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五章豐城重聚（一）

　　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之下，御紫炎幾乎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當初韻薰與秦殤明明已經葬身在坍塌的寰午湖底。那種情況之下，他們二人怎可能有機會逃生？！

　　燕琉璃看著御紫炎數度變色的模樣，禁不住呵呵笑將起來。本就靈氣逼人的眸中滿是捉狹笑意，連帶著那本有幾分戾氣的疤痕也染上幾分調皮意味，“呵呵，我就說紫炎反應一定會很誇張。這下好了，總算不止我一人當場出醜了，呵呵。”

　　就在這時，御天行率先由震驚情緒中回過神來，雙眸微眯，察覺到一絲不尋常的意味，“無生魂——”

　　簡短三個字使得御紫炎靈光一閃。看向滿面笑容的韻薰與秦殤，心下已對愛人說出的那並不陌生的名詞認同了九成。

　　而餘下的那一成，也在韻薰笑意盎然點頭肯定之下被完全證實。

　　“三殿下，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笑顏，不，似乎——比那時更加純粹、更加愉悅的表情，不禁勾起了曾經被御紫炎埋在心底深處的記憶。

　　無奈的，無助的，無力的，無悔的……

　　種種激烈且又深刻的感情當時如同燒紅的烙鐵一般將一幕幕深深刻印在御紫炎心底。

　　即便當時尚未尋回愛人之心，然而兩人之間那份沉重、無望卻又偏偏無法割捨放棄的感情，實在深深觸動了他。

　　記憶回籠，心情卻好像依然停留在當年聽著身後隆隆崩塌聲時的一刻。

　　張開口，聲音甚至有了些微顫抖，御紫炎仍舊有些不確定的再次問道，“韻薰，當真——是你麼？”

　　這一回，回應他的，除了韻薰愈發開朗的笑顏，同時還有秦殤含笑話語，“三殿下確是與那時比起來變了不少。但韻與我並沒有半點改變，三殿下莫非認不出我們麼？”

　　“認得，自然是認得。”

　　御紫炎喃喃的說著，仍自沉浸在激蕩情緒之中。

　　輕歎一聲，御天行默默握住愛人顫抖雙肩。他一直知道，在愛人心底深處，數年前未能救到韻薰與秦殤二人，總是個無法彌補的遺憾。

　　雖然後來愛人不再提起過那葬身湖底的一對苦命鴛鴦，但御天行仍舊清楚記得，懷中人兒那一夜披星戴月、無視于谷底湖邊獵獵寒風，沉默撫琴直到天明的情景。

　　那衣衫單薄卻挺得筆直的脊背在寒涼夜風之中顯得更加脆弱卻又倔強、孤單卻又拒人於千里之外。

　　那一夜從未停息的琴聲聽起來是那麼的超然淡泊，但御天行卻偏偏從中聽出了跌宕起伏的心情。

　　一首“無憂”之曲，卻好似斷人心腸。如今想想，或許自那一刻起，他的整顆心、甚至整個靈魂便已深深淪陷，再也無法自拔、也不願自拔了。

　　記憶回籠，御天行眉峰微蹙看向面前二人——如果，他們還能稱作是“人”的話。

　　雖然知道愛人見到這兩人的激動心情，但，不該出現的人突然出現，並且是以“無生魂”這一極為特殊的存在，要想將一切疑惑壓在心底實在很難。

　　“你們為何會出現在此？”

　　冷冷的聲音毫不客氣響起，對於喜愛之人以外的人，御天行並不十分慷慨付出自己的“客氣”與好臉色。

　　“天——”

　　御紫炎聽到愛人如此不客氣的問話，不禁低低喚了一聲。誰知原本想要勸說愛人態度和緩一些的御紫炎剛一開口便換來愛人無聲告誡的目光。

　　唔——

　　雖然理智上也知道面前二人出現得著實詭異，且一想到二人竟是承認了自己無生魂的身份，他們也不該輕忽大意的。

　　但，想雖如此想，心裡，卻仍舊有一處不想與兩者為敵。

　　看著愛人為難模樣，御天行再次歎息一聲。

　　大概也已預料到會是這種狀況，雖然當初韻薰與秦殤的遭遇根本與眼前這人兒無關，但這人兒卻偏偏還是要對兩者之死耿耿於懷。

　　真是的，明明從那時甚至更早開始，他的炎兒便對身邊的人們十分寬容，可偏偏是對他，執拗的不肯敞開心懷。

　　感受到愛人心底傳來的不鬱心情，御紫炎臉頰微紅在心底佯嗔道，“陳年舊事，天還總是提來做什麼？況且，天想要的能與他人相比麼？別人當我是親人、是主人、是友人，但天呢？卻是要當我是愛人。偏偏我那時什麼都有，就是沒有了愛人之心。天豈不是強人所難麼？”

　　對於愛人指控，御天行絲毫不覺理虧說道，“那是自然，對於炎兒，我從來不覺足夠，只想再要更多。”

　　“呃——”

　　御紫炎一時語塞，心中，卻是浮起一絲絲甜蜜之意。

　　體悟到這一感觸，御紫炎紫眸中掠過一絲羞赧之意——不得不承認，對於愛人霸道的獨佔欲，他如今是越來越覺得稀鬆平常了。而且何止司空見慣，自己似乎簡直就是“樂在其中”……

　　一旦意識到這一點，思緒便愈發飛揚起來，臉上、頸上、耳廓都染上滾燙熱度，令御紫炎有著些微無所適從。

　　將二人之間互動與細微表情動作盡收眼底，韻薰與秦殤臉上有著相同的了然笑意，同時原本就牽在一起的手更是緊緊相扣、不離不分。

　　而御天行滿意于愛人反應，唇角勾起，卻在下一刻轉向韻薰與秦殤時，唇邊笑意倏地消散殆盡。

　　“回答我，你們為何在此？”

　　不容抗拒的問話，雖然御天行已不再是御寰帝王，但那俯瞰天下的氣勢卻沒有絲毫改變。

　　不，或者應該說，修煉了乾坤訣後，今時今日御天行的王者氣勢愈發彰顯無遺，甚至有向可望而不可即的神祗發展的趨勢。

　　然而不等韻薰與秦殤回話，一旁的燕琉璃則搶先說道，“陛下你也覺得很奇怪吧？說實話，在路上突然與他們相遇之時，琉璃還以為看花了眼或是撞了鬼呢！呵呵，不過嚴格說起來，他們二人還真不能算得上是‘活人’呢。”

　　對於燕琉璃如此描述自己二人，韻薰與秦殤並無表現出任何不快。秦殤臉上掛滿從容笑意，迎上御天行冷寒審視目光，悠悠說道，“是七殿下與八殿下將我們送到此世的。”

　　“嗯？”

　　聽到秦殤之言，御天行眉梢輕挑。無生魂與老七、老八……

　　“說下去。”

　　毫不懷疑對方還有下文，御天行仍舊毫不客氣的說道。

　　秦殤點點頭倒也並不打算拖延囉嗦，繼續說道，“韻與我葬身湖底後便到了冥界，成了兩抹幽魂。本以為可以轉世投胎再次為人，我們相約著到時候定要再續前緣。誰知到了冥界後，我們二人竟被打入了十八重冥獄，永世不得超生。”

　　秦殤此言剛出，韻薰身子便是不可自製一顫。

　　而注意到韻薰小動作的御紫炎心中一突，脫口而出問道，“打入十八重冥獄、永世不得超生？為何會如此？”

　　傳說中的十八重冥獄，那不是生前做下罪大惡極之事的人才會被貶去嘗受無窮無盡折磨痛苦的地方麼？韻薰與秦殤生時雖然以細作身份潛伏于御寰宮中，但並未做過什麼大奸大惡之事，因何也會被判入十八重冥獄、永世不得超生？

　　仿佛看穿了御紫炎心中所想，韻薰輕靈聲音傳來，“三殿下忘記了麼？當時本該喪命的只有我一人。可殤卻為了我逆天而行。試問天下間，還有何事比逆天逆命更加不容於天地的？”

　　“！！”

　　韻薰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將御紫炎震在當場，不可置信的再次開口，“可是——”

　　話說到此處戛然而止，御紫炎心中暗道，可是韻薰當時也隨著秦殤去了啊，而且他以為，秦殤一命換一命，已是等價交換了。為何，二人到了冥界還是受到如此重罰？

　　就在此時，御天行悠悠開口，“以命易命，卻又再次放棄生機。二度逆天，打破天理迴圈、報應因果，還是重罪。”

　　話音剛落，臉色有些蒼白的韻薰卻是微微一笑道，“即使當初便已知曉會是如此下場，我仍不會後悔與殤共赴黃泉。”

　　言罷秦殤同樣粲然一笑，“我心亦然，哪怕時間再倒退多少次，我也寧願付出自己生命而不願眼見得韻殞命而自己獨活。”

　　“……”

　　愛人之言以及韻薰、秦殤無怨無悔的表態使得御紫炎靜默。二人雙雙赴死，本約定來世再續緣，誰知卻被打入十八冥獄、不得超生。付出如此慘重代價，仍舊矢志不渝的感情，實在叫人欽羨。

　　御紫炎心中感慨之際，御天行再次開口問道，“然後？你們如何成了無生魂，又是如何離開了十八重冥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