
就因為這一句「空蕩蕩」,齊廷觀一宿都沒睡踏實,他夢裡都打著飛機回漠河,早上睜開眼後匆匆又敷了敷臉,飯也不吃就要往機場趕。
老兩口送兒子到門口,江旗照舊千叮萬囑,齊岩背著手不說話。
齊廷觀交代完幾件家裡的事,看向齊岩,說道:「爸,我走了。兒子對不起您,一定多賺錢報答您,爭取早日實現您的心願,登上春晚唱一首解放軍軍歌。」
齊岩動了動嘴皮子,「快滾。」
江旗捶了他一下,「你到底會不會好好跟兒子說話?」
她當著齊岩的面把當年結婚時齊岩他媽送的鐲子摘下來,塞進齊廷觀手裡,說道:「這個給邈邈,安他的心。男孩子不戴這些,讓他收好。」
齊廷觀小心翼翼地收了鐲子,看向他爸。齊岩臉色依舊不好看,卻沒說什麼。
「爸,那我走了。等有機會,我帶邈邈和小齊回來。」
齊岩動動嘴皮子,「你少拿一頭豬給我充孫子,快走快走。」
齊廷觀勾了勾唇,「謝謝爸。」
飛機起飛,他本想看看下午的劇本,然而注意力卻無法集中,滿腦子都是小男孩昨晚在視頻裡說:「沒有你的劇組空蕩蕩的。」
從上海一路空蕩蕩回漠河。
郝禿跟助理去接機,齊廷觀一下飛機就問:「他在幹嘛呢?」
郝禿愣了愣,「拍戲呢啊……噢,這個時候了,估計開始吃午飯了吧。」
齊廷觀又問,「情緒還好嗎?」
郝禿遲疑了一下,以為他是問拍戲,於是說道:「還算可以吧,就是那個費城啊,新人總NG,咱小少爺被他拖累連續NG十幾次,幾句台詞翻來覆去說,後來把舌頭給咬了,我出來的時候他有點生悶氣。」
齊廷觀聞言心疼了。
寂寞空虛冷,舌頭也給咬了,小可憐。
他催促助理道:「開快點。」
三人火急火燎地趕回劇組,齊廷觀來不及回趟宿舍,直接就去休息室。他大步穿過走廊,剛剛靠近休息室的門,就聽見裡面一陣笑聲。
李斐然激動道:「對對對,就是那隻紅色的鱷魚皮鉑金25的Birkin,哇我真的求了一年了也買不到,配貨都配破產了!你真的能幫我買到嗎?!」
齊廷觀一愣,默默站在門口,停住了腳步。
白昱邈嘶嘶舌頭,輕鬆道:「能啊,回頭我把sales名片推給你,她能全球調貨,你要什麼直接找她拿就行了,我會提前打招呼的。」
李斐然:「那就太好了!」
白昱邈笑笑,「你再跟我說兩個洪天寶他家的八卦唄,他還包過誰啊?」
李斐然很大方,「我回頭總結一張名單,串條時間線,微信發給你。」
「那也行。」白昱邈很愉悅,「還有什麼買不到就跟我說,各種奢侈品的VIP SA我都認識,隨便推給你。」
「好的好的!」李斐然興高采烈地掏出手機,突然又猶豫了一下,「我加你微信,觀哥會不會不高興啊……」
「沒事啊。」白昱邈大方地擺擺手,又說:「你不是說想找個三十五歲到四十歲的成熟男朋友嗎?他肯定認識一堆老男人,回頭我讓他給你介紹。」
李斐然笑成一朵花了,舉起塑料杯裡的紫菜蛋花湯,「白小少爺真不愧是京城social king!來,為我們的友誼乾杯!」
「乾杯!」白昱邈跟她瀟灑碰杯,看她一飲而盡,有些嫌棄地默默把湯放下了。
李斐然真是個寶藏女孩,不愧是靠酒店大亨上位的,對那些酒店、地產行業的豪門秘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饜足地嘆口氣,唆著破了的舌頭,勉勉強強把盒飯裡的蛋餅夾起來吃了。
門口牆上突然傳來兩聲敲擊聲。
白昱邈一個激靈,抬頭看去,齊廷觀已經抱肩倚在門口看了好久了。
男人笑了笑,「京城social king,有時間嗎?出來對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