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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大道》第9章
第九章

  靠近後臺,經過過兩扇厚重的門,場內音樂聲就幾乎聽不到了。成人秀的工作人員行色匆匆地來來往往。

  兔女郎帶他們在演員的更衣間裏找到Harrison時,Harrison倚在化妝台邊,和一個漂亮的演員說話。

  Harrison?R?Owen是個身形高大的beta,美亞混血,長相更偏于亞洲人一些。

  剛來泰獨立國時,Harrison做過幾個月的保鏢,後來得貴人相助,在曼谷開了安保公司,和名流政要混熟後,又經營起成人秀生意。

  上個月初章決和他見過一次面,把自己在泰獨立國的計畫告訴了Harrison,兩人坐下來談了許久。

  Harrison並不贊成章決在這個時刻和陳泊橋扯上關係,但章決一意孤行,Harrison還是幫了忙。

  見章決進來,Harrison扯了扯嘴角,剛要說話,轉眼就看見了站在章決身後的陳泊橋。

  他愣了一下,有些詫異地看向章決,嘴唇動了動,好似想說什麼,又立刻忍住了,對兔女郎使了個顏色,又拍拍演員的手臂,道:“你們先出去。”

  等門關上了,更衣間只剩他們三個人,Harrison才抬手,用食指隔空點了點章決:“膽子夠大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隔著社交距離觀察了陳泊橋幾秒鐘,突然對章決說:“章決,你幫人化妝很有天賦嘛。以後沒飯吃了來俱樂部工作,給你包食宿。”又上下打量章決一番,說:“想來跳舞也不是不行。”

  做朋友這麼多年,章決早就習慣了Harrison說話不靠譜,選擇性跳過了他的玩笑,單刀直入:“船聯繫好了嗎?”

  Harrison大約覺得章決很無趣,聳聳肩,道:“先跟我上來吧。”

  他轉身往更衣室外走,章決偏過頭看了看陳泊橋,陳泊橋有些好笑地問:“你還會跳舞?”

  “我不會,”章決馬上否認,又無奈地給陳泊橋打預防針,“他說話,你一句都不要信。”

  說罷便隨著Harrison往前去了。

  Harrison帶他們走到了一台觀光電梯口,刷了指紋機,電梯門開了。

  三人走進去,電梯向上升,他們看見了演出的全貌。

  表演已經到了高潮,滿場撒著金紙,觀眾迷醉地揮舞手臂,向掛在空中的鐵籠子中跳舞的Omega喊著下流的辭彙。不過很快,電梯便升入了酒店層。

  Harrison的辦公室在16樓。看著螢幕上的數位慢慢攀升,Harrison突然對章決說:“我上個月又去爬了森那雪山。”

  聽見森那雪山四個字,章決心頭陡然生出不好的預感,覺得Harrison下一秒就會在陳泊橋面前說出不經大腦的話了,便立刻轉過頭,用警告的眼神看著Harrison。

  然而,Harrison根本沒有理會章決,他又自顧自說:“順道替你看了一眼,燈都還點著呢。”

  章決頭都疼了,Harrison卻還不停歇:“什麼時候有空,你不如也去看看?”

  在羅什上學那會兒,章決和Harrison算是一起吃飯的飯搭子,並不是太交心。真正熟悉起來,其實是在Harrison退學之後。

  退學半年後,Harrison的父親經商失敗,精神崩潰,開槍打死了太太,又打傷兒子後便自殺了。章決在報紙上看到新聞,想方設法聯繫上了Harrison,又向學校請了假,飛到北美去看他。見到面時,Harrison已經在醫院躺了兩周,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且連醫藥費都快交不起了。

  章決的祖父是新獨立國有名的富商,在遺囑中將大部分財產留給了章決,章決平時也沒什麼奢侈的愛好,手頭向來寬裕,他替Harrison付了帳單,還聯繫了一家複健療養院。

  過了沒多久,章決手術失敗的後遺症開始顯現,他度過了自己最不堪的一段時期,也無暇去顧及別人的狀況,而他再次收到Harrison的消息,已經是兩年後。

  Harrison給章決打電話,說自己在泰獨立國、他母親出生的城市定居了,也存下了一些錢,要把醫藥費和護理費還給章決。

  說來也巧,Harrison聯繫章決的時候,章決剛剛找到能夠調節資訊素紊亂的藥劑,得以從無望的困境中掙脫,他便來曼谷找了Harrison,兩人在泰獨立國玩了一圈,又去泰獨立國和亞聯盟邊界的高原上爬了森那雪山。

  雪山的山腰間,築有一座極負盛名的寺廟,寺裏有個很大的誦經堂,堂中有一片貢長明燈的池子。

  章決看起來像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其實是那種喜歡臨時找信仰的迷信人士,他站在燈池邊張望許久,決定找寺裏的主管供燈。

  Harrison信基督教,對佛教不感興趣,就在一旁等著章決。

  章決先供了四盞,父親一盞,母親一盞,未婚夫艾嘉熙一盞,自己一盞。等長明燈進了池裏,看不遠處Harrison似乎在走神,章決便又將主管拉到一旁,加供了一盞。章決很清楚,自己是沒資格替這個人供燈的,他們根本沒關係,但神佛之事,信則有,不信則無,供一盞積些福德,應當也無傷大雅。

  在紅紙上寫下陳泊橋名字的那一刻,章決心中很空蕩,沒有祈願也沒被自己感動。

  他既覺得自娛自樂沒意思,又想若是陳泊橋哪天來到這座寺廟,要給自己供燈,卻發現有人供過,會想知道替他供燈的人是誰嗎。

  章決這個名字會在陳泊橋腦海裏過哪怕一秒鐘嗎。很難吧。

  高原的氧氣稀薄,讓章決呼吸困難。陳泊橋三個字一共二十五筆,章決每落一筆,指間到手腕都酸楚一遍。

  寫一筆時想,算了吧,寫另一筆時想,寫下去。

  他寫完了,剛要交給主管,耳邊就響起了Harrison的聲音:“陳泊橋?”

  章決覺得Harrison有時候真的缺乏創意,一件事從二十一歲說到二十九也說不膩。

  幸好16樓到了,電梯門一開,章決就順理成章地不回話了。

  Harrison走在前面,章決和陳泊橋一前一後地走出電梯,沒走幾步,章決突然被陳泊橋輕輕拉了一下手肘。

  “章決。”

  章決側過臉,看著陳泊橋隔著不多的空間著看自己:“你們一起爬過森那雪山?”

  可能曾經想陳泊橋想得太久,也太苦,有很短的一瞬間,章決覺得眼前對自己說著話的陳泊橋虛幻極了。

  因為陳泊橋怎麼可能總是叫章決的名字,陳泊橋應該不會這樣對章決說話。

  不過下一秒,陳泊橋的另一個問題又把章決拉回了現實:“什麼燈?”

  章決有點尷尬:“別聽他亂說。”

  “我亂說?”Harrison回頭,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反問,又推開了自己辦公室的門。

  Harrison的辦公室很大,一套沙發,一張大辦公桌,以及一整面牆的監控。整個俱樂部裝的一百多個攝像頭的即時監控,都能從牆上看到。

  “我幫你問過了,”Harrison道,“下一艘我能替你打點的船,要過八天才能走,是一艘開往新獨立國的載客郵輪,會在曼谷港停靠兩天。”

  章決聽罷,皺起了眉頭。

  “貨輪載客少見,目標很大,”Harrison看著章決的表情,又道,“現在港口對船隻的檢查也很嚴格,要想不引人矚目,你們要等更長時間。”

  “能不能再快一點,”章決不太滿意,“八天太久了,我不放心。”

  “有什麼好不放心的,”Harrison道,“你問問陳大校八天久不久,陳大校可是帶隊在交戰區邊沿不眠不休地等了半年,才等到出擊的機會。”

  “五個月。”陳泊橋和緩地糾正。

  “新聞說半年,”Harrison朝陳泊橋扯出一個笑容,“陳大校,那你說,八天久嗎?”

  章決隱約覺得Harrison對陳泊橋的態度不大好,剛想開口調解,陳泊橋又開口了,他的語氣有些散漫:“八天不久,但如果八天過去,我們還是走不了……”

  “我說能走就能走。”Harrison斷然道。

  章決沒辦法,最後還是同意上八天后的那艘郵輪。

  他和Harrison定了時間和地點後,就帶著陳泊橋和Harrison告別了。

  Harrison把他們送到辦公室門口,突然叫陳泊橋:“陳大校。”

  “我有一個問題,”他撐著門,平視陳泊橋,“章決不好意思問,我替他問問。”

  陳泊橋漫不經心地看著Harrison,等待他發問。

  Harrison眯起眼睛,問陳泊橋:“你被救的那天,從車裏出來,看見章決的時候,你還記得他是誰嗎?”

  章決看著Harrison,感受著身旁陳泊橋的沉默,心裏緩緩地泛上很多酸意。他不明白Harrison為什麼要這麼問,既為難陳泊橋,又令自己難堪。

  陳泊橋停頓了一會兒,突然開口:“當然記得。”

  他微微低下頭,看著章決,安撫地對章決笑了笑,又抬起手,搭著章決的肩膀,很輕地摟了章決一把,讓章決貼在他懷裏,反問Harrison:“我怎麼會忘記章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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