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男主角
曲悅和謝無意從陣盤裡出來,掉落在天煞星島週邊之外的海中。
因為從前來過, 曲悅適應此地靈氣, 而謝無意六品巔峰的修為,即將步入七品, 異界靈氣對他的影響也不大。
「天煞星是圓形的,按照咱們城市一二三環的劃分,這裡差不多有五環。」曲悅坐在謝無意的紙飛機飛行器上,講解的時候, 差點把五環之歌順口唱出來。
謝無意坐在紙飛機前端, 一邊畫著符籙一邊打趣著道:「那房價是不是越中心越貴?」
曲悅笑道:「完全反著的,越中心越沒什麼人煙。這裡之所以適合避難,不只是凶獸遍地, 還因為氣候怪異, 說風就是雨, 任性的很。風像刀子似的, 能割喉斷劍。雨是黑色的,具有強腐蝕性。起霧之時,霧氣會令人產生幻覺。嚴重程度, 是從中間向週邊遞減的,我最深隻去過三環。」
謝無意停下筆:「聽上去, 很像是個高級法陣啊。」
曲悅攏著手搖搖頭:「那就不清楚了, 正中央還有一座類似火山的山, 傳說山內囚禁著一位被神族流放的煞神。」
她不太明白煞神是什麼意思, 據說是天煞孤星, 所以這裡才叫做天煞星島。
理由是靠近火山之人,會印堂發黑,氣運衰減。
「還聽說這座山曾經往外噴過靈珠,山內應有靈礦和寶物,還是有不少人鋌而走險,想去一探究竟。」
所以此地除了躲避仇家的亡命之徒,更時常會有尋寶之人出沒。
說著話,紙飛機抵達星島,黑夜裡,和海上的風平浪靜相對比,島上雲層壓的極低,故而難以飛行。
收回飛行器,兩人落在地面上,前方是一片森林,能夠聽到此起彼伏的獸吼聲。
「穿過這片林子,後面有個屬於人族的城市。」妖多常常占山為王,人多基本形成城市,人比妖更懂得團結就是力量,這便是島上明明妖物數量最多,卻幹不過人的一個原因。
曲悅曾經做過一份地圖,結案時一起封存進去,此時又派上了用場。她摸出羅盤確定下方位,伸手指過去,「我們進城去。」
「江家老祖會在城市裡閉關?」謝無意從鐲子裡摸出一條繩子,甩了兩下,繩子化為一條小白蛇。
白蛇落在地上,吐了幾下信子,順著曲悅手指的方嚮往森林深處遊走而去。
蛇視力不佳,但感知力極強,白蛇走過一遍之後,謝無意便能同步感知它的感知。
「當然不是了,我是去找那兩個天武人。」曲悅根本沒打算尋覓江檀的閉關之地。
倘若江檀的危機是邢諺帶來的,她只需找到邢諺,將邢諺帶走,那江檀危機自然而然便會解除。
找邢諺應該不困難,堂堂天武族少主,擁有逆天的武力值,進城稍微一打聽,便能打聽出來下落。
畢竟此地面積雖大,人員流動性卻不大,來了厲害角色,很快就會傳遍。
這也是幾年前辦案子時,部門不敢派高階過來,只好讓曲悅走一趟的原因。
……
兩人沿著白蛇走過的路,避開森林內所有危險物,天亮之後,進入城市中。
這裡的城市可沒有城樓和守衛,一棟棟形狀各異的建築像被打翻在地的棋子一樣,隨意散落著。
要打聽消息,自然是往茶樓客棧這樣的地方跑。
曲悅挑了個人最多的茶樓入內,想著即使不開口,坐著喝一天茶,便能收集到自己想知道的情報。
不曾想坐進去之後,居然和茶樓內其他人一樣,被正中央的戲臺子給吸引了。
說戲臺子並不合適,這些演員們說的都是大白話,像在演話劇一樣,還會以法術來變換場景。
一旁還有樂修會根據故事發展奏樂,這些樂修都有四五品的修為,和曲悅差不多,合奏出的配樂自然是不差的,極具有感染力。
尤其是扮演龍君的男主角登場之時,曲悅終於知道為何在座多半是些女子了。
這是當連續劇演的,據說已在天煞星島上演了幾十天了,曲悅不知前情,看了桌面上擺著的前情提要,才稍微知道點。
大概就是一條懶龍和一個佛修少女,通過一個類似通訊器的骨片取得了聯繫,發展了一段「網戀」,最後發現兩人隔著十幾萬年的時間海,而在少女所在的時間裡,那條懶龍早就死了。
劇情可比幻波給九荒編的那些狗血多了,虐男主虐的肝腸寸斷。
戲臺子上的男主角,容貌可以打七分,但加上演技之後,絕對可以打九分,少一分是怕他太驕傲。
今兒正好演到虐的地方,已經有不少女修在那裡抹眼淚了。
「現在劍修可真不容易。」謝無意頗是感慨的傳音給曲悅,「一個九品劍修,竟然都淪落到賣藝賺錢了。」
說著,他也摸出一袋靈珠,準備打賞。
謝無意整日裡在符器宗埋頭搞創造,很少離開華夏,「我是第一次見。」
「九品劍修?」曲悅驚訝,她看不出來此人的劍氣,窺探修為似乎只有四五品。
不過謝無意的話她肯定信。
「那甭說你了,我也是頭一次見。」曲悅越發多打量那男主角幾眼,若偶爾玩票就算了,剛才聽小二說,這「戲班子」來星島三年了,演的這是第五個劇本,劇情不同,但都是血虐男主。
而且這個「戲班子」在周圍幾個世界很紅,多的人請他們演出,男主叫做彌殷,女修迷妹多不勝數。
可他走走停停,從不在同一個地方逗留超過一年。
如今是個例外,懷疑他可能在外頭惹了什麼厲害角色,不得不入島暫避風頭。
謝無意道:「師妹,咱們繼續坐在這裡也沒有用了,都在看戲,打聽不到什麼,不如換一個地方?」
曲悅搖頭:「我們看完。」
謝無意微微一怔:「真是意想不到,師妹竟然喜歡看愛情故事?」
曲悅並不是為了看戲,本想解釋,但看謝無意瞧她的眼神,不免有些好笑:「謝師兄,在你眼裡我有那麼漢子嗎?」
「不是。」謝無意也笑道,「要知道,咱們可是學院歷年來最無人問津的兩大毒瘤。」
「那不巧的很,我這顆毒瘤已經被剷除了。」曲悅指指自己,表示自己有人追求,且名花有主了,眉宇間帶著點得瑟,「你加油吧。」
「是那位十九洲的荒山君?」
「對。」曲悅回的落落大方,不遮不掩,「你聽陸叔叔說的吧。」
曲宋不喜歡九荒,八成會和陸滇抱怨。
陸滇從前就愛撮合她與謝無意,肯定會告訴謝無意,「別聽我二哥瞎說,我二哥對九荒有偏見,九荒雖是個邪修,但他好著呢。」
謝無意道:「你真冤枉你二哥了,他什麼也沒說,我是聽部門裡的人私下裡議論。你二哥對荒山君有沒有偏見我不知道,我倒是覺得你對你二哥挺有偏見。」
每次和曲悅聊天,曲悅提起曲宋來就得先翻一個白眼,從來也沒說過曲宋一句好話,「其實你二哥很疼你的,每年你生日都要問問陸叔叔,八歲的女孩兒喜歡什麼,九歲的喜歡什麼,十歲的喜歡什麼……」
曲悅喝了口茶,道:「但他連根鳥毛都沒送給我。」
謝無意啞巴了下:「可他真的準備了,包括你在九荒山那三年,不在家,他都有準備。」
曲悅放下杯子,無奈的一攤手:「但是呢,他覺得我大哥不靠譜,他才是我們的大哥,自然就得承擔起長兄如父的責任,送了禮物給我,表現出對我的疼愛,擔心我會恃寵生嬌,不怕他了,他便管不住我了,所以他思來想去,還是不要送了吧。」
謝無意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看來師妹心裡非常清楚。」
「那當然了。」曲悅還真是一提起他就要翻個白眼,「除了我爹,我和二哥待在一起的時間最長。」
知道曲宋是這樣的心理,曲悅自然也不去和他多親近了,否則等他稍後想想,覺得自己沒了威勢,愈發會端架子。
這樣一想,曲悅禁不住想起了母親,會不會不是她想像中的那樣冷情。只是因為不熟,揣測不到她的想法而已。
畢竟分別時母親說過,父親最後的命劫,她會想辦法。
曲悅心裡稍稍有了點安慰,目光下移,繼續看戲臺子上的表演。
待到晌午時分,今日的演出告一段落,那叫做彌殷的男劍修謝幕之後,便匆匆離去。
他在林間有一處竹屋,尚未走到時,腳步慢慢停下:「出來。」
倏地,憑空落下幾道黑影,影子落地化為黑袍人。一個個帶著面具,但頭上長角,是妖修。
「彌公子,我家妖主有請。」
「不去。」
「你還不曾問,我家妖主是哪一位。」
「不必問,是哪一位我也不去。」
彌殷抬步繼續往前走,就聽那妖修的頭頭喝道:「少給臉不要臉!」
示意手下去綁人。
那些妖修立即拋出一張捕魚用的網子,試圖將彌殷給兜走。
但網子尚未觸碰到彌殷,便被他周身突然爆發出的淩厲劍光絞成碎片。
一眾妖修驚怔,明白他遮掩修為了!
一刹那糾結是跪下求饒,還是撒腿就跑!
彌殷此時的表情,可沒有在戲臺子上生動,冷冰冰地瞥了他們一眼。
眸中似有劍氣,激射而出,血水從妖修面具下流出來。
妖修倒是想慘叫,卻叫不出來,直接倒地化為一灘血水。
彌殷繼續往前走,走了沒多遠,再次停下:「出來。」
這次的語氣沒有那麼嚴厲,因為追蹤他的人,身上沒有戾氣,應不是壞人。
且這一男一女,方才在樓裡看過他的戲。
「彌前輩。」扯掉隱身斗篷,曲悅和謝無意走了出來,拱手請安。
「兩位自從出了茶樓,就一直跟著我,能跟上我,你們絕非普通人,莫非也是隱藏了修為?」彌殷打量著他們。
謝無意指了指他的肩頭,有著零星的乳白色粉末,落在他的白衣上,幾乎沒有任何的色差。
彌殷用手指撚了一點,感知不出是什麼物質,心道即使沒有隱藏修為,這兩人也不簡單,他不想多惹麻煩,客客氣氣:「無論你們找我何事,都請回吧,我不過是個戲子而已,除了演戲,旁的什麼也沒有興趣。」
曲悅踩著落葉上前一步:「晚輩只是有一個問題想問問前輩,您修為如此之高,為何要做戲子呢?」
彌殷:「愛好。」
曲悅莞爾:「前輩可曾聽過,在上古年間,有一個劍修門派叫做入我劍門?」
彌殷表情未變,輕輕眨了眨眼:「略有耳聞。」
曲悅再道:「這入我劍門有位擁有天工血脈的老祖,打造了十二把神劍,修煉起來十分的折磨人。其中一柄劍名為天慟劍,劍主需要收集眼淚來洗劍,此劍才能不斷進階,而且,還得是旁人為劍主流下的具有真情實感的眼淚……」
曲悅懷疑,彌殷就是天慟劍的劍主。
他年紀不算大,謝無意說他骨齡不足八百歲,可他組建一個話劇團,整天忙著四處演戲,居然還能修劍修到九品,只能說演戲便是他修行的一種方式。
試問這世間,修煉什麼劍法,需要依靠如此奇葩的方式呢?
曲悅僅僅能夠想到的,只有入我劍門的那十二柄坑爹劍。
而且根據她打聽來的消息,彌殷演出的這些話本子,都是些血虐男主的橋段,很容易引人為他落淚。
曲悅猜,應是天慟劍。
彌殷稍稍沉默了一會兒,不承認也沒否認:「無論我修的何種劍,我只想知道,姑娘追上來做什麼?」
他的回答,在曲悅看來,基本上已經是承認了。
曲悅微笑拱手:「因為好奇呀,晚輩的三哥,修的乃是天賢劍,而晚輩有一位學生,修的則是天殘劍。還有一位關係較好的前輩,修的是天坑……哦不,天傷劍。在此之前,晚輩還曾領教過天怒劍……」
提到天怒劍主辛鷺,曲悅的小心眼還沒過去,面色稍稍一涼,旋即緩過來,接著微笑,「所以想要碰碰運氣,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見一見天慟劍。」
聽曲悅如此一說,彌殷的態度明顯又和善了幾分:「姑娘與十二神劍,還真是有緣分。」
他轉身,「前面不遠處便是我的住處。」
這是再邀請他們。
也等同承認了自己的確是天慟劍主。
「多謝前輩。」曲悅給謝無意使了個眼色,兩人跟在他身後往前走。
謝無意傳音:「十二神劍?很有意思的樣子?」
聽出謝無意語氣興奮,非常感興趣,想讓她詳細講一講,但曲悅拒絕:「不,一點意思都沒有。」
謝無意:「我想知道。」
曲悅堅定不移的搖頭:「不,你不想知道。」
謝無意的一些發明,在曲悅看來已經有些「變態」了,萬一受到那十二神劍的啟發,創造出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那第一個遭殃的就是特殊部門。
謝無意知道她的顧慮:「我又沒有天工血統,不可能……」
曲悅打斷:「不要妄自菲薄。」
謝無意便先不問了,回頭讓他陸叔叔去問曲宋也是一樣,他被這十二柄劍勾起了強烈的好奇心:「你跟過來,不僅是為了驗證你的猜測,想欣賞神劍吧?」
那坑爹劍有什麼好欣賞的,曲悅心下無語的很:「我是為了做事,他在這裡住了三年了,咱們想知道的事兒,找他打聽不就完了。」
謝無意納悶了:「為何不直接問?」
「當然是先套近乎。」曲悅笑道,「正所謂在家靠父母,出門靠忽悠。」
說著話,她手腕上的一線牽有了動靜。
曲宋:「怎麼樣?」
曲悅:「平安著陸。」
曲宋:「我問的事情進展。」
「二哥你在搞笑麼,剛來半日,能有什麼進展?」
「恩。」
曲宋一句廢話也沒有,便將一線牽掐斷了。
瞅瞅,曲悅提起曲宋能不翻白眼麼,明明是擔心她破碎虛空之後,心脈裡的魔蟲是否對身體造成了影響,落地之後,有沒有遇到障礙,卻偏偏愛裝大尾巴狼。
曲悅不由抬頭望向天空,她在嘗試以分析曲宋的心理,來理解母親。
希望母親不要太端著,該出手時且出手,畢竟現在父親有著生命危險。
*
天人境。
凝霜從冰玉池救下風槐之後,魂魄回歸身體,剛有意識,立刻被嚇了一跳。
她寢殿內的窗下,站著一個人,寒露。
凝霜盤膝坐在床上調息:「你是怎麼進來的?」
她寢殿有著重重禁制,為了施展秘術,她還特意施法布下了幾層結界。
殿外,心腹天女仍寸步不離的守著門。
窗下的寒露轉過身來,目光冷冷看著她:「你都能夠魂魄離體下九霄了,我不過是進你的房間而已,有這麼難?」
凝霜冷笑了一聲,嗓子眼兒一陣腥甜。若不是不願在她面前示弱,此時已是一口血噴出去,因體力不支而昏厥了。
此番施展秘法,她損耗極大,手套內的兩隻手,枯槁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
寒露輕描淡寫:「你再這樣折騰兩回,即使我不去姑姑面前告狀,你也會被姑姑發現的。不,可能在姑姑發現之前,你已經死了。」
「那你可千萬要保佑我長命百歲。」凝霜莞爾,「不然的話,風槐便沒有顧及,你與曲春秋的事情便遮掩不住了。」
寒露往床邊走,長裙曳地,一伸手,取出一瓶藥給她:「你說的不錯,我得幫你。」
凝霜微微一怔,這丹藥她是認識的,保命的神丹。
天人境一千年才能煉出一爐來,一爐共十顆,三大族長一人一顆,剩下七顆都在大祭司手中。
大祭司自己留下三顆,給她與寒露一人兩顆。
她的兩顆早就吃了,不然她現如今的狀態只會更差。
凝霜僅僅猶豫了一刹,便伸手接過來,施施然笑道:「那我便收下了,多謝。」
寒露微微垂頭,睨著她:「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針對我的兒女,有冤有仇,去找曲春秋。」
凝霜本來是真的有點生氣的,因為風槐這一劫難,是曲宋那個小崽子搞出來的。
凝霜道:「那就管好你兒子,讓他不要在插手風槐與宗權之間的恩怨,我們天人的事情,與凡人何干?」
寒露不說話,送過藥之後便往外走。
凝霜摩挲著手裡的藥瓶,喊住她:「你究竟有何打算?
寒露駐足:「打算?」
凝霜無法理解:「你當真只在乎你的幾個孩子,全然不管曲春秋的死活?這是我們之間的恩怨,我男人要找你男人報仇,我幫我的男人,你也應該幫你的男人才對。」
她觀察寒露的神色,猜測不透寒露的想法。
寒露停頓了很久,才道:「你在害怕,你怕我?」
凝霜直言不諱:「我以前討厭你,知道你與曲春秋的事兒,我又不討厭了,可現在我又隱隱覺著,你在籌謀一些事情。但你究竟是為了你夫君籌謀,還是為了大祭司的位置,我猜不透。」
寒露不回答,繼續走。
「寒露,倘若我是你,我的男人心裡沒有那麼多的仇恨,與我還有幾個可愛的孩子,什麼大祭司,我根本不屑一顧。你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正是因為你有這種想法,才得不到你最想要的。」
撂下句話,寒露開門走出去。
把守在門外的天女驚了一跳:「姑姑,您是何時進去的?」
寒露理也不理,慢步離去。
天女轉身便跪下了,向凝霜磕頭請罪:「姑姑……」
「沒事,起來吧。」
「謝姑姑。」
……
寒露遠遠瞧見了剛從大祭司殿中出來的刑攸:「刑族長。」
刑攸有心事,兩人又隔得遠,並沒有注意到她。
印象中,這還是寒露第一次主動和他說話,倒是令他有些受寵若驚。
刑攸走過去,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聽她問道:「刑族長這是從山海世界回來覆命的?」
刑攸嗯了一聲:「事情做好了,可大祭司卻告訴我一個消息。」
寒露:「恩?」
刑攸道:「先前不是說宗權有性命之憂麼,雪裡鴻九死一生麼,諺兒才會下界。可卦象最近有變化,宗權和雪裡鴻的卦象,都變成了柳暗花明。」
寒露道:「這不是好事?」
刑攸苦笑:「可問題是,大祭司又給諺兒卜卦,換成諺兒的卦象出了點兒問題。」
他沒有說是什麼問題,但看他憂心忡忡的模樣,問題應是比較嚴重,寒露問道:「那族長準備下界去看一看?」
「不去,他早已長大成人,應有處理困境的能力。」刑攸撇開先前的憂心,抿了抿唇,「我當年無數次出生入死,從沒有誰來幫過我,更無人為我卜卦。」
聽著是調侃自己,語氣裡卻透著滿滿的驕傲。
寒露順著他的話道:「聽刑族長提起當年,令我也不由想起當年,有句話憋在心中已久,一直想尋個機會問一問刑族長。」
刑攸一怔:「你問。」
寒露道:「刑族長後悔過麼?」
刑攸不太明白:「後悔何事?」
寒露:「你我本是相配的一對,當年我求你遣散妾室,你不肯,對此,你曾後悔過麼?」
自從入了神殿成為守護,與他解除婚約,刑攸再沒有聽她提過兩人曾經的「婚配」,稍稍愣了愣以後,他搖搖頭:「後悔倒是沒有,畢竟那時候,我做了我認為最正確的選擇。」
寒露點頭:「我明白了。」
見她準備結束這場聊天,去往大祭司殿中,刑攸脫口而出:「但若是你現在提出,寒露,我會為你休妻散妾,決不食言。」
說出口後,他自己也懵了懵,想再補充一句轉圜一下,但這,確實是他的心裡話吧。
「有什麼用。」寒露並不惱他的唐突,一副就事論事的態度,「待姑姑仙去,我或許成為大祭司,或許……」
「你一定會是下一任大祭司。」刑攸打斷了她,「殿裡那位,一定會將位置傳給你,因為若是傳給凝霜,我會不服。」
最後四個字,他刻意放緩語速,透出不容置喙。
寒露微微一垂眼睫,眼眸分辨不出情緒,半響才慢慢抬起頭:「我若繼任,你休妻散妾有何用?依照咱們的規矩,連守護都必須守身,莫非你還想娶大祭司?」
刑攸提起天人的諸多規矩,便滿心不忿:「有些規矩,早就改一改了。」
憑什麼事事都要聽一個老太婆的?
刑攸微微偏頭,餘光瞥一眼大祭司的神殿,不屑之意幾乎要從眼底漫出來。
他調侃似地道:「寒露,你想不想做咱們天人族第一位嫁人的大祭司?」
寒露冷道:「刑族長慎言,饒是我不怕灰飛煙滅,你不怕你們天武人動亂?不想守規矩的是你們天武人,拿著規矩當令箭的,也是你們天武人。」
「誰敢。」刑攸總覺得寒露雖然態度冷漠,卻話裡有話,他捉摸不透。
「話總是說著容易。」寒露似是不願在與他說話,繞開他離去。
刑攸背對著她道:「做著也一樣容易,寒露,我若讓他們都閉嘴,你嫁不嫁?」
寒露沒有回答。
*
天煞星島,曲悅兩人跟著彌殷來到了他的竹屋外。
解開門禁入內之前,彌殷驟然轉頭,目光透著戒備,望向來時路。
曲悅兩人也跟著轉頭。
瞧他的模樣,似乎還有人跟蹤?
曲悅放出耳識散去方圓,聽不到任何異常。
彌殷迷惑著慢慢收回神識,他隻捕捉到一刹那的氣息,瞬間便消失了。
若不是他感知出了錯,便是對方修為遠遠在他之上,渡劫中後期或者是合道期,這樣的前輩,跟蹤他做什麼?
彌殷保持著警惕心,啟動門禁入內。
曲悅與謝無意也跟了進去。
……
「爹,你差一點便被發現了。」
一棵樹下,擺放著一個小木匣子,這是九荒憑著天工譜打造的空間匣,躲進去之後,等同與世隔絕。
丹田內的漩渦膨脹的速度越來越快,他便躲在匣子裡,讓葉承錫提著他,以免不小心吸了別人的劍,被曲悅發現。
現在,他和葉承錫正腦袋抵著腦袋的蹲在匣子裡。
葉承錫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想法:「兒子,為何我們要躲在暗處保護她?」
九荒道:「我和六娘說過不來,又反悔跑來,萬一她以為我是因為不喜歡她與師兄單獨出行,認為我小心眼,那就不好了。」
葉承錫道:「你與她不是已經定過情了?」
「恩。」九荒緊緊繃著唇線,顯出幾分害羞。
不是他要向葉承錫顯擺,曲春秋還活著,按照輩分,必須葉承錫親自去提親,才足夠正式和重視。
葉承錫更無語:「那就算你小心眼也是正常,哪裡不好了?若是我,直接便提出來,要她往後與旁的男子保持點距離。」
九荒不理會他。
真不知他爹像誰,一丁點兒也不懂如何去愛人,怪不得一直也沒能打動師父。
……
進屋之後,彌殷請他們落座,沏了一壺茶。
爾後乾淨利索的從識海內抽出一道白光,並在桌面上劃了一道支線。
隨著他手指劃過去,顯現出銀白色的劍鞘。
「請。」彌殷兀自喝茶,示意曲悅自行欣賞。
曲悅握住劍柄,往外稍稍一提,眼眸中流露出些許驚豔來。
目前以她見過的神劍,這柄劍的顏值真的是最高的了,劍身竟是透明水波狀的,有氣流拂過,劍身波紋也在微微蕩漾著。
謝無意同樣露出驚訝之色:「這些莫非都是眼淚?」
彌殷點頭:「恩。」
謝無意驚歎:「太神奇了。」
彌殷放下茶杯,表情冷淡:「初見時,我的表情和你們一樣。」
曲悅並未將劍完全抽出,隻抽至一半,仔細欣賞。
等曲悅欣賞完,彌殷本想收回天慟劍,因為只要一看到這柄哭包劍,他的心情便極為煩躁,然而謝無意一直目不轉睛盯著,便先忍下了,詢問曲悅:「姑娘風塵僕僕,應該是從外界剛來此地,追著我認劍,是有事想問我吧?」
曲悅忙回:「是這樣的,前輩,我們師兄妹兩個是進來找人的。」
彌殷:「何人?」
曲悅:「兩個天武人,一男一女,女的不知道,但男人武力極強,八成也是能手撕蛟龍那種。他應該不會在人族的地界上生事,不知島上妖魔聚集地裡,近來可有什麼異動?」
彌殷微微一皺眉:「妖魔領地近來並無異常,也不曾聞說島上來了天武人。」怔了怔,「是天武人,不是天武後裔?」
曲悅:「天武人。」
「沒有。」
曲悅心裡一個咯噔,難道邢諺兩人沒有過來這裡,江檀也不是在島上閉關?
那完蛋了,眼下唯有讓曲宋開啟一線牽詢問父親了。
彌殷又道:「不過,前一段時間,島中火山倒是有一些異動。」
曲悅眼睛一亮:「怎麼說?」
彌殷解釋道:「內部突然爆響了一聲,不知道和那兩個天武人有沒有關係,畢竟若是天武人的話,他們在島上可能不怕氣流,可以飛上雲層,繞過我們直接去了火山也說不定。」
還真有這種可能,邢諺是來找宗權的,大祭司算出宗權有難,他肯定會往最危險的地方去,火山是最危險的。
曲悅往這邊指,是讓他從五環殺進一環,清理一下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妖魔領主。
能飛行這事兒,她忽略了,因為聽聞合道期的大佬們來到此地,也一樣是飛不起來的。
曲悅憂心忡忡站起身:「打擾了,晚輩告辭。」
彌殷問道:「你要去火山?」
曲悅微微頷首:「晚輩必須找到那兩個天武人,將他們帶走。」
彌殷勸一句:「連我都走不到火山,你怎樣去?」
曲悅沒有回答,雪裡鴻的天人翅在她手上,邢諺可以飛過去,她是不是也行?
唯獨怕去火山之後,被邢諺瞧見,那便要暴露了。
曲悅推一下謝無意的肩膀:「靠我師兄。」
謝無意只顧著欣賞天慟劍,完全沒注意兩人在聊些什麼,此時一臉莫名:「恩?」
「走了師兄。」
「恩。」謝無意戀戀不捨的將目光從天慟劍上收回來。
彌殷幾番欲言又止,最後依舊沒有說出口:「那兩位保重。」
將桌上的天慟劍收入鞘中。
曲悅看著他,控制不住內心的衝動,想要問一問他修此劍的感受,究竟是樂在其中,還是痛不欲生。
畢竟其他劍主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而彌殷是半個面癱,看不出來。
彌殷回望過去:「姑娘看什麼?可還有其他疑惑?
曲悅訕訕道:「前輩在私底下,瞧著是個頗淡然的性格,與在戲臺之上的生動,判若兩人。」
彌殷的視線,轉到桌面上的天慟劍上:「生活所迫,無可奈何。」
八個字,道盡一生酸楚。
曲悅頓時明白了他內心的悽楚,想想也是,好端端一個九品劍修,居然要靠賣藝修煉,硬生生將自己逼成了一個職業演員,拿奧斯卡小金人都不過分那種。
曲悅佩服道:「前輩竟能想出這樣的辦法來收集旁人為您流的眼淚,真可謂是奇思妙想。」
為他所演的角色真情實感的流淚,也算為他流淚,這同樣屬於鑽空子。
但這種行為和辛鷺是不一樣的,畢竟他付出了辛勤的勞動以及精湛的演技,這些眼淚算是給他的報酬。
「那我能怎麼辦?」彌殷終於忍不住苦笑一聲,「在修道者的世界裡,誰會輕易為一個人流淚呢?」
最初之時,他為修煉此劍,偽裝成凡人,融入普通凡人的生活中,做了一名教書先生,故意製造意外,捨命救自己的學生,靠裝屍體換取學生們以及學生父母的眼淚。
他還演過忠臣,為民請命,遭受奸臣陷害,刑場上六月飛霜,換來百姓們的眼淚。
「後來我認為我的行為與騙子無異,每天都在演戲,那我還不如直接做個戲子,你們說呢?」
曲悅真心誇讚道:「前輩真的很有氣節了。」
與飲朝夕和辛鷺師徒倆對比,彌殷簡直是天使。
彌殷看出她眼底的真誠,心中便知她見過的另外幾柄劍的劍主,應也是為修煉奇計百出,焦頭爛額。
他愉悅的扯了下嘴角。
這抹笑容落在曲悅的眼睛裡,忽地有些理解飲朝夕為何會有坑一個是一個的心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