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午後閒暇
“——”
御紫炎心中莫名的有些疑惑,平日裡晏靈極少與他談論御天行。便是提起,也不會說出如此感性之詞。雖說今日這話題乃是他親自提起,卻總覺得晏靈寥寥幾句話中似另有深意。
“風光榮耀背後自有不為人知的艱辛”——雖說身為帝王,難免要忍受高處不勝寒的寂寥,然而……當真只是如此簡單之事麼?為何御紫炎心中隱隱的覺得御天行的心底似乎藏著更加不易的過往。
驀地,御紫炎又想起午膳前御天行的那一番話,那份揮之不去的孤單與寂寥,絕不止於上位者的重擔。那份揮之不去的孤單與寂寥,御紫炎似曾相識,那源於……心傷。
心傷——麼?那個男人的心底,也留著傷疤麼?
“殿下,大殿下來了。”緣楓站在殿外通報。
“請他到大廳喝茶等候,我隨後便到。”御紫炎收斂心思,應聲答道。
“大殿下近日常常到淩煙宮來尋炎兒。”晏靈說道。
“是,他上次提過。”
御紫炎放下茶杯苦笑道,“前些時日他說要隨紫炎習武,被紫炎婉拒。昨日宮宴之上,又提起要聽紫炎撫琴。紫炎道他只是說笑,不想他竟果真尋來了。”
“大殿下天性純真。”
“真則真矣,可惜生錯了地方。後宮之內暗潮洶湧,深謀遠慮之人尚且舉步維艱,心思過於簡單之人更是難以生存。況且即便蓮妃失寵,右相勢力仍在,眾人對御顒嵐皇長子之位尚存功利依附之心。功名利祿誘`惑當前,再純淨的心遲早染上欲`望,更毋論御顒嵐本非無欲無求之人。”
“——”晏靈一雙眼注視著眼前這從容淡定卻論事入木三分的御紫炎。七歲小兒,當真能有如此見地麼?更不用說他從不過問政事。
“母妃?”察覺到晏靈的視線,御紫炎疑惑喚道。
“炎兒,你當真無意儲位?”
“母妃——”御紫炎展顏,方才一臉滄桑瞬間無跡可尋,“紫炎早與父皇說過,紫炎無意皇位。方才紫炎不是也說過,紫炎最怕麻煩。雖說平淡乏味的生活稍嫌無趣,但紫炎即便要尋求精彩刺激的生活,也絕不會是高坐皇位,整日擺弄權謀術數。”
御紫炎說罷站起身來,理理衣襟,又笑道,“好在大皇兄眼下依舊天性純真,紫炎還是去為他撫琴,滿足一下他的好奇心吧。”
“母妃可否同去?很久未聽過炎兒撫琴了。”晏靈亦站起身。
“呵,若是母妃不嫌小孩子家們吵鬧。”御紫炎笑道。
“炎兒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對於御紫炎這般老成的模樣晏靈深感無可奈何。
“呵。”
在御華殿住了一年多,御紫炎又恢復了原本的性情,忘記晏靈並不知自己的身世,一時便未曾改了慣用口吻。
此時想起,御紫炎自己也覺七歲孩童談吐如此老成實在好笑,難為父皇平日忍著不笑他,卻不知正是自己這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與外貌年齡不符卻又並不覺得突兀的滄桑感深深吸引著御天行的心神。
“大皇兄。”
御顒嵐今日來到淩煙宮,本沒想著當真會遇到御紫炎,每日來此只為碰碰運氣,不想如此幸運竟得知御紫炎正在內室與靈妃娘娘閒談,心中喜不自勝。待被緣楓帶到大廳等了片刻還不見御紫炎出來,便有些按耐不住。剛要起身,便聽到天籟一般的聲音,頓時面露喜色,離開座椅三步並作兩步迎到門口,險些與御紫炎撞個滿懷。
差點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御顒嵐撞個踉蹌,御紫炎再次在心中暗自歎息,本想在淩煙宮有個安靜愜意的午後。淩煙宮蓮花池中央的涼亭小巧別致,眼下雖已是晚秋,池中的睡蓮卻依然開著。御紫炎本想在那裡撫琴打發午後的閒暇時間,看來撫琴計畫是不變,只是這閒暇時光怕是要被這位冒失的不速之客佔領了。
“三皇弟,你今日總算在淩煙宮了。”御顒嵐雙眼中抑制不住喜悅之情,灼灼放光。
“大皇兄來淩煙宮尋找紫炎不知所謂何事?”御紫炎一時興起想要逗一逗這冒失的御顒嵐,便佯裝不解問道。
“三皇弟忘了麼?”放光的雙眼霎時黯淡了下去,悶悶的說道,“昨夜宮宴之上三皇弟答應過撫琴給我聽的。”
“紫炎不曾忘記。”果不其然,聽御紫炎如此說,剛剛黯淡下去的雙眼立時又放出光芒。
御紫炎看著御顒嵐在一旁變臉,好笑的說道,“只是見大皇兄如此心急的迎出來,紫炎還以為有何急事——”說著,還側身望向身後的晏靈。
順著御紫炎的視線望去,御顒嵐此時才發現原來御紫炎身後還站著靈妃娘娘,聽出御紫炎話中的取笑之意,臉上暫態漲得通紅,慌忙對晏靈欠身行禮,“顒嵐莽撞,未曾及時向靈妃娘娘見禮,失禮之處還請娘娘見諒。”
晏靈福身回禮,不卑不亢道,“大殿下與炎兒兄友弟恭乃是晏靈之幸,御寰之福,晏靈怎會怪罪殿下。”
御紫炎也不再逗弄御顒嵐,側身讓道,“今日天高氣爽,不如大皇兄就此移步涼亭,紫炎撫琴,母妃與大皇兄可以聽琴、賞蓮、品茗,如何?”
“如此甚好!”御顒嵐愉悅的答道。
得了御顒嵐的回答,御紫炎遂回身對緣楓說道,“緣楓去請月準備些茶點,請潔到內室將我的琴取來。”
緣楓回道,“殿下,潔姐姐方才說去藥園一趟。不如緣楓去取琴來。”
“也好。”御紫炎點點頭,想想又說道,“那琴太大,你一人搬來吃力。請淩煙宮其他得閒的宮女或侍監幫你一起,不要勉強、仔細傷了自己。”
緣楓心中一動——自懂事來從未有人如此細心關照過他,眼眶微酸,領命而去。
“既是他人小抬不動,三皇弟為何不乾脆叫別人去做?”御顒嵐有些不解的問道。
“緣楓心高氣傲,況且昨日剛剛被紫炎收下。他既已說了要去取琴來,若紫炎另命他人去做,他難免會覺得自己是無用之人。何況緣楓身為男子,遇事自然不可一味仰仗他人,自食其力才可活得坦蕩心安。”
御紫炎淡淡解釋道。
“三皇弟待奴才們真好。”看著緣楓離去的身影,御顒嵐歎息道。
“緣楓不是奴才,月與潔更加不是。”
御紫炎轉過身去徑直往前走去,只留下一陣雲淡風清的聲音悠悠飄過御顒嵐耳際,雖是聽不出半點起伏,御顒嵐卻似乎隱隱覺出了御紫炎的怒氣。
一行人一路邊走邊聊來到涼亭,霜月已備好茶點等候在亭外。待三人落座,緣楓也抱著琴趕到,遠遠看去,幫緣楓抬琴的並非其他婢女侍監,而是墨雨。緣楓雙手合抱在琴的三分之一處,而墨雨則站在琴下頭頂在另一端,雙手舉起高過頭頂托著琴底。眼見著兄弟二人走的滿頭大汗卻仍然咬牙努力漸漸走近的模樣,御紫炎的臉上現出一個春風般和煦溫暖的笑容。
待二人將琴抬至涼亭之內,放于石桌上,御紫炎對緣楓說著,“緣楓辛苦了。”
隨後又伸出手揉揉墨雨的頭,“墨雨也是好樣的。”
見二人聞言揚起紅撲撲的小臉,眼中閃爍著驕傲自信的光芒,御紫炎的笑容逐漸擴大,直印進兄弟二人的心裡,更是看呆了一旁的御顒嵐。
淨手焚香過後,御紫炎則端坐在石桌前,羊脂玉般潔白瑩潤、又帶著些許嬰兒肥的雙手輕輕拂過琴弦。調好音,御紫炎闔目深吸口氣,待緩緩吐氣之時,流水般的琴音傾瀉而出。
一曲荷塘月色輕盈靈秀,仿佛眼前的蓮花池正在朦朧月色之中傳來陣陣清新幽香。潺潺的流水聲似乎為每一個人心中送去一陣清涼,頓時耳聰目明。明明已是晚秋時節,卻又覺得耳邊依然迴響陣陣蟲鳴。忽而又仿佛眼前星星點點的閃著螢綠的光芒,那是夜幕中悠然飛舞的螢火蟲……
待眾人回過神來,環視四周,依舊是天高氣爽的晚秋午後,依舊是蓮花池中央的涼亭之內,眼前人小指一勾,一曲終了。
“三皇弟好厲害!我方才好像親眼見到了月色荷塘。三皇弟的琴藝比宮宴上的琴師厲害百倍!”御顒嵐滿眼崇拜的看著御紫炎。
“大皇兄謬贊了。紫炎不過應個景,借了蓮花香氣而已。”
御紫炎剛說完,發現一旁站立的墨雨正目光灼灼的注視著自己手下的琴。
“墨雨想學?”御紫炎淡淡笑著問道。
“嗯——”輕輕的一個鼻音,幾乎微不可聞,卻未逃過御紫炎的耳朵。
御紫炎先是愣了片刻,隨後愈發開心的乾脆將墨雨抱起,將他的小手搭在琴上,“既是想學,便讓月來教你可好?”剛說完,又搖搖頭,隨即興致勃勃的說道,“不,我親自來教你!”
“——”墨雨眼中閃爍著喜出望外的光芒,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出不了聲,顯得有些急切。
御紫炎將那只小手又貼在自己的喉嚨處,一邊示意墨雨觀察自己的口型,慢慢說道,“謝——謝——。”
“西——”墨雨努力模仿著御紫炎的口型,並且感受著御紫炎喉嚨處的震動。
“謝——”御紫炎再重複道。
“謝——”
“謝——謝。”
“謝——謝。謝謝。”墨雨終於完整的吐出兩個字。彎彎的嘴角透露著小主人的好心情。
御紫炎亦愉悅的將墨雨高高舉起,口中不住讚揚道,“對,‘謝謝’!沒錯,說得對。墨雨好聰明!墨雨做得好!”
深秋午後的涼亭中,御紫炎愉悅的聲音似乎感染了每一個人,甚至帶動著整個淩煙宮沉浸在溫馨的氣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