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五章 初探宅院(三)
“天還要不要聽故事了?”
對御天行一語雙關的話恍若未聞,御紫英桃花眼一橫,染上一抹緋色,說出的話卻是故作兇狠。
御天行寵溺一笑,攬過明媚動人的人兒,“自然是要聽的。英兒繼續說吧。”
“這還差不多。”
御紫英嘴上說得輕鬆自得,心中卻是剛剛褪去些微忐忑。
御天行自然知道愛人方才那一問並非隨口說說。眸中憐惜之意更勝,卻並未點破,只靜靜聽御紫英回憶一般將前世身邊的人和事娓娓道來,“將世間險惡看得更通透一些,一則是因為養父母經營一家不算太小的醫院,也就是相當於此處的醫館。只不過醫院中的大夫更多,能夠容納的病人也就更多。”
由御紫英心中回想,御天行倒是不費許多力氣便理解了醫院的用處。見御天行了然點頭,御紫英滿意一笑——憶及數年前對御天行講解前世之事每每總要大費周章,不禁莞爾。
“英兒可是覺得我們彼此心意相通甚是方便?”
一經提醒,御天行同樣憶起當初種種,唇角揚起,心情不錯。
“呵呵。”
微笑點頭,御紫英說道,“自然是方便得緊。”
二人意見一致,從未覺得有另外一人分享自己心事有何不妥或是不便,仿佛如此才是理所應當。
“英兒前世,從未想過去追尋自己生身父親到底是誰呢。”
御天行早已知道,御紫英前世生母早早去世,而夜禹橋的生身父親是誰,似乎其母未對任何人說過。
“幼年時自然是想過的,但是人海茫茫,半點線索都沒有,即便去追尋,又有多少可能被我尋到呢?退一萬步講,若當真被我尋到生父,一面時親生父親,一面時一直撫養我長大的養父母,到時我又該如何抉擇呢?又或者,我的存在,對生父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這種可能反而極大,那麼,我又何必自討沒趣呢?”
御紫英語氣平淡,緩緩說著自己當初的決定。雖然是輕描淡寫的幾句,但御天行可以想見,當初一個稚齡孩童是經過如何讓一番心理掙扎才能克服本能對父愛的渴望,又是如何一直在心底清楚知道自己在家中微妙地位而嚴於律己生活著的。
思及此,御天行心中便又是一陣酸楚疼痛。憶及當年在御華殿外涼亭內,看到小小的紫衣人兒負手而立,喃喃話語之中對著並不存在於此世的“清”訴說著心中對於父慈子孝的嚮往之情,御天行便覺得一陣懊惱——為何前世他不曾陪在英兒身旁,給他毫無保留的疼寵,以免那人兒即便轉世重生後,依然露出那般孤單脆弱背影……
“這些又不是天的錯。”
御紫英微微一笑,反來安慰御天行,“天還記得麼,之前在寰午湖底密道中,我們曾分別陷入幻境。”
見御天行點頭表示肯定,御紫英牽著御天行的手繼續說道:“現在我已記起,那時我陷入的幻境,一半是前世經歷,而另一半,則是遇見了幻瑛。”
“英兒在那時便已見過了幻瑛?”
御天行揚眉反問。
“是。”
“那幻瑛都對英兒說了些什麼?”
御天行黑眸之中金光流轉,猜測著幻瑛會對英兒說些什麼,又為何令英兒如今才想起,再次記起幻瑛曾提及‘時機’,不知到底所指為何。而眼下,英兒記起曾一度被遺忘的幻境見聞,又是否證明‘時機’已到?
與御天行漸自沉重的神情不同,御紫英倒是笑得有些無所謂,“當時我恍惚記起,自己前世與生身父母無緣,與心喜之人無份,種種皆是命,天煞孤星之命。”
“‘天煞孤星之命’——”
一字一句緩緩吐出,重複著御紫英最後一句,御天行眸色驀地沉下,“幻瑛本是九天幻狐,命運不在輪回簿中,因何又會成了‘天煞孤星之命’?或者說,是誰令英兒成了‘天煞孤星之命’——”
感受御天行周身寒氣,並非初次見得,御紫英也收起了輕鬆笑意,不經思索握住御天行雙手,柔了聲音說道:“天,莫要動氣。一切皆已過去。而且,幻瑛似乎曾經設法改變過那天煞孤星命格,是以前世夜禹橋才能得了清與筱陽兩位摯友。如此,我已是十分滿足。”
被御紫英的話驅散周身寒易,但御天行緊蹙的眉峰並未完全舒展開來,冷潤的聲音也依舊帶著幾分晦暗之意吐出二字:“咒術。”
“怎麼?天莫非憶起了什麼?”
並非今生屬於天的記憶,而是前世屬於將暝的記憶。
“不,並不十分清楚。但心地有個聲音如此說到。”
御天行搖頭,同時御紫英也卻是捕捉到御天行心地一閃而過的聲音,些微冰寒冷漠,些微隱晦怒意,有些熟悉,卻並非熟知的天擁有的情緒起伏。
“將暝?”
御紫英想到一種可能。
“或許是的。”
御天行並不肯定,但與御紫英有著同樣猜測。熟悉咒術,知曉幻瑛在神界發生何事,且會因此而生出極淺淡的怒意。將暝,最為可能。
“幻瑛之死,咒術,天煞孤星之命……”
口中念誦著幾個似乎關聯緊密的關鍵字語,御紫英腦中靈光一閃,“莫非是當年幻瑛不僅身死,還被人下了咒術,打入輪回,且身負‘天煞孤星之命’?是誰會與幻瑛有此深仇大恨,害他身隕尚不滿足,還要幻瑛千百年輪回往生,且註定孤獨——”
歎息似的話語,似乎說的並非自身之事,但御天行卻知道,正因為關係切身,他的英兒才能顯得如此淡漠無謂,若是換做旁人,慢說是熟識之人,便是一無干路人,聽說有此遭遇,善心的人兒也會免不得同情唏噓一番。
但。這人兒自己可以不在乎,將這人兒捧在心尖愛著的他卻不能無動於衷。
傾身將面前一臉平靜淡然的人兒緊緊擁入懷中,御天行聲音愈發深沉了幾分,“無論是誰,日後讓我得知了真相,定要生事之人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
揚起手輕拍御天行略微僵硬的脊背,御紫英反倒安撫起御天行來,“天稍安勿躁,當心龍血發作。”
被懷中人一言提醒,御天行盡力平復心中躁動,但緊擁著御紫英的手卻並未放鬆半分。
御紫英自然知道擁著自己的男人此時極力壓抑的憤怒正是愛慘了他的證明,但他依然希望御天行明白一事。“天該記得,我早先便已猜測幻瑛,或者是幻瑛、將暝共同的敵人,極可能是神界之人。若我方才推測不假,那麼此人,或者可能是此股勢力便可稱為陰狠毒辣、趕盡殺絕。對待這樣品行不良且實力又強過我們太多的敵人,即便我們日後恢復記憶,飛升神界,都未必能夠輕鬆應對。更何苦,如今你我這般情形……”
“——”
看著愛人一雙含笑紫瞳,心情漸漸平復,稍稍展顏,御天行說道,“沒想到我還不及英兒冷靜。”
雖然之前早已想過這些,但一聽英兒竟是可能被人下了咒術,令其輪回轉世必須背負“天煞孤星之命”,御天行的心情便再也無法收放自如。
御紫英看著御天行依舊帶著幾分懊惱神色,輕輕笑道:“天如此在乎,是為了我,我心中自然歡喜。單若因此今天遭遇什麼危險,卻是我無論如何都不願見到的。”
說罷,御紫英話鋒一轉,“話又扯遠了。其實說是’天煞孤星之命‘,我卻也沒有太多感觸。夜禹橋的養父母,他們只是家境稍有些富裕的尋常人。父親也算慈愛,母親尚算溫柔。若是當年夜禹橋不曾早早得知自己身世,或許他便不會長成那般彆扭的性格,進而也會擁有一個不錯的童年與家庭。”
也或許……禹溪便不會對他那般記恨反感了。
“夜禹溪那般待你又怎是你的責任?況且幼年早熟,英兒努力想要做個好孩子、好哥哥是人之常情,怎能說是‘性格彆扭’?”
御天行扳過愛人臉龐,微蹙了眉說道。並非不悅,而是心疼,心疼這人兒總愛將凡事責任攬在自己肩頭。
“這世上如此說我的,恐怕只有天你一人了。”
御紫英眉眼彎彎,眼中,卻是略過淡淡氣氛,並不明顯,但也未曾逃過一直注視著他的一對流金黑眸。
“怎麼?那個‘清’,也不曾如此說麼?”
御天行問得好似隨意,話中,卻怎麼聽都帶著些淡淡酸意。
被御天行再一次的吃醋行為逗得咯咯直笑,紫眸中方才閃現的起伏也同時消散,真正的笑意浮現,御紫英肯定說道,“若是清,定會說‘你會這麼想,就足以證明你的性格不是一般的彆扭了。如果不是你這樣天生的娃娃臉,每天這麼自尋煩惱不知在眼角長出多少皺紋了。’”
御紫英模仿得惟妙惟肖,雖然從未見過那個名為“清”的女子,但是御天行也知愛人此時學得定是像極——因為,這幅神情,這番話若是從霜潔口中說出,他可是覺不出半點違和之感——當然,還要霜潔敢於在她家殿下面前說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我本來就從未將潔當做下人看待。而且如今我也不再是‘御寰三殿下’。潔若能如此平等待我,我可是歡喜還來不及呢。”
回應著御天行心中所想,御紫英毫不在意地表示霜潔對他的特別與重要。
聽了這話,御天行眉梢輕佻,卻沒在說些什麼。但是他心中的醋意,卻是不可能被御紫英錯過。紫瞳之中閃爍著促狹笑意,雙手輕輕拂過英氣俊逸的眉,翹著唇角說道:“天若總是這般 容易吃些幹醋、飛醋,可真是要小心變成‘妒夫’、‘妒父’呢。”
“英兒若再露出這般神情,我在變成‘妒夫’、‘妒父’之前,怕是先會化身為狼——”
捉住在他眉梢輕巧起舞、時刻挑戰者他理智的手,御天行的話音之中透出幾分壓抑。
感到濕熱的氣息由御天行口中噴灑在自己手心之中,御紫英心中悸動,想要躲開,卻又被眼前男人抓著手動彈不得。
方才在宅院門外被壓下的意動再次蘇醒。心中暗罵一聲自己怎的沒有半點自製力,御紫英偏開頭正想著如何轉移一下注意力,去發現他們二人已經走到了回廊盡頭,正面對著一座裝飾精美的玉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