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三章 心之所至

　　“這——”

　　慕老爺被“慕華瀾”突然的問話說得一愣。

　　而“慕華瀾”也在此時繼續說道，“爹爹，我與哥哥是否為親兄弟，又有什麼關係呢？

　　方才哥哥也已說過，睿思帝與紫炎也有血緣關係，身為父子，他們還不是心心相犀、神仙眷侶一對？見過他們的人，從沒有一個因為他們二人之間的戀情而感到半點不妥或是任何其他。

　　當爹爹聽到我們講述睿思帝與紫炎哥哥之間經歷時，您不也為了他們的真情感動、讚賞有加麼？那麼既是他們同為男子、且身為父子都可以長相廝守，為何我與哥哥就不可以呢？

　　瀾兒一直以為，爹爹絕不是這般不公之人，莫非，是瀾兒會錯意了麼？”

　　“你——”

　　被“慕華瀾”這樣一番搶白反問，慕老爺任憑有再多怒氣怨氣也實難再發作出來，只一個勁念叨著，“好啊好！你們兩個翅膀硬了，學會挑我的錯處了！好好好！睿思帝與三殿下之間的事我確實表態讚賞，卻沒想到竟是為你們兩個鋪了路、搭了橋。

　　罷了罷了！你們兩個也已成人，我也管不了了！即便慕家從此絕後，也不是我能夠操心管得了的了！”

　　“老爺……”

　　慕老爺帶著幾分頹喪意味的話語令禮華夫人輕輕喚了一聲。

　　而慕華峰聽到老父一番話，心中又不禁一陣難過——即便知道眼前一切皆是虛幻，但是，如此真實的幻境，實在容不得他不投入。

　　因而，當看到老父因為自己與瀾兒而露出這般失望情態時、而娘親也梨花帶雨滿面愁思，他又不禁感到愧對雙親多年養育之恩。

　　然而……

　　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一旁少年身上，方才被爹一巴掌打過的地方愈發紅腫光亮起來，從小就沒有受過一絲一毫委屈打罵的人兒，一定覺得疼痛非常。

　　然而倔強的小人兒卻沒有露出半點示弱模樣。

　　平時那麼容易害羞愛哭的一個人兒啊——

　　此刻卻是如此勇敢。

　　而他卻……虛長了許多年，關鍵時刻只會息事寧人，連站出來表明立場的決心都沒有。

　　“哼！禮華，我們走！就當不曾生過這兩個兒子！”

　　慕老爺一聲低喝拉回了慕華峰的思緒。

　　不由得又是一陣苦笑，當慕華峰抬起頭來時，發現面前早已沒了雙親蹤影。

　　“……”

　　說不失落是假話，說心中沒有抱愧更是謊言。然而，雖然明知眼前一切都只是幻境虛假，卻仍舊不忍心令自己自小看大的少年受到委屈、露出那般絕望落寞神情。

　　輕輕歎息一聲，慕華峰還未由方才紛繁心緒中走脫出來，卻聽到耳邊響起瀾兒清脆聲音，“華哥哥可是後悔了？”

　　“嗯？”

　　慕華峰應聲回頭，對上瀾兒清澈雙眸，一時之間竟是有些心悸，“唔……什，什麼後悔呢？難道看著你被爹爹打罵置之不理麼？”

　　說著，慕華峰臉上又現出一絲心疼，伸手輕輕撫上“慕華瀾”臉龐，柔聲說道，“剛才替我擋了爹一巴掌，很疼吧。”

　　慕華峰話音剛落，“慕華瀾”卻是直直看著慕華峰，半晌方才搖頭說道，“此處乃是幻境，我怎會覺得疼？”

　　一句話說得慕華峰呆呆愣住，許久無言。

　　誰知“慕華瀾”看到慕華峰這般模樣，卻是展顏笑道，“華哥哥，你總是這樣，對人對事一片赤誠，便連在幻境之中，也是如此用心投入。”

　　“原，原來你——”

　　慕華峰直至此刻仍舊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少年竟然知道——

　　“慕華瀾”不等慕華峰將話說明，便自覺點點頭說道，“我便是你內心之中映射出的‘鏡瀾’的化身。心之所至、幻境為生。這一番幻境並非憑空無由而來，華哥哥，其中深意還要靠你自己慢慢體會了啊——”

　　說著，少年的身影逐漸變淡，直至化作一片水霧消失不見。

　　而慕華峰先是愣了半晌，而後忽的抬頭張望，卻見眼前乃是空無一片，只有晴空明日一成不變。

　　“瀾兒——”

　　口中喃喃念著鏡瀾的名字，慕華峰心中似是有些明悟。

　　“心之所至、幻境為生”——

　　慕華峰仰望頭頂一望無際晴空萬里，先前懵懂於心的感觸似乎在慢慢變得清晰。

　　他以為他與瀾兒之間只是兄弟手足之情。然而幻境中的瀾兒卻告訴他，事實並非如此。

　　他以為，他與瀾兒之間會一直如此平淡渡過。然而幻境中的一場風波卻提醒他，他與瀾兒之間的關係，不容他一直忽略、撇開眼去。否則，最先受傷害的，將會是那倔強又敏感的人兒。

　　仰頭閨目深吸一口氣，而後又重重呼出。當再張開雙眼時，慕華峰只覺一陣神清氣爽——瀾兒對他的“喜歡”，瀾兒對他的依賴，瀾兒對他的眷戀，應該並非僅止於濡慕之情。

　　對他而言並非負擔，而是世上最珍貴的財富。

　　同樣的，其實他對瀾兒的喜歡、對瀾兒的憐惜、對瀾兒的疼寵，又何嘗僅止于手足兄弟之情呢？

　　只是他自己一直下意識的選擇了無視，只是他自己一直還當瀾兒只是個少不更事的孩子。

　　然而誰卻曾想，幻境之中點醒了他的，偏巧正是他一直視作孩子的瀾兒。

　　“呵呵。”

　　慕華峰忽的輕笑出聲，目光驀地變得溫柔似水，喃喃自語聲在空曠無一物的空間中悠悠飄出，“瀾兒，我在這幻境中看清了自己對你的感情，只是不知道，瀾兒是否已經清楚意識到自己對我的感情——不，或許……瀾兒對我依舊只是依賴，只是我自己心境所致，才會使得幻境中的瀾兒對我抱有別樣情懷？”

　　——

　　思及此，慕華峰原本雀躍不已的心情驀地又冷卻了下來。

　　不確定的結果令慕華峰有些懊惱，此刻，秉性憨厚的慕華峰甚至有些不想走出幻境面對鏡瀾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

　　面對那雙不染一絲塵埃的眸子，他心底這份依然醒覺的感情是否能夠好好的控制呢？

　　若不能收放自如，那麼，若是瀾兒對他並未有任何其他感覺，當真只是濡慕之情，那麼——他心底的別樣情感是否會嚇壞了那個孩子？

　　“哎……”

　　情不自禁歎息一聲，慕華峰懊惱的抓了抓頭髮，“這下可難辦了啊——”

　　“什麼難辦了呢？”

　　一個聲音悠悠響起，似是帶著幾分笑意。

　　“啊？哦，就是——”

　　而慕華峰仍舊下意識順著那個聲音的問話答著，卻突然覺察到不對，“嗯？”

　　猛的抬頭，慕華峰驚訝的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竟是已經由水鏡中走出，身後微微泛著波瀾的一幕水簾提醒著他眼前所見一切都是真實而非虛假。

　　“紫炎？這——我這就由幻陣中出來了麼？”

　　慕華峰有些不信地問道。

　　“看來是這樣的呢。”

　　御紫炎點點頭，同時不動聲色將慕華峰全身上下檢查了一番，而後輕笑道，“看來小峰在幻陣之中並未吃到太多苦頭。”

　　“嗯。是啊。”

　　慕華峰聞言點頭，“我原本還以為還會在幻陣多呆一陣子。”

　　“各人自有各人機緣。小峰倒也不必執著於時間長短。”

　　御紫炎似是看出了慕華峰心思，悠悠開口說道，“所謂水鏡煉心，便是以提高心境為主。與實際修為倒顯得無甚關聯了。因而在水鏡之中，除了一些尋常幻境之外，多會有一些針對各人內心深處癥結而出現的幻境。

　　一旦克服了心魔、或是解開了心結，水鏡幻陣也便失去了憑依，自然可解。而闖陣者的心境，也會隨之更加平和堅定。

　　而愈是悠遠自由的心境，便愈能配合著修為更快提升。水鏡幻陣的妙用正在於此。”

　　“原來如此。”

　　慕華峰聽了御紫炎一番解說，心中便莫名想到自己在幻陣中領悟之事，目光不由得尋找著自己熟悉非常的那一抹身影。

　　果然，很快便與鏡瀾如水般清澈瞳眸不期而遇。

　　“華哥哥！”

　　鏡瀾看到慕華峰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撲入慕華峰懷中。

　　擁著懷中人兒，慕華峰忽然覺得自己整顆心都被填滿一般，僅是柔情蜜意。

　　驀地憶起先前瀾兒因為御妹媛暗中使出“天女魔音”後的種種反應與言行，慕華峰心中不由得騰起一陣希望——或許瀾兒他，對自己也並非全無感覺。

　　不過無論懷中少年如何想法，他心中也只有瀾兒一人。

　　“瀾兒等急了麼？”

　　慕華峰柔聲問著，一隻手輕輕拍著懷中少年脊背，安撫著那微微有些顫抖的身子。

　　“華哥哥你闖陣順利麼？”

　　鏡瀾感受到依偎之人的溫柔與安撫，似是稍稍平靜了一些，卻依舊捨不得離開那溫暖懷抱，只悶聲問道。

　　“嗯。還好。”

　　慕華峰被問及此事，唇角不由得勾起一道弧線。

　　想到幻境中那個勇敢表達愛意的瀾兒，慕華峰心中好奇，不知道現實中這人兒露出那般坦率直接一面會是怎樣一般風情。想必——會如同幻境中所見一般光彩照人吧？

　　不，應該會比幻境中的“瀾兒”更加讓他移不開眼去。因為，此刻懷中所抱之人是活生生的，他心之所系啊。

　　不再需要虛假的身份與羈絆，他與瀾兒之間的聯繫，本就是如此深刻、密不可分的。就如他此刻已經明瞭的這份心意，一旦認定了，便不會再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