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大道 番外 名利場中
1.
裴述母親即將六十六歲生日,她想回聯盟的首都辦一場舞會,邀請一些尚且在世的老朋友,重溫年輕時在豪華酒店消磨時光的夜晚。
定好酒店後,裴述替母親發了不少邀請函,發給她的故友,發給幾位自己的親密朋友,其中也包括陳泊橋。
陳泊橋順利退役後,裴述繼續留在北方為陳泊橋處理暗中的事務,他們延續了父輩的關係,既是至交好友,也是合作夥伴。
自總統彈劾案徹底結束,兩人檯面上的聯繫比從前稍密切了一些,兩個月之前,裴述參加了陳泊橋和章決的婚禮。
當收到請柬,得知婚禮將在亞聯盟南部一家新開業的七星酒店舉辦時,裴述並未驚訝,因為這家酒店是兆華能源的物業,佔地很大,十分幽靜,陳泊橋選在那裡,不足為奇。
裴述以為按照陳泊橋不喜張揚的性格,會在酒店辦一場簡單的小型私人宴請,但幾天后,裴述到橋牌俱樂部喝酒,從一個富商那裡聽說了酒店休業的消息。
那位富商本要帶太太和孩子去南部度假,打算住在那家酒店,但未能預定成功,因為酒店為了籌備兩週後的婚禮,已經暫停對外招待。
從俱樂部出來後,裴述想給陳泊橋打個電話問問:提前半個月就開始停業是不是太早了。
但他坐進車裡,拿出手機看了幾秒,卻收了起來。
婚禮當天,在眾人複雜的眼神中,特邀記者鏡頭的見證下,陳泊橋給了章決一場盛大奢侈的儀式。
兩國高官名流的神情全都有些微妙,彷彿是到了此刻,人們才紛紛確切地記起,除了曽蒙冤入獄的亞聯盟前軍官之外,陳泊橋也是兆華能源的繼承人,亞聯盟首富陳兆言的兒子。
儀式後,餐會開始,伴隨著樂隊演奏的音樂,陳泊橋和章決一起,接受賓客的祝福。章決穿著合身的深色西裝,頭髮規整地梳在頸後,看起來有些緊張和蒼白,但很漂亮。
不知為什麼,陳泊橋的表情比往日都要嚴肅,但不論眼睛看向誰,都始終扣緊章決的手,不曾鬆開過。
裴述的身份是陳泊橋的舊同學,不便表現得太親近,站得不近不遠地看著。
他想起泰獨立國那間幾十坪的又小又舊的安全屋,和那天陳泊橋看見淋了雨的章決,提問時刻意壓低的聲線。
裴述想,其實一切都有預兆,只是當時的自己不願相信——陳泊橋可以想出一萬條理由拒絕別人,但當他接受別人的花時,原因只有一個。
突然間,裴述放在內袋的手機震了震,他拿出來低頭看,最近打得火熱的一個Omega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給他推送了一條新聞鏈接:爆炸新聞,陳泊橋今晚大婚的獨家政治內幕。
又問他婚禮現場如何。
在這種時刻,裴述著實不該關注此類新聞,但他還是點開了。
獨家內幕的撰稿人稱,陳泊橋延續了父親母親的悲劇,這一次的聯姻形式大於內容,還言之鑿鑿地說,陳泊橋和章大臣的兒子不日就會宣布分居。
裴述看罷,有些啼笑皆非,沒回Omega短訊。
大概即使到了北蒙成為亞聯盟第十五個附屬國,趙總統無罪釋放的時候,陳泊橋也不會和章決分居。
母親生日前夕,裴述和那名Omega和平分手了。他抽了一天,在家陪母親和已經抵達首都的助理溝通壽宴佈置的細節。
確定所有事項後,母親忽而問起:「泊橋來不來?」
裴述搖頭:「還不清楚。」
趙琨的總統職務被罷免,亞聯盟即將在三個月內重啟大選,兆華能源資助的候選人已贏得黨內選舉。
裴述看過陳泊橋的行程單,清楚陳泊橋有多忙,因此在陳泊橋給他回覆前,他都不確定陳泊橋有沒有空出席。
到裴述和母親前往首都那天,陳泊橋打來了電話。他說一定會出席伯母的壽宴,又問裴述,請柬上說的攜伴出席是不是認真的。
「當然,」裴述扶著母親走上舷梯,問,「章決願意來?」
陳泊橋說願意,又說打算多帶章決出來見見人。
「怎麼?」裴述聽出陳泊橋話裡有話,便試探著問,「他在家待不住了?」
「不是。前陣子怕他累,沒怎麼帶出來,」陳泊橋平淡地說,「有人坐不住了。」
陳泊橋說得含蓄,裴述卻隨即想到他前幾天看到的消息。
消息稱陳泊橋在北美被人下套,標記了章決,兩人是奉子成婚。
想來應該是陳泊橋施壓,第一家刊登章決孕檢單的媒體隔天就公開道了歉,然而道歉也已無法阻止流言的擴散。
媒體對章決的質疑或許永遠不會消失,但裴述還是誠懇地說:「帶來吧,我這裡肯定沒人敢鬧事。」
2.
參加裴述母親生日宴的前一天晚上,陳泊橋原本要在亞聯盟西部的子公司廠區過夜,不過這一次的事處理得比想像中快,不到五點,所有日程結束了。
秘書向陳泊橋報告後,陳泊橋當即決定提前返程。
從西部城市到首都家中,花費了七個多小時,陳泊橋進房間時,時鐘已經指向零點,但章決還沒睡。
章決穿著常穿的淺色絲綢睡袍,背對著臥室正門,坐在書桌前托腮翻書。陳泊橋開門的聲音驚動了他,他回頭來看,見到陳泊橋,微微愣了愣,過了幾秒,又下意識看了一眼鐘。
陳泊橋背手將門關上了,沒有往前走,調侃章決:「原來我不在的時候,有人睡得這麼晚。」
章決抿了抿唇,像是隱約地笑了一下,放下了書,站起身,向陳泊橋走過來。
他走得有些慢,但是步履還算輕盈,他懷孕後沒漲太多體重,寬鬆的睡袍遮住了腹部,幾乎看不出線條,但或許是資訊素影響,他面上終於有了些血色,嘴唇也變得紅潤少許,氣質溫和了一些。
走到陳泊橋身前,章決展開手臂抱住陳泊橋的腰,仰起臉,然後閉上眼睛,陳泊橋便低頭吻他。
杏味混著沐浴乳的香氣,被三十七度的體溫蒸出一股暖意,章決的嘴唇溫軟,舌尖濕潤,很滑也很甜,微微鼓起的肚子輕頂著陳泊橋的下腹,他舔舐陳泊橋的上顎,吻得很純情,像在強調,自己沒太多別的意思。
吻了少時,陳泊橋稍稍移開一些,對章決解釋:「事情提早辦完了。」
章決睜開眼,看了陳泊橋一小會兒,側過臉,「嗯」了一聲,又將臉頰貼在陳泊橋的頸窩處,睫毛刷在陳泊橋的皮膚上,抬起頭,吻陳泊橋的下巴。
陳泊橋細數過,自己逗章決、不給章決吻的次數,好像也並不是太多,卻真的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打消章決在想要索吻時的沒必要的遲疑。
「……想你。」章決說得含含糊糊,陳泊橋摟著章決的腰,站了幾秒,又讓他貼緊了自己一些,含住他的唇。
吻漸漸變了味道,陳泊橋把章決抱起來,往床邊走。
章決的睡袍帶子永遠繫不牢,陳泊橋沒碰就開了。
或許是因為太瘦,章決懷孕五個月,小腹卻只是略微隆起,從肋骨下方幾厘米的地方開始,白皙的皮膚向上拱出一道很小的、圓圓的弧線,圓弧頂端甚至還沒超過肋骨最高的地方。
不過上週檢查時,醫生倒說孩子發育得很好,生殖腔情況也很穩定,讓章決不必擔憂。
陳泊橋低頭,沒什麼表情地看著章決的小腹,讓章決覺得有些難為情,拉著睡袍想把肚子遮好,但指尖還沒碰到衣擺,手腕就被捉住了。
從章決懷孕起,陳泊橋就沒碰過他,這是他們幾個月來第一次這麼親近。陳泊橋不輕不重地把他往下壓,沿著腿根滑到內褲的凹縫處,指腹輕輕往裡頂,讓布料磨著章決流水的地方。
「都這麼濕了。」陳泊橋垂著眼,撥開布料,用兩指撐開入口,緩慢地模擬進出。
房裡很近,只聽得見很輕的水聲和章決微顫的呼吸聲。
「怎麼辦。」陳泊橋低聲問他。
章決濕得厲害,水不住往外滴,只是手指碰著,他就高潮了一次,張開了腿,腿根微顫著,抬眼看著西裝革履,一絲不亂的陳泊橋,伸手去解陳泊橋的皮帶扣。
陳泊橋也很硬,鼓鼓囊囊地頂著章決的手背,但章決要再往下解開他的褲子時,他把章決的手按住了。
「章決。」陳泊橋叫章決名字,意思章決也明白,是今晚不做。因為醫生說的穩定,只是對章決而言的穩定,不是能隨意做愛的穩定。
章決愣了幾秒,慢吞吞收回了手,他仰起臉,問陳泊橋:「那我給你……」
「不用了,」陳泊橋低頭啄吻章決的臉頰和嘴唇,扯了面紙把章決腿間的濕痕擦乾了,說,「我洗個澡。」
陳泊橋大概確實只是沖了澡,等生理反應下去就出來了,他穿著比章決大一個號的睡袍,走到床邊。
章決左側臥閉著眼,給陳泊橋留了一盞床頭燈,陳泊橋上床前關了燈。章決安靜地等著,等陳泊橋的體溫從背後貼近。
陳泊橋結結實實地從後面抱住了章決,胸膛貼著章決瘦削的脊背,吻了曽吻過很多次的章決後頸的傷疤,手覆在章決的腹部。
「章決——」他貼在章決耳邊說。
他們抱著睡了幾個月,章決聽見陳泊橋的聲音響在耳邊,心跳還是下意識地開始加速跳躍。他沒動也沒說話,想要聽陳泊橋繼續對自己說話,但陳泊橋靜了下來。
過了許久,陳泊橋才說:「什麼時候才能標記你。」
他的聲線很平,比他接受采訪或者和下屬說話時更平,好像懶得再裝出溫和瀟灑的樣子,低聲附在章決耳邊,用十分冷靜的語調說不夠冷靜的話:「不想等了。」
3.
傍晚七點開始,裴述母親的賓客陸陸續續來了。
陳泊橋徵詢裴述同意後,事先讓人放出過風聲,說自己將攜伴出席,此刻便有不少記者杵在酒店附近,扛著長槍短炮,想拍得陳太太的一手照片。
快到酒店時,陳泊橋給裴述打了個電話,裴述帶著新伴出去接他。
加長的行政轎車停下後,門童上前打開門,陳泊橋先下車了。
不遠處的照相機閃光燈亮起來,陳泊橋像沒看見一般向裴述點頭示意,又轉回身,俯身,向車裡的人伸出手。
一隻蒼白細瘦的手搭在陳泊橋手心,陳泊橋合手握住了。
章決被陳泊橋牽下車,他穿著半高領的黑色薄毛衣,頭髮剪短了一些,腹部微突,抬眼看了看裴述,微微頷首,裴述也努力地對章決露出了一個自認為友善的微笑。
陳泊橋輕輕地攬著章決的腰,走近裴述。
裴述引他們去舞廳的一個圓座坐下,他要替母親招呼客人,沒久待,不過一直留意著那頭的動向。
似乎時常有人去向陳泊橋問好,章決靜靜地坐在陳泊橋身旁,他們坐了一會兒,樂隊換了一首慢華爾茲,陳泊橋向章決伸手,章決搭著他站起來。
全場的目光都看向他們,但陳泊橋和章決都並未在意,不疾不徐地在舞池邊緣跳了一支舞。
待舞曲奏畢,他們又走回座位,陳泊橋的助理突然進來,俯身和陳泊橋交談幾句,陳泊橋湊到章決耳邊,不知說了什麼,章決點了點頭,他才接過助理手裡的行動電話,向裴述走來。
「我出去接個電話,」陳泊橋對裴述道,「替我看著點。」
裴述的新伴挽著他的胳膊,好奇地看著陳泊橋,裴述答應下來,陳泊橋和助理走出舞廳,剛要帶著伴去章決那邊,母親和一個太太站在一塊兒,喜滋滋地叫他名字,叫他過去。
他只好讓新伴先站著幫他盯著,先去母親那兒。
原來那位太太是母親的發小,恰好認識一位適齡又與裴述家世登對的Omega,母親便十分想撮合裴述和對方見一面。
裴述聽著都覺得頭大,隨便聊了幾句,找了個理由先溜了,但回過頭,卻找不到章決,也找不到自己的新伴兒了。
他剛想給新伴打個電話,忽而在遠處通往室外的落地窗簾邊看到了他的背影,便快步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語氣不佳道:「不是讓你看著麼?」
新伴神色有些慌張,細聲細氣道:「就在外面,有個人和他一起邊說邊出去的,我又不敢攔,只能跟過來了。」
裴述皺了皺眉,走出了門。
春夏之交的燥熱氣混著樹葉和草香迎面而來,舞廳外的燈光不算太亮,周邊有些小雕塑和高樹,還有幾條亮著落地燈的鵝卵石小道。
他一開始沒看見章決,正欲再走出去找找,卻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畢業後就沒再見過你,」那人說,「不過我見過陳先生一次,他送我弟弟回家。」
裴述又往前一步,恰好看見樹林間的小觀景台上,與章決對話那人的側臉。
他愣了一下,繼而想起,那人是母親舊友的兒子,也是他們在羅什的一個Beta同學,似乎還有個Omega弟弟,曾和陳泊橋約過一次會。
裴述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有一陣子,陳泊橋和他弟弟約會的照片在媒體上登得鋪天蓋地,連一向不關心這些的母親都問了他好幾次,問陳泊橋和她朋友的兒子是否真的在戀愛。
敢情是來示威的。
裴述一陣頭大,不清楚章決為什麼會跟他出來,剛想上前去打圓場把章決帶走,卻聽見章決說:「是嗎。」章決聲音很輕,聽不出情緒。
「是啊,我還知道你和艾嘉熙的事。」那人壓低嗓子,對章決說。
「哦?」章決很隨意地應了一聲。
他的語氣讓裴述隱隱覺得熟悉。裴述看著樹影中那兩位,思索著什麼時候聽見過章決這麼說話,章決就稍動了動,靠近了那人少許。他比對方高小半個頭,背對著裴述,微微垂著臉,溫吞吞地反問:「我和艾嘉熙有什麼事?」
裴述倏然間想了起來,在上學時,章決大多數時間都是這麼說話的。也許是因為現在他和章決見面時,陳泊橋都在場,他就忘了原本的章決是什麼樣的了。
那人好似亂了陣腳,急促地笑了笑,說:「你別裝傻。」
「我不知道啊,」章決又靠近了那人一點,不冷不熱地說,「不如你告訴我。」
那人往後退了一小步,裴述猶豫了一秒,還是開口了:「章決。」
章決的背直了直,不過沒回頭。那人看向裴述,裴述沒理他,對章決說:「我在找你呢。」
那人嘟噥著對裴述解釋了幾句,說自己在和章決敘舊,見裴述和章決都沒回應他,便匆匆走了。
裴述走近了章決幾步,章決將手肘支在觀景台的大理石羅馬柱旁,看山下的景色。
「找我?」章決沒轉頭看裴述,只是平淡地詢問,「他回來了嗎?」
「還沒有。」裴述說。
章決便不作聲了。
舞廳裡與外頭比,確實太過嘈雜,裴述也想避一避,便沒立刻走回去,隨口和章決聊天:「沒想到泊橋不在,你還挺兇的啊。」
章決看了他一眼,嘴唇動了動,不說話。
裴述笑了笑,轉眼恰好見到羅馬柱邊可以彈煙灰的小凹槽,想起章決在泳池邊焉巴巴抽煙的樣子,忍不住問:「你真戒菸了?」
「嗯,」章決說,「戒了。」
裴述覺得章決一抽就是半盒,能為愛戒菸也夠感人的,半真半假道:「你知道嗎,有個去煙味牌子做的漱口水和香水,抽完煙一用,警犬都聞不出來。」
章決悶了半天,站直身,無奈地說:「你別害我。」
「我怎麼敢啊。」他又說。
裴述手機又震了起來,陳泊橋給他打電話了。他接起來,陳泊橋就問他:「章決呢?」
「在外面透氣。」裴述說著,給章決作了個請的手勢,兩人一起往裡走。
4.
回場後,裴述漂亮的新歡挨了過來,笑吟吟地拉住了他的手。Omega的手掌很綿軟,如同上好的綢緞,指尖撓著裴述的掌心。
「沒什麼事吧?」他問裴述。
「沒事。」裴述說。
餘光裡,裴述看見陳泊橋從後面摟著章決,貼在章決耳邊說話。
章決聽了一會兒,叫住了端著花盤的侍應,從盤中擇了一支玫瑰,送給陳泊橋。
陳泊橋抽走玫瑰,自然地吻了他,吻得短促,也吻得放肆。
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廳中歌舞昇平。
人人都打扮得光鮮亮麗,裙擺飛揚,觥籌交錯,但眼神都偷偷停在接吻的人身上。
裴述可以想像今天過後,又會有多少流言蜚語開始流傳,但他不再覺得章決與陳泊橋不登對,只是想自己是不是也該找個人定下來。
因此他邀請Omega跳了這天的第一支舞,跳給輕浮,跳給膚淺,跳如魚得水,跳俗不可耐。
_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