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幻夢
“炎兒!”
接住御紫炎直直向後倒去的身子,脫口而出的稱謂,御天行並未察覺此時口中喚的並非“紫幽”,亦非“幽”,而是那個早已被他遺忘的名,那個早已由記憶中抹去的名。
“兩日不曾進食,餓暈了麼?”魑裟邪站在一旁有些奇怪的說道。
白塵上前一步端起御紫炎手腕,診視片刻,神情逐漸轉為嚴肅。
“前輩——”御天行有些僵硬的開口。
“嗜心蠱——”
白塵口中幽幽吐出三字,御天行不知其中厲害,魑裟邪卻是頭皮一麻。
是他大意了!到底何人、何時對小美人兒下了此蠱?照嗜心蠱發作的時間,正該是他二人初見時……莫非……
無暇多去思考下蠱之人是誰,魑裟邪現在更加關心這一隻蠱蟲是以何種毒藥喂成。
“可知是哪種毒?”魑裟邪問道。
“——”白塵緊蹙眉。
御紫炎虛弱無比的聲音細若蚊鳴,吐出的三個字卻足以令在場的三人同時攥緊雙拳——“魚腥草。”
“‘魚腥草’?!”
魑裟邪反問道,“小美人兒,難道方才我放出魚腥草之毒時,你不曾閉氣麼?”
“——”
御紫炎說出三個字後,便再沒有力氣出半聲,雖然對於自己此時被“月天”抱在懷裡這一事實有些不滿,但似乎此時已不是再去計較此時的情況。
“閣下魚腥草的用量不至致人死地。但是炎兒體內此時激發的魚腥草毒素,早已超過致死劑量。不僅如此,除了魚腥草,餵養這只蠱蟲的,還有其他數十種劇毒,可以說,若是換做任何一個旁人,毒發之時便已註定回天乏術。”
“前輩既如此說,便是小美人兒尚有救了?”
“魚腥草解藥,月瑤客棧內有。”
御天行的聲音雖是平靜沒有半點起伏,但是一雙黑眸之中不斷閃爍的金光昭示著他此時心情絕不似面上表現出的一般平靜無波。
“好!”
白塵聽月瑤客棧竟有魚腥草解藥,頓時愁容散去大半,“去月瑤客棧!”
不再多言,白塵手搭在御天行與御紫炎肩頭,一個瞬移回到客棧臥房之內。
“來人!”御天行冷聲喚道。
客棧之內下人皆為千月宮部眾,無端聽到主上臥房內呼喚,心中大惑,明明記得主上今日一早便出門、未見回轉,為何此時竟在臥房之中?
心中雖是疑惑,卻不敢又半點怠慢,忙進得房來。
“主上。”
“取冰海幼鯊魚膽來,準備滾水薰蒸。喚月非醫來。”御天行簡短扼要的吩咐道。
千月宮部眾個個訓練有素。不必御天行贅言,早已領會御天行意圖,心中雖是不解為何又冒出需要解毒之人,卻仍是領命行事。
“是。主上。”
來人退下,片刻回轉,手中托著一鎮冰玉盒。
“主上,冰海幼鯊魚膽在此。滾水薰蒸已備好。只是醫堂主不知身在何處。”
“去找!”
隨後趕至的魑裟邪惡狠狠說道。原本只是懷疑,如今聽那小子不見人影,更加可疑。那一晚感受到的殺意與敵意——原來那時那“月非醫”便已暗中對小美人兒下了毒手!
“照辦。”御天行見魑裟邪如此恨恨,心中亦有些模糊猜測,遂吩咐來人依言行事。
御天行手中亦不曾有片刻耽擱,隨後抱起早已失去意識的“紫幽”,徑直來到薰蒸房。
好在日前為一幹部眾解毒之後便一直忙於尋找“紫幽”下落,因此這間薰蒸房設好後便一直未曾拆去。如今立時可用,倒是少了許多周折。
御天行親自為“紫幽”寬衣解帶,只剩一條褻褲,才將小小少年放在巨大蒸籠之上。打開鎮冰玉盒,取出冰海幼鯊魚膽,放入少年口中。見喉頭微微一動,知是魚膽已吞下。
御天行微微扶起少年上身,將手置於他小腹處,運功催發魚膽藥性,隨後又將他重新放平。
小人兒此時光潔白皙的肌`膚上佈滿了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暗紫紋路,看得御天行直一陣心腸糾結——他知道,此乃毒素蔓延滲入全身經脈之兆,看身上滿布的青紫細紋,毒素擴散之快,已然遍佈四肢百骸。
確實如白塵所說,若是換做任何一人,早已去閻府報導了。雖是不知少年如何能拖延至今,卻在心中稍感寬慰——無論如何,御天行都不希望眼前人兒殞命于此。
“你且守在此處。其他幾種劇毒需要另行調配解藥。我先去料理此事。前些時日赤朱果也被仁兒用去了,如今還需到雪山之中再尋一顆。”
白塵對御天行交待道。
“赤朱果我這裡有。”魑裟邪由懷中掏出一隻玉匣,交給白塵。
“多謝。”白塵接過玉匣。
“那小子動手時我本就該察覺,既是我的疏忽,送一顆赤朱果算得什麼?”
魑裟邪甩甩衣袖,轉身離去,“看我親手將那一副媚顏賤骨、滿腹壞水的小子揪出來,非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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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的對話,已陷入昏迷之中的御紫言自是無從得知。
記憶停留在密室之中,御紫炎只記得見到“月天”與魑裟邪對峙,他心底擔心“月天”安危,卻又因“月天”一直對他隱瞞身份而心中鬱結。好在師傅將“月天”救下。安心之餘,他只覺得眼前一片昏花。
模模糊糊聽到些隻言片語,什麼“前輩晚輩”,什麼“魔佛訣”、“醉夢訣”。御紫炎覺得自己意識愈發模糊不清,只道是因兩日不曾飲水進食。不想讓眾人繼續糾纏下去,才突兀一言,隨後轉身想要離去。
誰知剛剛走出兩步,只覺腹中一陣絞痛,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竟中了毒,並且是幾種劇毒混雜。不過瞬息功夫,心臟便已麻痹,御紫炎心知毒素已迅速流遍全身經脈。
來不及多思索識毒懂藥的自己是如何被人下了這許多種多名毒藥,身體已不聽使喚,僵直著失去重心,向後倒去。
落入那個熟悉的懷抱的那一刻,聽到“月天”脫口而出喚出一句“炎兒”,御紫炎心中閃過一絲困惑,只道是他隨著師傅稱呼。
那一刻,御紫炎心中自問,是自己對他隱瞞真實身份在先,不是嗎?為何此刻自己反而怪起他對自己隱瞞身份了呢?
御紫炎不知自己是一直被御天行抱著、並寬衣解帶、服下冰海幼鯊魚膽。也不知師傅白塵一陣忙碌為自己配製解藥。更加不知魑裟邪叫駡著離去追尋月非醫蹤跡。
御紫炎只覺周身忽冷忽熱,心臟已幾乎停止了跳動。眼前只是一片黑暗,像極了前世自己辭世前的感覺。好痛,心痛的快要失去知覺,如千把刀劃在上面,又如吸血鬼直接附在心臟上要吸幹心頭每一滴血——
“嗜心蠱”啊——御紫炎在心中感歎道。難怪他不知自己何時中了毒。呵,月非醫……你果然是魔修麼?自己在“月天”身邊,當真如此令你無法容忍麼?自己的存在——當真如此惹人不快麼?
又要死了麼?——御紫炎在一片黑暗之中問著自己。
“不想活下去麼?”黑暗中,一個飄逸虛幻的聲音問道。
“活下去——意義何在?”御紫炎順著聲音反問道。
“這一問,我無法解答。但是,答案難道不是早已存於你心中了麼?”
“我?心中?”
“不錯。捫心自問,你心中此刻殘存的一絲牽掛又是為誰?”
“……”
御紫炎沒有回答。但是他心底隱隱的覺得,有些事,放不下……
“看來你心中已有答案。”
“但是——”御紫炎欲言又止。
“唉——”
“為何歎息?”
“你心中此時糾結之事,皆是前世因果。與那人,卻是無關呐。”
“你知道?”
並未去問“那人”意指何人,御紫炎只是有些訝異,聲音的主人,似乎知道些什麼。或許——此時若能問清所謂前世因果,他是否就會放下心中芥蒂,不會介懷他與御天行之間愈發錯綜複雜的關係。
“知道,卻不能說。”
“因為曼珠麼?”
“抱歉。”
“你是何人?”
御紫炎再次追問道,“為何對我說抱歉?”
“日後你自當知曉。”
“你既是知道,那,可否告訴我——”
御紫炎猶豫再三。
“父子,主僕,親人,路人……你與那人,到底是哪一種,想不分明嗎?”
聲音仿佛能得知御紫炎心中所想一般,接著他的話說道。
“——”御紫炎靜默。
“呵,現下想不分明,總有一日你會明瞭一切前因後果的。”
“你果然知道些什麼?”
“回去吧。”
這一回,聲音並未回答御紫炎的問話,只是說道,“現世,你不會再是‘天煞孤星’之絕命。‘他’陪在你身邊。只是你需要給‘他’些時間,來實現‘他’當初的諾言。而你,同樣需要些時間,學會如何相信‘他’對你許下的諾言。
去相信,去接受,而非一味遵從,更非躲在背後守著卑微的期盼卻又不給自己半點希望。你不該是如此小心翼翼之人,更加不是如此甘於卑微之人。”
“——”
御紫炎似懂非懂,仿佛那聲音所說的“你”是前世的夜禹橋,又更像是更加久遠以前的誰,‘他’又是誰?似是指御天行,又似是指的旁人——
“天機不可洩露——”
似乎又一次明瞭御紫炎心中所想,聲音帶著一絲俏皮的說道,“隨著你自己的心,不要太過執著於過往。你認定的‘過去’與‘事實’未必便是真相。”
“……上回在寰午湖底你是否也曾現身?”
“咦?想起來了麼?我明明——”聲音透著一絲小小的懊惱與不甘。
“呵。”雖然眼前一片黑暗,只聽得到聲音,御紫炎依然覺得與聲音主人如此親近熟悉,仿佛很早之前便已是一體。
“笑我?哼!笑我還不就是笑你自己?!回去啦,快回去!不要有事沒事就來閻府走一遭!”
“——”御紫炎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當真險些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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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家中有變。”
薰蒸房中,一個聲音虛空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