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旖念、邪念
“回去查探一下,跟著我們的,是誰的人。”
告別了慕華峰,御紫炎的眼神冷了下來,傳音入耳對霜潔淡淡說道。
霜潔微愣了一下,輕輕應了一聲,“是。”
“嗯。爹爹可有說些什麼?”
問起御天行之時,御紫炎心中莫名一緊。
“沒有。老爺只是命霜潔來接少爺回去用膳而已。”
從今日一早,霜潔便覺得御紫炎與平日有些不同。只是又說不上有何不同。此時御紫炎又平白問出這麼一句話。
陛下心中有何想法,殿下不該是最為清楚的麼?怎麼這會兒反而來問她呢?
“老爺應該對霜潔說些什麼嗎?”
“沒什麼,我只是隨便問問罷了。”
御紫炎有些心不在焉的隨口說著,腳下加快了速度。罷了,昨夜之事,便當是一場夢吧。
是他自願將愛人之心送了給曼珠,如今雖是曼珠不再給他反悔的機會,他也沒有理由怨罪旁人——說到底,是他自己的選擇——雖然……
御紫炎微微晃晃頭,悠悠歎息一聲,罷了,想這許多也已是枉然。
不如就照平常一般待他。同性之戀、父子之戀,皇族之中,個個都是驚天動地的禁忌。便是他尋回了愛人之心又如何?他與父皇,也註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與其再傷一回,倒不如就這樣將一切深埋在心底,只是留在父皇身邊陪伴他,直到他不再需要——說到底,他也同樣是個寂寞的人啊……
跟在御紫炎身後的霜潔,聽見御紫炎不住的歎息聲,心中愈發疑惑。看著御紫炎顯得有些飄渺的背影,霜潔一時間似是隱隱預感到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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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福鸞宮,御雪寒的寢殿之內。
“回主子,三皇子今日出宮在鬧市區盤下一家店鋪,似乎預備與昨日那鄉下小子合夥開一家綢緞莊。”
“綢緞莊?”
御雪寒低聲重複道。好端端的,那個人怎麼想起在宮外開家綢緞莊?明明還不到及冠出宮建府的年齡。
“是,是綢緞莊。而且三皇子並未用真名,而是化名慕紫幽,聲稱自己是那鄉下小子的兄弟。”
“嗯。知道了。繼續監視,小心不要被發現。下去吧。”御雪寒揮揮手,說道。
“是。”來人回了一聲退了下去。
“我正愁在宮裡下手耳目太多。你便自己跑到宮外閑晃。如此便不要怪我出手了。”
御雪寒口中念念有詞,手上一鬆,一個碧玉茶杯由手中滑落摔在地上,清脆一聲響,頓時晶瑩剔透的一個碧玉杯七零八落。
“殿下!殿下怎得如此不小心?可有傷到?”
寢殿外婢女聽到殿內響動忙進來查看。
“放肆!本殿寢殿,豈容你隨便亂闖。”御雪寒冷聲斥道。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只是擔心殿下安危,還請殿下開恩。”
闖進來的婢女頓時嚇得花容失色,跪倒在地上連聲求饒。
“哼。你既是已說了自己該死,又要本殿如何開恩?”御雪寒冷哼一聲,眼中全是狠戾之色。
“殿下饒命!求殿下饒命啊!”
婢女此時已是抖若篩糠,只剩不住叩頭討饒。
“罷了——”
御雪寒揮揮手,突然邪笑一聲,“要本殿饒了你也不無可能。”
婢女正欣喜逃過一劫,卻又聽到御雪寒說道,“只要你趁三皇子出宮之時設法令他服下此藥,本殿便饒你這一回。”
接過御雪寒扔過來的藥粉,仔細分辨,婢女剛剛恢復的臉色頓時再次變得鐵青,“殿——殿下,這,這——這藥,這藥……”
“沒錯,正是碧雲笑。”
碧雲笑與醉仙魂,同為春藥。只是,這碧雲笑是專對承歡人下的男子使用的。只需極少量,便可使人渾身無力、柔若無骨,燥熱難當,無法自持。
“殿下——殿下饒命啊。殿下饒了奴婢吧。”
婢女此時只恨自己為何還不昏倒在當場。
“哼,本殿不正在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麼?怎麼?還是說,你現在就想早點去投胎?”
“奴婢——”
畢竟是鳳方芸身邊的人,哪裡有什麼善類,為了保住性命,只有鋌而走險,盤算至此,婢女輕咬櫻`唇,最終下定決心,顫抖著聲音說道,“奴婢遵命。”
“很好。”
御雪寒冷笑著說道,“既是母后身邊的人,就該知道如何做事。手腳俐落一點,不要讓人逮住把柄。”
“是。”
“下去吧。幾時動手,本殿會再傳喚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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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得如何?”用過晚膳,御紫炎叫過霜潔問道。
“回殿下,那人後來進了福鸞宮。”
霜潔後來追蹤那監視御紫炎之人,結果發現那人竟進了皇后的福鸞宮。
“哦?”御紫炎揚起姣好的眉。
“是皇后娘娘麼?”霜潔眼中閃過一絲厭惡。那個女人,竟將主意打到殿下身上。
“應該不是。”
御紫炎搖搖頭,那個女人心機雖重,卻大多用在獻媚討好之上。由她那日眼中流露出的怨毒看來,她並非如此深謀遠慮之人。若是當真派人尾隨,大概便會在他出宮落單之時直接下手加害於他。
如今並未有所行動只是從旁監視,福鸞宮中有此心機、又同樣關注於他的——“大概是四皇子。”
“四殿下?”霜潔有些意外。
“嗯。不錯。”
“他為何——”
“我並不清楚。”御紫炎搖搖頭,說道,“只是,我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令我莫名的有些厭惡。”
“——”
只聽說四殿下平日裡為人謹慎。與狂妄自大的二殿下完全不同。不過既是殿下如此說,定有殿下的道理,“那是否要霜潔——”
“不必。跟蹤之人功夫極其一般。想來是因為四皇子以為我武功平平,是以並未多加防範吧。我倒想看看,他到底有何打算。”
“老四怎麼了?”御天行由後殿走出,正聽到御紫炎與霜潔的對話。
“陛下。”霜潔行禮。
“嗯。”
御天行應了一聲,便又問向御紫炎,“可是老四想要對炎兒不利?”
霜潔福身一禮告退,全然不顧御紫炎挽留的眼神。今日殿下果然有些奇怪。晌午時分回宮之後,雖是照例同陛下一起用膳,席間卻幾乎不曾做聲。
用過膳之後也是一人躲進密室打坐練功。晚膳時愈發話少,似乎都不曾抬頭看過陛下。霜潔只道是二人又因什麼小事鬧了些不愉快,才快些告退,將時間留給父子二人。
“……”
御紫炎目光有些閃躲,“父皇沐浴後該將衣衫穿戴整齊再出來。”
“這是在父皇的寢殿之內,穿得隨意些又有何不可?”
御紫炎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這個男人是故意的嗎?這哪裡是“穿得隨意些”?明明是衣衫不整!濕漉漉的黑髮還在滴水,使得御天行一路走來的地板上留下點點水漬。一件單薄的玄色裡衣早已濕了大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御天行健壯完美的身軀。大敞的衣襟更是露出大片蜜色的胸膛,上面還掛著點點水珠。
“到底是早春時節,父皇仔細受了風寒。”
終是擔心這男人的身子,御紫炎轉身由櫃中取出一條幹潔的布巾,遞與御天行。
“炎兒終於肯和父皇講話了?”趁著御紫炎伸出的手,御天行將御紫炎擁入懷中,俯身在他耳邊問道。
“——”御紫炎有些不自在的想要閃躲。
“炎兒在同父皇鬧什麼彆扭?昨日還好好的。”御天行佯裝不明所以的問道。
“——沒什麼。紫炎只是今日在外跑了大半天,有些乏了。”
既是御天行絕口不提昨日之事,御紫炎也樂得裝作無事發生。
“如此,炎兒今日便早些沐浴歇息吧。”
“父皇都將紫炎的衣衫弄濕了,紫炎除了去沐浴還有其他選擇嗎?”
御紫炎沒好氣的說道。既是無事發生,便還讓他如平常一般與這男人相處吧。
“呵呵,是父皇的不是。炎兒快些去沐浴吧,身上的傷剛好,小心受風。”御天行的聲音中滿含柔情。
“——父皇才是,快些將頭髮與身子擦乾,再換件乾爽的衣衫。”
御天行出自真心的關懷讓御紫炎心中驀地一暖,出聲說道。
“好,父皇知道了。炎兒快去吧。”
眼見著御紫炎離開後,御天行滿富柔情的面容恢復一片冰冷,低聲喚道,“霜潔。”
“陛下。”霜潔無聲閃出身形。
“照看好你主子。莫要讓別人有可乘之機。”
“霜潔明白。”
——
溫暖的浴池中,依舊殘留著御天行身上淡淡的冷香。坐在溫熱的池水中,御紫炎覺得臉上微微的有些發燙——今日的池水似乎溫度有些偏高了。
“籬畔秋酣一覺清,和雲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莊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
睡去依依隨雁斷,驚回故故惱蛩鳴。
醒時幽怨同誰訴,衰草寒煙無限情。”
眼神驀地有些空洞,御紫炎掬起一捧池水,又眼見得池水由指間緩緩流逝,口中低喃著“紅樓夢”中林黛玉的“菊夢”。
抬起雙臂隨意搭在池邊,仰望,浴池的屋頂也如御華殿正殿一般,是透明的琉璃,抬頭望去,正是娥眉彎月。
“離秋菊時節還早呐——”
御紫炎說著無意義的話,心中卻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那個有千般好、坐擁江山的男人會用情於他?原本以為今生終於有了機會可以享受一下父子親情,卻不知自何時起,那份親情早就變質。
又或許……那個男人,從來未將他當做親生骨肉看待?
御紫炎眼中劃過一抹黯然。比起愛情,他更想要親情,因為在他心中,親情不會淡去,更加不會有背叛——
“背叛”?御紫炎視線一陣恍惚——為何想到愛情,他心中總是湧起“背叛”這個字眼?
手指輕敲額頭,努力忽視頭痛欲裂的感覺,一時間,御紫炎的大腦,一片空白——
半晌,御紫炎輕笑一聲,手在水中搖曳舞動,口中喃喃念道,“這還真是夜禹橋遺留下的壞習慣,總愛以理智推析情感,豈知註定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