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番外:冰汽水與椰子糖(7)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 謝顏都在想該怎麼和傅青在一起。
但想是沒用的,首先要做到第一步。
他要讓傅青意識到,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個孩子, 而是一個可以獨立思考的個體,可以喜歡上一個人了。
有一次謝顏同傅爺爺聊天, 忽然問:“我好像還從沒看過傅哥談戀愛?”
傅爺爺原來還是笑著說話的,聞言一頓,“他這麼忙,哪能遇到喜歡合適的人?”
謝顏怔了怔,有些心不在焉地添了一句, “也是, 哥太忙了。”
也許是他的語氣與尋常很不同, 傅爺爺想多了,沉默了半響纔開口,“小謝,你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言風語了?以前年紀小,沒告訴你, 你哥喜歡男人,就挺難找的。”
謝顏咬著嘴脣, 勉強將笑聲壓在喉嚨裏, 不讓傅爺爺察覺到異常。心裏卻想, 不難找的, 他不就在這裏嗎?
又過了大半年, 傅青總算結束了手頭的第一個項目,雖然後續還有很多事要忙,可每個月都能抽空回來待幾天,主要是陪著傅爺爺和謝顏。
謝顏是很乖,也沒惹出過什麼大麻煩。可傅青不敢鬆懈,十六七歲大的孩子最容易出事。
這其中有些補償的心思在裏頭,傅青的少年時期結束的太早,過早地承擔責任,就希望家裏的小朋友能平平安安地長大,一切都能得償所願。
或者說如果即使謝顏的願望再不切實際,傅青也會讓它實現滿足。
那天謝顏從學校回來,摘下書包,看到傅青坐在客廳,腳步停頓了一下,先對著玻璃窗裏了理鬢角的碎髮,才走過來問:“哥什麼時候回來的?對了,你後天下午有空嗎?”
傅青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笑著說:“有空,怎麼了?”
謝顏又走近了些,半靠在傅青前面的桌子上。小朋友最近一年正在抽條,個頭冒得快,已經要到傅青的下巴了,身形卻很瘦,偏頭時露出脖頸處的皮膚,白的驚人,他說:“學校要辦一個七十週年慶典,我有一個節目要上。”
傅青站起身,認真的說:“當然要去,小謝是什麼節目?”
他還以爲謝顏這樣的脾氣,不會參加這樣的集體活動。
謝顏抿了抿脣,“是一個舞臺劇。”
他中考成績很不錯,考了個好學校,同學都很平和,熱衷學習,一般不會輕易作出打架鬥毆這種事,謝顏的人緣雖然不好,可也沒人招惹他。他在學校獨來獨往,基本沒什麼朋友,一個人坐在角落,集體活動也從不參加。
這次卻不同,正逢學校七十週年慶典,每個班都要出一個節目。他們班上班長的父親是個很出名的劇作家,班長就求父親給了她一個舞臺劇的本子,叫做《玫瑰夫人》,劇本寫得很好,學校打算把這個節目當作壓軸。可班長是個很大膽的人,她不僅要演,還要演出新意,打算全員性別反串。她自己演王子,而另外找一個人演其中最重要的女角色——玫瑰夫人。可女扮男裝很容易,男扮女裝卻很難,班長就盯上了謝顏,天天來求著他拍,甚至讓老師也來勸。
謝顏答應了,因爲他看到了劇本,的確寫的很有意思,特別是玫瑰夫人。
他有點想演出這個角色了。
排練的效果很好,謝顏想將這個漂亮的、動人的、引誘人心的角色獻給傅青。大約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會想將自己所有有吸引的地方都展示給對方看,就像是孔雀開屏,求偶的招式一貫如此。
兩天後,傅青臨時有事,去的有些晚,慶典已經進行到下半段了,他坐到謝顏給自己留的位置上。
學生的表演都很盡心,現場的氣氛熱鬧。傅青只知道謝顏出演最後一個舞臺劇,可具體扮演什麼角色,小朋友怎麼也不肯說。
直到最後一個節目登場,中場休息時燈關了很久。學校花了大價錢,向市裏的劇院借了道具,按照班長父親的指示將舞臺精心佈置起來。
帷幕終於被緩緩拉開。
初登場的是班長扮演的王子,年輕英俊,不辭辛苦去拜訪一個遙遠國度的國王。
他穿著馬靴,配著金劍,與年老的國王在花園中見面。花園很大,四處都開滿了玫瑰,奇怪的是,正中間佇立裏一座高塔。
國王因爲有事處理而去接見大臣,王子獨自留在花園裏,忽然吹過來一陣風,他看到遠處的玫瑰叢裏似乎有一個人。
燈光漸漸移了過去。
有一個人坐在玫瑰花叢裏,那人穿了一身金燦燦的大裙子,海藍色的長髮上簪滿了花,她似乎是察覺到了別人的目光,朝王子的方向望了過去。
在她擡頭的一瞬間,全場都寂靜了,也許是因爲燈光,也許是因爲妝容,那一刻她美得不似真人。
傅青一怔,險些沒能認出那就是謝顏。
班長的選擇是正確的,無論是否反串,美是超越性別的,除了謝顏,無人能演這個角色。
因爲所有的角色都是反串,所以故事劇情都是由旁白完成的。
旁白的聲音響起。
王子問:“她是誰?”
婢女回答他,“那是國王陛下的愛妾,玫瑰夫人,”
王子一見傾心。
他明知玫瑰夫人是國王的愛妾,當夜晚來臨之際,還是沒有忍住又來到了花園。玫瑰夫人沒有待在花叢裏,旁邊的高塔塔頂卻亮著一盞燈。
王子打不開塔門,順著外面的梯子爬了上去,輕輕敲響了窗戶。
沒人爲他打開窗。
第一個晚上,王子向玫瑰夫人表達愛意。
第二個晚上,玫瑰夫人告訴王子,她被國王打斷了雙腿,囚禁在這座塔裏。
第三個晚上,王子準備好一切,要帶著玫瑰夫人出逃,卻被拒絕了。
玫瑰夫人打開窗,用扇子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謝顏的眼睛狹長,本該顯得冷淡疏離,此時卻溼漉漉,像是浸透了淚水,又嬌美又可憐地望向王子。
她對王子說:“我不能私奔,你要娶我。”
傅青聽到旁邊有小聲的說話聲。
“臥槽,這誰能遭得住啊,我也想當王子了!演玫瑰夫人的叫什麼名字,我要追她!”
“我……你搞基啊,這是一出反串劇,三班班長扮演的王子,他們班另一個男的演的玫瑰夫人。”
“這麼漂亮,搞基也無所謂。”
他皺緊了眉,莫名地煩躁,像是心中的珍寶被人窺伺,即使沒有得到,卻很厭煩。
王子是不能娶另一個國王的愛妾的,他需要付出很多很多的努力,才能摘下這朵高塔之上的玫瑰。
在接下來的大半齣戲裏,玫瑰夫人宛如一個象徵,永遠端莊地坐在遠處的高塔上,偶爾打開窗,撩開重重玫瑰花藤,朝在遠處奮力廝殺的王子一笑。
王子無數次陷入生死困境,都因爲她的笑而活了下來。
像是幻想,又像是真實,就如同玫瑰夫人與她的愛。
可除了王子,在場的所有觀衆也都能感覺到玫瑰夫人對王子深深的愛。
王子歷經千辛萬苦,終於重新回到了這個國家,又敲響了這扇窗戶。
有人打開了窗戶,王子鑽了進去
玫瑰夫人問:“你愛我嗎?”
王子低頭,親吻玫瑰夫人的裙襬,“夫人,我虔誠地愛著您,無論生或是死。”
玫瑰夫人說:“感謝你的愛。”
下一刻,王子的身體癱軟,鮮紅的血染遍了玫瑰夫人金燦燦的裙子。
她是上了岸的美人魚,不能再回到大海,只能依靠吸食愛慕她的人的靈魂爲食。
越堅強、越忠貞、越勇敢、越歷經磨難的靈魂越珍貴,會像寶石那樣純粹,散發著漂亮的光。
而對於玫瑰夫人來說,那樣的靈魂更能飽腹。
高塔之下是累累白骨。
時間太漫長了,玫瑰夫人忘了當初爲什麼要拋棄尾巴上岸了,只是依舊坐在那個視窗,等待下一個王子的來臨。
那是另一個故事了。
這個故事定格在玫瑰夫人垂著眼,漫不經心地望向窗外的那一刻了。
舞臺劇結束後,現場掌聲轟鳴。受邀的記者倒是真來了興趣,沒想到中學生能排演出這麼好的舞臺劇,爭著上去採訪。
傅青看到謝顏穿著戲裝走了下來,個子很高,在一衆演員裏如同鶴立雞羣,幸好那些戲份他都是坐著的,否則就太明顯了。
雖然王子纔是最主要的角色,可記者感興趣的對象都是扮演玫瑰夫人的謝顏,他太出挑了,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可謝顏並不在乎這些人,他已經演完了,現在只想在觀衆席裏尋找傅青的身影。
這個角色是獻給他的。
等到人都散盡了,傅青才按照謝顏發的短信去後臺找他。
後臺也沒人了,空落落的,傅青一路走過來只看到一個打掃的阿姨。
他聽到前面有一個女生說話的聲音。
她說:“謝顏,我喜歡你。”
傅青的腳步停住在哪,呼吸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