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身世
謝顏做了一夜的夢, 雖然醒來後只剩些模模糊糊的記憶,卻像是又經歷了一遍十歲時的事。
他下牀洗了個冷水臉,打溼了臉頰周圍的一圈頭髮。他撐着臉, 擡起頭, 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像是不太能睜開眼, 臉色蒼白,精神很差。
就很煩。
活到這麼大, 謝顏很少會因爲某件事而這麼煩心了。
他不想牽扯到馮家, 也不想有記者挖出與阮安寧相關的往事。而且因爲他的原因,《再見,玫瑰》也被迫停拍了。
經過了一夜,這件事發酵得更嚴重了。各種媒體都下場了,主要聚焦謝顏的出身和檔案中記錄的事情上。和不到十四歲就毆打工作人員導致老人入院治療相比, 被退養的事就顯得有些無足輕重了。
謝顏出身自福利院本來就是個驚天大料了。無論他是在富人還是窮人的家庭長大, 甚至可以父母雙亡, 從小寄居在親戚的家中,也僅僅是一般人所會遇到的不幸。這樣的身世被大衆知道了, 大概還能得到很多的唏噓可憐,再感嘆當事人的自強自立。
可謝顏不同,他連家庭也沒有,是在處於社會邊緣的福利院長大的, 大多數人不瞭解福利院, 也不會接觸到那裏, 就會產生很多惡意的揣測, 無故的幻想。彷彿和他們生活的環境不一樣,沒有受過家庭關懷,在福利院那樣水深火熱的地方長大就會成爲怪胎。
所以連毆打老人,被正常的家庭退養,好像都是理所應當的事。
一個在扭曲的環境下長大的人,必然也會做那些他們尋常人做不出來的事。
明明這件事還未蓋棺定論,記者會也沒發佈,媒體卻好像走過了前面的一系列流程,已經深度調查到福利院的制度和監察問題了。
謝顏看到這些言論,覺得挺可笑的。
福利院的環境是不怎麼好,可也不算太差,有國家的財政支持和社會補助,裏面的孩子雖然過不上尋常家庭的生活,可還是能吃飽穿暖的。那些工作人員即使對他們沒什麼愛心,可也是拿工資幹活的,大部分人沒必要做多餘的事。
雖然謝顏從小就打架,可這也是沒辦法避免的,畢竟那麼多孩子搶着活得更好,裏頭隨便拎一個到外頭都是刺頭。但如果說是壞到殺人放火,像那些人惡意揣測的那樣,真不至於。
許影芝做經紀人這麼多年,經歷過很多次危機公關,雖然也是大風大浪裏過來的,但現在職業生涯直接和謝顏綁定,也爲了這件事着急上火。福利院出身的公衆人物在未成年的時候毆打老人,這件事簡直戳中了當前所有的熱點,許影芝還是想從根本上解決掉這件事,就是謝顏的所作所爲是另有隱情,這樣才能一勞永逸,否則無論這次的公關多到位,以後只要提起謝顏,肯定還是會將這件舊事搬出來,甚至一輩子都擺脫不了。
公衆的記憶很短,可又很長。
謝顏回了她兩次,他只說沒有。
許影芝也拿他沒辦法,着急上火和公關團隊開了一整天的會。
就在這件事越演越烈的時候,另一件事直接將大衆的目光全都吸引過去了。
馮家直接公開表示,他們是當初收養謝顏的人家。
這件事太魔幻,簡直就像是假消息,可馮泓卻親自接受採訪,在視頻中說:“當初收養又退養的事是我們的錯,和謝顏本身沒有任何關係,檔案裏所寫更是無稽之談,是有心人的惡意篡改。”
他皺着眉,勉強對鏡頭笑了一下,又很嚴肅地說:“至於其中的具體細節,我會等到三天後的發佈會再完全公開。希望大家不要對謝顏產生不好的印象。”
謝顏看着馮泓說到這裏時頓了頓,勉強笑了一下:“他真的,真的是個很好的孩子。”
他想,馮泓總是這樣,過去是,現在也是,可他已經不是十歲的謝顏了。
纔開始這只是個檔案裏很不起眼的點,可是牽扯到了馮家,似乎還和豪門狗血故事相關,就忽然很吸引人了。
大多數人一個時間點只能注意到一件事,此消彼長,另一件毆打老人的事就不太引人注意了。
許影芝一得知這個消息就把電話打給謝顏了,語氣放鬆了些:“沒想到馮家願意站出來給你說話,他們現在把發佈會的時間安排在三天後,至少這三天不用擔心另一件事了,可以多做點準備。對了,你和馮家到底是怎麼回事,最起碼也得告訴我。”
謝顏一個人坐在房間裏,窗簾緊閉,也沒開燈,點了根菸,抽了一半,菸頭的火光明明滅滅,點不亮周圍,就如同謝顏的臉色,冷淡而晦暗,誰也瞧不清,也沒人能看得見。
他並不爲此開心,反而心情更差了,連思索也沒有,抿了抿脣,直接回答許影芝的話:“我的事和馮家沒關係。”
許影芝忙前忙後,聽謝顏的意思:“我是你的經紀人,也只是經紀人而已,這條路最終還是要你自己走,沒人代替的了。即使你的前程真毀了,砸在我手裏,我以後也還能重新接別的藝人,而你卻不可能重來了。”
她說完後就直接掛斷了電話,沒等謝顏的迴應。
謝顏摁滅了菸頭。
雖然許影芝說會召開發佈會,但爲了獨家搶先報道,記者還是沒有散去,全堵在酒店裏,想要找機會採訪謝顏。
謝顏被壓在房間裏出不去,在屋裏和傅青打了個視頻電話,聊天的時候心情還不錯,掛斷後的一瞬間就恢復原樣了。
不過大半天的時間,已經足夠讓他想好該怎麼處理這件事了。他不會說出阮安寧的事,也不想和馮家扯上關係,即使是記者發佈會,也並不打算像許影芝建議的那樣對那個老人道歉,那個人不配。如果這件事影響真的太大,以後沒辦法再公開拍電影,謝顏就不想再出現在公衆視野裏,去混劇場演話劇也可以。
一切重頭再來也沒多大關係,就和從前的許多次差不多。而且很不一樣的是,他有了喜歡珍重,想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心上人。
只是謝顏還是很想拍完《再見,玫瑰》,也很對不起許影芝和那些喜歡他的粉絲。
如果必須要離開,也該補償他們。
他的煩惱永遠不在於前路有多困難,多看不到盡頭,而是在於他自己不明白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現在外界對謝顏的影響確實比從前要多一些,可不至於改變他。
他可以爲了追夢折斷骨頭,卻不會低頭。
想清楚這些事,謝顏的心情反倒好多了,甚至又能看起了劇本。
到了晚上七八點的時候,江同發了條信息過來,說是送晚飯過來,謝顏起身開門,外面站着的不是江同。
是戴着帽子,端着飯菜的阮安寧。
謝顏怔了怔,他側過身,讓阮安寧進來,又順手打開了燈。
阮安寧摘下帽子和墨鏡,燈光落在她的臉上,她沒有化妝,黑眼圈很重,眼眶是紅的,應該是哭了很久。
謝顏站在她的面前,沒說話,他一貫不會安慰人。
似乎是下定了決心,阮安寧終於開口:“謝哥,我們說出那件事的真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