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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作家》第12章
☆、12.

  莊墨一直惦記任明卿的病情。在他決定簽下任明卿的那一刻起,他的所有工作都是圍繞任明卿來展開,任明卿有雙重人格這件事始終像是柄達摩克里斯之劍懸浮在他的頭頂,讓他不敢掉以輕心。搬家之後,他頭一件事就是把穆醫生請來,讓兩人得以近距離接觸。

  穆以素跟任明卿吃了餐飯,席間一直在暗暗觀察他。

  任明卿是個體格虛弱的年輕人,安靜靦腆,特別怕生,從不主動與自己交談。他甚至不敢與自己對視,一旦自己注視他,他就臉紅。不過這也談不上病態,只是自卑引發的社交恐懼,他跟莊墨互動就輕鬆自然很多,說明沒有病理性的社交障礙。

  不過穆以素不太明白為什麼任明卿會如此膽怯。根據莊墨的敘述,他是個天賦出眾的年輕作家,收入很高。而且他長得清俊秀氣,在男人堆裡算是很出眾的長相。顏值高的人一般都會更自信,自我認同感比較高,但他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有點羞於見人。

  吃完飯以後,莊墨跟穆以素走到陽台抽煙:「你覺得他怎麼樣?」

  一旦離開了任明卿的視線,莊墨就變得讓人很有壓迫感,眉目冷淡而哀愁,形狀優美的唇變作了強硬的弧度。

  「我覺得他沒病,你有病。」穆以素慵懶地瞥了他一眼。

  莊墨叼著煙,嘴唇微張,萬萬想不到是這個結論。

  「八隻大閘蟹,你給他吃了七隻,你是有什麼毛病?」

  穆以素和莊墨是老同學,莊墨是個什麼王八蛋他再清楚不過了,因此看到飯桌上莊墨對任明卿殷殷切切的體貼關心,懷疑他腦子壞掉了——莊墨根本沒怎麼吃飯,彷彿看著任明卿就能飽。

  中秋赴宴,穆以素出於禮數,拎著一箱青蟹上門。莊墨一口氣全煮了,然後一個接一個給任明卿剝好,裡裡外外弄乾淨,供到他跟前的碗裡。青蟹的鰲又硬又大,很難處理,莊墨用菜刀切碎蟹殼,很有耐心地把肉剔出來,蘸了醬油夾給他吃。

  當時穆以素勸了一句:「螃蟹性寒,你不要給他吃那麼多。」

  「凡是吃下去的都有營養。喜歡就吃,沒有這麼多講究。」莊墨不予理睬,回頭繼續餵任明卿。

  這個小傢伙也很饞,嘴上「不要不要」,莊墨勸道:「吃嘛!」他就:「好吧!」

  穆以素覺得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地獄的話,任明卿肯定會去暴食那一層。

  最最神經的是,莊墨整個晚上,都在拿蟹腳過紅酒。

  任明卿吃螃蟹,他吃蟹腳。

  穆以素以前見過譚思,莊墨對譚思根本不是這樣。同樣是作者,莊墨跟譚思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就沒有那麼噁心的場面。穆以素整場晚飯都難以下嚥,覺得自己根本不該來。

  莊墨聽了穆以素關於七隻螃蟹的控訴,與他解釋:「他小時候經常餓肚子,所以對吃飯很有執念。」

  「那你也不能把他當豬餵。你好歹也是個海龜雙學位,不是沒文化的農村大嬸,'能吃就是寶'的觀念改一改。」

  莊墨仰望著天上的圓月,莫名不安:「我就是怕他夭折了。」

  「他都20多歲了,夭折這個詞能用他身上嗎?」

  「你不懂。」莊墨不跟他解釋了,反正他也不會理解自己對任明卿那種患得患失的心情,「——你覺得他看起來像是個瘋子嗎?」

  回到專業問題上,穆以素認真了起來:「我看不出他有任何瘋癲的跡象。應該不是精神病,精神病不是這樣子的,精神病是腦子出了問題。你要是不放心,就去給他做個腦部檢查,我傾向於他沒有器質性病變。」

  「可是他分裂得非常徹底。」莊墨深深地抽了口煙,「平常就是五講四美三好少年,一旦發作,我們兩人加起來在他手裡活不過五分鐘。」

  穆以素驚詫:「那你還跟他同居?」要換做他,管他三七二十一,先鎖起來再說。

  「我不能丟下他不管。」莊墨有多厭惡高遠,就有多喜歡任明卿。「至少這裡與世隔絕,他害不到別人。」

  「只憑著你一面之詞,沒有眼見為實,我不能妄加診斷。但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他應該存在比較嚴重的心理疾病。要不我先給他做心理診斷,看看能不能見見這傳說中的第二人格。」

  「高遠要是知道我們在想法子把他治愈,可是會殺人的。」莊墨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就在這時,外面電梯下到一層,兩人心照不宣地轉移了話題。由遠及近傳來一輕一重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任明卿出現在了門外。他先叫了聲莊先生,然後才向穆以素求助:「穆醫生,我好像有些吃壞肚子了,你有沒有腸胃藥……」

  穆以素遞了個眼色給莊墨,意思是現在怎麼辦,他是個精神科醫生又不是搞臨床的,這一下子就穿幫了。但莊墨壓根沒理睬他,緊張地迎上去問任明卿哪裡痛。穆以素只好自食其力地編了個藉口:「今天光顧著祝賀你們喬遷之喜,什麼都沒準備。不過剛好你得做個體檢,要不我幫你聯繫一下醫院?」

  「不用這麼麻煩的……」任明卿的聲音虛脫,顯然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這種時候犯什麼犟。」莊墨看他痛得唇色發白,穿上外套去外面開車。他現在相信青蟹不能多吃了,看任明卿在副駕駛上縮成一團,悔不該當初。

  穆以素在車上打了個電話,任明卿到醫院直接進了急症室,又是驗血又是b超,還做了個胃鏡,最後檢查出來是嚴重的慢性胃炎和胃潰瘍。醫生說他這個病是餓出來的,莊墨聽了特別不是滋味。任明卿之所以會暴食,是因為他的胃部知覺很鈍感。他不知道自己吃飽了,也特別容易混淆胃部不適和飢餓,這兩種體感很相似,所以他才會吃個不停。莊墨又很想把他養好、養精細,什麼有營養的都給他餵,虛不受補,反而加重了病情。

  當晚任明卿發起了高燒,家裡還沒睡上一晚,直接進了手術室。莊墨也沒有心思再去跟穆以素討論什麼人格分裂的事,回家整理了些洗漱用品,過來陪床。

  任明卿病來如山倒。

  他先天身體素質就很差,幼年時期又飽受虐待,留下了很多後遺症。莊墨第一次給他擦身的時候看到他身上的傷疤,心裡非常難過。貧窮、飢餓、家暴,這些他都沒有經歷過,此先難以想像。可是當那些傷痕就裸露在他眼前的時候,這種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再沒有比這傷痕累累的身體更讓莊墨意識到自己的幸運和任明卿的不幸,他的幸運變成了責任感與保護慾,發誓以後不論如何不能再讓任明卿過苦日子。

  除了胃炎以外,任明卿的心肺功能明顯地弱於常人,有輕微的心律不齊;免疫系統也很差,只是去驗血處轉了一圈回來就染上了流感;他的腿生來就殘疾,要常年忍受膝關節的疼痛;這也導致他有脊椎變形,伏案工作還加重了病情,最近幾年因此得上了偏頭痛。總之一番檢查下來,渾身上下就沒有什麼好地方,全是病。

  莊墨等在手術室外,前所未有的焦慮,穆以素看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煙,一刻都停不下來。

  「你不用太自責,他身體底子確實不大好。」

  「我就不該讓他去寫《浩蕩紀》……對,都是《浩蕩紀》的緣故。」煙灰落在褲腿上,莊墨的聲音很輕,卻充滿了怨恨,「……不,不止是《浩蕩紀》,寫作總有一天要把他耗死的。」

  任明卿再怎麼養,氣色都不好,他一直隱隱不安。前天他還右眼皮子跳。那時候他忙著開站,打算搬完家帶任明卿去調理。但現在他進了手術室。

  「你不是醫生,這種事情誰也想不到的。吃一塹長一智,等他出院,我推薦個營養師給你。」

  穆以素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莊墨眼裡突然掉下來一串淚珠。

  這個一向來冷靜又精明的王八蛋,竟然哭了。

  「我不想他再寫了。」

  莊墨比醫生更清楚任明卿為什麼會生病。過去的經歷是一部分,寫作更是導致他身體變差的很大一部分原因。莊墨是編輯,他非常清楚寫作這門行當會對作者本身產生多麼大的折磨。

  在很多人的認知裡,作者是非常輕鬆的職業,只是坐在那裡打打字而已,然而事情根本就不是這樣。

  因為長期的伏案碼字,大部分作者的腰椎會出問題,會得上肩周炎,手腕肌腱因為使用過度而發炎。而且這個工作不是水水就能過去的,大部分工作認真做、不認真做都能做完,但寫書不是這樣,再不認真也都要一個字一個字絞盡腦汁、打在文檔裡,所以作者常說作品是心血,那是真的嘔心瀝血。

  更加重要的是,寫作,特別是長篇創作,對人的精神是一種摧殘和折磨。

  你一個故事剛開篇的時候,無論多麼新鮮有趣、多麼雄心萬丈,寫到中後期,激情慢慢消退以後,總會出現各式各樣的問題。哪怕是玄原這種再自負的人,他都有為故事愁腸百結的時候:寫不下去了,人物失去了魅力,老梗重複不再吸引人,不知道情節如何推進,強寫又有點尬……卡文時不時都在發生,那種身體已經被掏空可結局還遙遙無期的感覺,是會打垮意志最堅強的人的。

  而作者在創作過程中又是單打獨鬥,不能說我寫不下去了,我辭職讓別人幹,不可能。就你一個人,從頭到尾只能指望你自己,這種寂寞和無助根本不是常人體會得到的。

  作者不單單承受著文本上的壓力,還像普通人一樣,承受各方面的壓力:我這個東西寫出來,讀者到底認不認可;有沒有商業價值,能不能養活我自己;以及我這本寫完何去何從……

  作者這個行當非常殘酷,它不是一個穩定職業,不從千軍萬馬中殺到S級出人頭地,就很快會被淘汰。哪怕你現在能賺到錢,過個三五年你敢說你還符合新讀者的口味嗎?更何況賺到錢的作者,永遠是作者中的極少數。這跟娛樂圈一樣,是個一將功成萬骨枯的行當。

  莊墨就沒見過幾個身心健康的作者。所有功成名就的作者,他們背後付出的代價都慘痛到常人難以想像,譚思就是非常嚴重的過敏體質。

  包括任明卿。他寫《新房客》的時候日夜顛倒,精神狀態很差;寫《浩蕩紀》的時候看似物質條件優渥,其實每天他們通話,莊墨都可以聽出他的痛苦。

  《浩蕩紀》唯二兩個讀者,都是大人物,不是每天都來找他看文,他寫出來沒有讀者捧場叫好,不但孤獨,而且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寫得怎麼樣。作者是從讀者評價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的,任明卿始終沒有讀者,無法反觀自己,這就導致他對自己極度沒有信心。

  後來任明卿又擔心京宇融資的事,每天都在趕進度。此時接近大結局,他寫一千字要刪五百字,寫到後來就跟莊墨哭著說自己不行。

  醫生說他這次胃病會犯得這麼厲害,跟他前段時間的焦慮有很大的關係,器質性病變他一直都有,神經紊亂才是罪魁禍首。其實身體早就撐不下去了,只是靠著意志力沒有倒下,所以一旦完結才病來如山倒,一如洪水沖毀千瘡百孔的大壩。

  莊墨等在手術室外看著那展亮起的紅燈,覺得這是一種警告——任明卿不能再走這條路。

  穆以素瞇起了眼睛:「我沒聽錯吧?他不是你的作者嗎?」

  莊墨淚痕尚掛在臉上,但他已經鎮定下來了,表情果斷又決絕:「我仔細考慮了一下,他寫書沒有必要。家裡不缺錢,我就希望他每天開開心心的,不要為了幾百字的劇情在電腦前苦苦掙扎一天,寫出來還被人說這不好那不好。我又不是養不起他。」

  穆以素一直輕佻又帶點嘲諷的微笑消失了,他甚至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趕緊搖了搖莊墨:「等一下,我好像沒搞清楚你們的關係……他是你老婆?」

  莊墨沒有說話,眼神費解,好像不明白穆以素為什麼要這麼問。

  「沈從心,你一直跟我說他是你的作者。可就因為這一點點小事,你就不讓他寫文了。他真的只是你的作者嗎?」穆以素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麼莊墨今晚那麼古怪,看穿真相的他甚至有點洋洋得意,「我說,你是不是喜歡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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