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六章 雋兗赴冥（二）

　　眼見著眼見著御雋兗也如同御天行、御紫炎一般憑空消失了蹤影，御雍嵐衣袖下緊攥起雙拳。

　　目光微移，看到一旁相視而笑、顯得十分相契親昵的二人，年輕的帝王眼底略過幾分複雜顏色。

　　就在此時，身旁的男人雙手輕輕扣住他的肩膀。

　　御雍嵐回首望去，正撞進元澈深沉溫柔雙眸。

　　原本心中的焦躁與焦慮情緒稍稍得到了幾分平復，深吸一口氣，御雍嵐緩緩放開雙拳，覆在愛人的手上。

　　夜，還在繼續，院落中的人數接連變少。留下的人沒有一個選擇離去，只是靜靜站在原處等待著有人歸來。

　　“呼──”

　　冥府，忘川邊，一名少年突然出現在荒蕪一片的空地上。

　　長出一口氣，少年並未立刻張開闔著的雙眼，而是雙唇輕啟，道了一聲，“收。”

　　話音一落，只見少年盤坐之處、周圍一圈原本閃爍著的耀眼紅光瞬間收斂，消失不見。

　　唇角微揚，少年這才放下合十的雙手，眼瞼輕顫緩緩露出眸中光彩。

　　“此處的曼珠沙華竟都已經枯萎了啊。”

　　環顧四周，原本火一般漫無邊際的紅色早已不在，御雋兗不由出聲感慨道，“幾年未來，不想變化如此之大。”

　　說著，少年由地上站起，四下張望辨認了一下方向，便朝著一處走去。

　　走到目的地，御雋兗站定，卻也不再有任何其他動作，只是負手而立，闔目靜立。

　　但是，不多一時，他的面前突然多出一道身影。

　　只見御雋兗面前之人身形比他足足高出兩頭，寬厚腰背堪比城牆，再看臉上更是滿臉煞氣，五官生得甚是豪邁粗獷。

　　而御雋兗似是對突然出現的身影毫不意外，反而還很熟絡的擺擺手招呼道，“哦！這不是‘雙面判官’徐大哥麼？怎麼小弟竟是這麼有面子勞大哥親自在此迎接我麼？”

　　誰知與御雋兗的熱情態度截然相反，來者粗獷的面容上看不出半分喜怒，只是甕聲甕氣說道，“你毀約悖誓在前、強行干預冥府魂魄去向將陽壽已盡之人帶回陽間，本是該待你死後由二罪並罰將你投入十八重冥獄中某一層去接受欲火焚身之苦。誰知如今你竟然還有膽再闖冥府。”

　　“哎呀呀，果然是會這樣嗎？”

　　御雋兗聳聳肩，很是坦然就接受了來者的說辭。只是那帶笑雙眸中似是沒有半分恐懼之意。

　　那“徐判官”淡淡瞥了一眼滿臉輕鬆的御雋兗，繼續說道，“不過看在你天命異于常人，這一回就特別讓你選擇，是當下受罰、抑或待死後再領罰。”

　　“哦？”

　　御雋兗聞言眉梢挑起，先是對徐判官所言來了興趣，追問道，“既然都是罰，當下罰與日後罰又有何分別呢？若是現在受罰，是否我同樣需要經歷欲火焚身之苦呢？那得要多少時間？我豈不是一時半刻都回不去了？”

　　“當下受罰自然與日後受罰不同。你此生陽壽未盡，不可能留在冥府太久。便是現在，若非你有重重陣法相護令得本官一時半刻靠近不能，你以為本關會任你這麼一個搗亂陰陽兩界秩序的小子逍遙自在麼？”

　　“呵呵，那小弟還得多謝大哥手下留情了。”

　　全不在乎面前面目猙獰之人說出的威脅之語，御雋兗反而笑得愈發開懷，進而再次問道，“不過大哥還未回答我，當下受罰與死後再受罰有何分別？”

　　不過那徐判官也並不因為御雋兗的無賴反應惱火，只是語氣平淡回答道，“若是當下受罰，因不能將你囚於冥獄之中，因而懲罰的強度反而會更重。投入冥獄，只是受到冥獄之苦，然而此刻受罰，你卻是要經歷裂魂之苦。”

　　“裂魂？”

　　御雋兗眼皮跳了幾跳，“聽起來就很痛苦呢。”

　　“非止聽起來，實際就是痛苦至極，可說是名副其實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本官就任以來千萬年，只有兩人曾經有膽量選擇這一種懲罰。而其中有一個剛開始受罰就已經哭喊著反悔，聲稱寧可死後進入冥獄也不願受這裂魂之苦。”

　　“哦？這麼說還是有一個人挺了過來嘛。”

　　御雋兗聞言十分樂觀的說道，“那就說明也不是那麼非人的痛苦啊。”

　　徐判官聽了這話銅鈴般的兩隻大眼斜睨了一眼眼前剛及他胸前的少年，緩緩說了一句，“既是如此，你可以選擇試一試。”

　　“這個還是敬謝不敏了。”

　　御雋兗毫不猶豫的擺擺手，“我現在在陽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不能在此處浪費太多體力與精力。”

　　徐判官聞言點點頭，而後繼續不緊不慢說道，“這樣也好，當時那人雖然挺過了裂魂之刑，卻也是險些魂飛魄散。所以你若是選擇了裂魂，死是不會，但若是一個人魂飛魄散了，那陽世的軀殼還有什麼意義？”

　　“咦？徐大哥莫不是在擔心我、關心我？哎呀！這可讓小弟感動得無以名狀啊。”

　　徐判官也不理會御雋兗故作驚訝與感動的誇張模樣，仍舊侃侃而談道，“不過選擇當下受罰的好處便是，刑罰過後，他生平活至那一刻的罪業便已一筆勾銷。這樣待他死後重返冥府時，才不必將一生功過盡數算清，或會受到更嚴重懲罰。”

　　“啊，這我倒是並不擔心。反正今生我做過的最大錯事都已經發生了。日後相信只會慢慢積德，而不會再作惡了。”

　　“……”

　　徐判官將面前人打量了一番，悠悠說道，“你倒是頗有自信。”

　　聽了徐判官之言，御雋兗粲然一笑道，“那是自然。身為靈媒師，顧名思義，亦即靈魂媒介，能與並不存在于現實的魂魄交流、召喚魂魄，同時也極容易被魂魄憑依甚至被奪去了肉身再也無法回神。

　　因而，若沒有極其強大的自我意識與意志力，我又怎可能平安做靈媒師那麼久，甚至前世今生都脫不開靈媒師的血脈。”

　　“若非你今生仍是靈媒師身份，又怎能如願以償奪取君嶽山的魂魄？”

　　“是啊，這一點倒真是幫了我大忙──雖然短期內確實是惹上了些許麻煩。但功過平衡對比一番後我發現無論怎麼，得益的不過總是我便是了。”

　　“怎麼？後悔多管閒事了？”

　　徐判官滿不在乎問了一句。

　　誰知這一回御雋兗卻是好像並未聽到徐判官之言似的只一味低頭看著腳下，只是如同自言自語一般喃喃說著，“當初我轉世投胎前經過此處，遇到一隻白狐，得了一塊鎮魂的好玉。雖然那白狐叫我若有一日與他在陽世重逢要記得物歸原主，但誰知我卻因緣巧合遇到了小禾苗。為了小禾苗的心願，我就擅作主張使用了金靈玉，將那君嶽山的魂魄招至陽世。

　　原想著日後再慢慢想辦法找個替換之物幫岳太醫不再受體內冥氣侵擾，卻不想當他見到失去蹤跡近一年的三皇兄這一回突然出現時，由那周身散發出的紫色之氣，竟讓我驚訝發現三皇兄的氣息與他當年被託付金靈玉的白狐氣息幾乎是一模一樣。”

　　“這倒是有些意思。”

　　徐判官微眯著眼，看不出他在想寫什麼。

　　這一回，御雋兗再次誇張叫道，“就是啊！我發現三皇兄周身氣息與那白狐如此類似可是激動了半晌呢！若非清楚知道三皇兄乃是父皇親生，我可險些將其當做白狐幻化而成的假冒之人。害我興奮了許久。”

　　“看來你對那白狐印象不差？”

　　“豈止不差？簡直是很好，仿佛我們許久以前便已認識了一般！”

　　看著御雋兗侃侃而談模樣，徐判官再問道，“還沒問你，此次返回冥府所為何事？”

　　“哎──這不就要說了麼？”

　　御雋兗聽提起此事，原本神采飛揚了一點的少年卻是一臉沮喪與懊惱，“都怪我擅用了人家的金靈玉，又使壞挑唆宇文宗主與三皇兄動起手來，結果使得雙方受害，此刻當真是人人憂心忡忡，就怕三皇兄與君岳山有半點差池。”

　　“所以？”

　　徐判官好整以暇睨了一眼御雋兗，“你這是來還債贖罪了？打算如何還？如何贖？”

　　“這個嘛……”

　　御雋兗眼珠一轉，嬉笑著朝徐判官站近了幾分，略帶幾分討好意味的說道，“這還要徐大哥多多幫忙啊。一來，小弟想要查一查三皇兄陽壽是否未盡，到底還有沒有挽回餘地；二來嘛……自然是請徐大哥介紹一下在這冥府之內可有什麼可以替代金靈玉之物。”

　　徐判官聞言看了看御雋兗滿是期盼目光，並未立刻回應對方要求，反倒是那原本生的粗獷猙獰的面目竟然毫無預兆變成了一個眉清目秀的美男子，連帶著原本魁梧非常的身子也變得修長優美。

　　看著徐判官突然改變模樣，御雋兗心裡一緊，突然收起嬉笑模樣，眼中精光乍現，心中暗自道了一聲──所謂的“雙面判官”，還真是名符其實呢。只不過，雖然這變身看起來又有趣又好玩，但他可是完全不希望此刻欣賞到對方變身變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