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八章 人妖殊途（三）

　　“唔——”

　　悠言捂著臉險些被門板撞到的鼻子，支吾兩聲，終於還是轉身離開。而隨著將暝一同進屋的御天行御紫炎相視一眼，御紫炎面容帶笑看著房外人影漸行漸遠，方收回視線說道，“照理說將暝身邊也都是些妙人，真不知為何獨獨他一個生就了如此淡漠心腸。”

　　御紫炎話音剛落，原本先一步進入房間的幻瑛身影箭一般沖向將暝，卻被後者輕易躲開。

　　“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哪怕這裡是你的地盤，我也要鬧他個天翻地覆！”

　　咬牙切齒的聲音由幻瑛口中傳出，被將暝閃過第一次偷襲並未令他停止攻擊，反而愈逼愈緊，一招狠似一招。

　　而將暝則是見招拆招，同時淡淡說道，“什麼解釋？”

　　“你還裝傻？”

　　在幻瑛看來等同于明知故問的行為更加助長了他的怒火，這一回幻瑛不再赤手空拳與將暝打鬥，白皙的手掌之間竟是迸出一團赤紫色火焰。

　　將暝見狀雙眼微眯，坦然迎上幻瑛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說道，“什，麼，解，釋？”

　　被將暝深沉語調弄得一愣，幻瑛的攻勢也頓了一瞬，而後竟是暫時收回了手中火焰，只是語氣依然惡狠狠問道，“你為什麼突然又從龍域離開，而後趕來大央派？！”

　　“目的已經達到。回來報個平安。”

　　將暝簡短回了兩句。

　　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使得幻瑛足足愣了一盞茶的功夫才稍稍明白過來。

　　俊俏的少年滿臉疑惑的上下打量著將暝，“‘目的已經達到’？明明你還沒有得到龍血……”

　　說到這裡，幻瑛臉色突地一變，手中赤紫色火焰再次出現，甚至比前一回更加熾烈，然而他的聲音卻透著絲絲冰冷，“難道你的目的並非龍血，而是——進入龍族領域的法子與途徑？”

　　“——”

　　將暝聞言眉梢微微跳動一下，而後又很快恢復平靜。

　　仍舊直迎上幻瑛兇狠目光，淡淡說了一句，“你想太多了。”

　　“我想太多？你那個什麼師叔剛剛也說了‘人妖疏途’，人修與妖修之間本來關係就不怎麼好。你發現了我密室裡的龍鱗，然後費勁心思為我煉製浮世輪，甚至特地前往冥界去迎我歸來。若非為了龍血增長功力，那麼還能是為了什麼？自然是為了挑戰龍族，甚至——甚至是帶著你的門人們去侵犯龍族領域！”

　　幻瑛越說越覺得一切不合理之處都連接了起來，也越說臉色越差。

　　一陣陣的隱痛傳入御紫炎心中，他知道，那是來自幻瑛的心情。

　　被背叛的感覺麼？似乎對於此時的幻瑛而言還算不上“背叛”。只是……隱隱的有些失望，有些難過，有些不歡喜。

　　御紫炎抿著唇，看向地上白狐的目光深邃——雖然過去幻瑛的情緒起伏也很鮮明，喜怒哀樂貪嗔癡算得上豐富，但與此時這般的細膩複雜，卻還是有些不同。

　　突破了人世界的幻瑛，感情上更加貼近人類的九天幻狐，前不久還在幫將暝物色貢獻龍血的龍女，如今卻又與將暝一齊返回大央派。

　　性子直率的幻瑛卻並非一根筋。對於人情世故、陰謀詭計，他並非不懂。

　　更甚至於，身為九天幻狐，或許他本就是將世間一切都看做虛幻不實的。狐本奸詐，狐本多疑，即便幻瑛是天地靈氣化作的靈物，是比任何一種妖狐更加高等伶俐的妖修，他也到底脫不開“狐”的歸屬，仍有著狐的天性。

　　於是，此刻幻瑛念頭一閃已將將暝簡單過分、明瞭不足的回話曲解成這副模樣。

　　雖然將暝開口否認了。但是，疑心一旦萌生，當真可以因一句否定之言徹底打消麼？

　　但，幻瑛還是開口向將暝進一步求證著、所要著一個明確的解釋與回答。

　　而一向少言寡語的將暝，真的願意為了幻瑛而大費唇舌講清前因後果麼？

　　這一刻，御紫炎感到自己的心仿佛揪到了一處，甚至有些分不清，這進賬的情緒是來自於幻瑛，抑或是他自己。

　　“……”

　　不過一瞬的沉默，卻好像成了漫無邊際的死寂。

　　空氣仿佛凝固，不知是幻瑛還是御紫炎，險些忘記了呼吸，甚至忘記了，眼下的子，便是不會也不會窒息表命。

　　然而，在這一瞬間，怎還能記得這許多？

　　無論是幻瑛、抑或御紫炎，此刻只全心全意關注著一件事——將暝到底願不願意給出一個解釋。

　　“——”

　　將暝深沉如水的黑眸淡淡看了一眼幻瑛，同樣淡淡的說了一句，“我並非工於心計之人，更加不是蠢人。”

　　對幻瑛先前的聲聲質問，將暝只是淡淡的回了這麼一句。

　　於是，幻瑛又用了一盞茶的時間來消化那惜字如金的男人說出的話。

　　“……好像……一群人修去挑戰龍族，確實是很愚蠢的行為。”

　　幻瑛撓撓耳朵，訕訕說道。畢竟，億萬年傳承、立于妖修巔峰的龍族，絕非一群人修能夠撼動的，這一點，在人妖魔三脈之中，怕是連三歲孩童都清楚明白。

　　而將暝的智商，顯然比三歲孩童高明了不知多少。

　　但紫發的少年卻絕不會承認自己剛才的懷疑多麼幼稚，因而隨即又仰起頭、雙手叉腰理直氣壯的說道，“但是世間蠢人到處都是，一心想著名利雙收結果只是不量力以卵擊石的人也從來不少。你，你又憑什麼讓我相信你不是那樣的？！”

　　“——”

　　將暝聽到幻瑛的話眉梢再次輕微跳動一下，而後沉聲說了一句，“信與不信，與我無關。”

　　“你——！”

　　被將暝如此駁回，幻瑛險些氣結，但又不知想到了什麼，唇邊竟是彎起一道淺淺弧線，而後點點頭，一副大方寬容姿態說道，“好吧！本狐就相信你這一回。畢竟你是本狐看上的主子。若是你與那些蠢人一樣，豈不是說明本狐的眼光太差了！”

　　“呵。”

　　幻瑛的話引得御紫炎輕笑出聲，彎了眉眼。

　　先前窒息的感覺頃刻間散去，仿佛撥開雨霧見青天一般，長出一口氣——無論是幻瑛，疑惑御紫炎，似乎……還有御天行？

　　察覺到身後男人同樣輕輕吐出一口氣，御紫炎唇角微揚，轉回身去說道，“這個幻瑛，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無論到了何時這‘唯我獨尊’的性子總是改不了。”

　　“呵呵，如此說來將暝不也是一樣？惜字如金、言簡意賅到幾乎無法理解的地步。”

　　御天行怎會不知愛人對他今日格外緊張的表現故作不知，因而也配合的輕笑一聲，主動指出自己前世之人的不足，換來御紫炎滿意點頭。

　　紫衣的少年半倚在他懷裡，卻偏偏裝出衣服老氣橫秋的口氣說道，“不錯不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人貴有自知之明啊！”

　　“頑皮。”

　　御天行笑著屈指刮了刮愛人臉頰，說了一句。

　　“……”

　　二人相對而視，默默無言中卻全是連心相契。

　　而相對於天、炎二人的春風和日，另外兩人之間顯然難逃冷場命運。

　　只因這一回，回應幻瑛的只是將暝的背影。

　　看著將暝直接忽略了自己，轉身寬衣解帶而後進入浴桶沐浴，幻瑛也撇撇嘴，竟然也不再爭辯追問，和衣跳入了水中。

　　在水中伸了個懶腰，幻瑛舒服得眯起雙眼，室內重新歸於“久違”的平靜。

　　看著幻瑛和著衣衫跳入浴桶中的舉動，御紫炎微笑搖頭——將暝有一句話總沒有錯，這幻瑛到底是野性難改，明明此刻幻化出的是人形，卻偏偏不懂得脫衣沐浴。

　　剛這麼想著，御紫炎便發現，原本坐在浴桶中的俊俏少年忽的變成了一隻碩大白狐，原本還顯得十分寬敞的浴桶頓時變得擁擠非常。

　　幻化成白狐的幻瑛顯然也意識到自己的本體在浴桶中有些勉強，紫色的雙瞳中一對溜圓葡萄珠滴溜溜一轉，又是一陣青煙過後，體型碩大的白狐變成了與小凝大小相當的一團雪白。

　　“呵。”

　　御紫炎見狀輕笑出聲，眼中光彩愈發柔和了幾分，卻又在眼底深處，略過一絲迷茫。

　　此番的誤會因為將暝難得耐心加上幻瑛的相信而順利解開。

　　那麼之後呢？

　　檔幻瑛尚懵懂的情感漸漸清晰，當天所說、將暝為了得到龍血而險些還幻瑛喪命的一刻到來時，二人之間，是否還能以一個“誤會”來闡釋呢？

　　而那個所謂的“誤會”，又是否還能憑著將暝的耐心解釋加上幻瑛的堅定相信順利解除呢？

　　好惡分明的幻瑛，對主從契約如此重視的幻瑛，一門心思在為將暝謀劃的幻瑛，到那個時候是否能夠容忍來自將暝的傷害呢？

　　而幻瑛與將暝之間的羈絆，又將會變成怎樣呢？

　　思及此御紫炎輕輕呼出胸中濁氣，側首正對上愛人深沉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