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二章顒嵐探母
“……”
告別了御雋兗,元澈一路上默不作聲。過了半晌,直到再看不見御雋兗身影,御顒嵐才停住腳步,等元澈走到自己身側,這才舉步繼續前行,口中還問到,“在想什麼?”
“……在想,六殿下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元澈微蹙著眉頭說道。
“怎麼?你對他有所懷疑?”
知道元澈一向心思細密、觀察敏銳,御顒嵐問起。
“不,沒有什麼。”
元澈搖搖頭,最後一句傳音入耳對御顒嵐說道,“皇宮之內人多口雜,不宜多說。”
元澈武功極高,御顒嵐雖也曾習武,卻是遠遠做不來這傳音入密的功夫。所以這談話便就此打住,御顒嵐點點頭,二人片刻間來到了蓮清宮門口。
“——”
站在冷冷清清、門可羅雀的宮門外,御顒嵐表情如常,並沒有顯出半點失落神色,側首對著元澈微微一笑,說道,“進去吧。”
“嗯。”
回以溫暖一笑,元澈與御顒嵐合力推開朱紅大門,門“吱扭”一聲,開了又關,宮門內與宮門外一樣,蕭索有餘,繁華不復。
“母妃。”
一進門,御顒嵐便看到了院中蓮花池邊涼亭中一人身影,喚了一聲,御顒嵐便抬腳朝涼亭走去。
來至亭中,那抹身影正是蓮妃——宇文蓮華。只是,昔日風華絕代不再,此時,只見一樸素羅衫的中年婦人,目光有些呆滯、癡癡看著池中一片枯枝朽葉。
御顒嵐歎一口氣,低頭解下自己身上外裳,輕輕披在宇文蓮華身上,而後才輕聲說道,“母妃,時已入秋,你穿這麼單薄坐在外面,當心受寒,又要生病,吃那苦口的湯藥了。”
聽到御顒嵐提及吃藥,宇文蓮華周身一僵,這才將視線從一池殘荷收回,轉到身邊二人身上。愣怔了半晌,宇文蓮華這才開口喚了一聲,“是嵐兒從南書房放學回來了?”
御顒嵐點頭笑道,“是,孩兒回來了,還有澈哥哥也一起。母妃餓了吧?我們進屋吧,一面用膳一面說話。”
“元澈見過蓮妃娘娘,恭祝娘娘萬福金安。”
元澈也附和著御顒嵐,向宇文蓮華躬身行禮。
宇文蓮華聽到“蓮妃娘娘”這一稱呼時,原本灰暗無光的雙眸中閃過一絲華彩,卻也只是片刻,而後便重又變回恍恍惚惚的模樣,較之方才多出的那幾分活氣,御顒嵐與元澈心中都明白,母妃(蓮妃)不過是自欺欺人,活在自己的混沌之中聊以自慰罷了。
這許多年過去,御顒嵐早已對自己母妃癡癡呆呆模樣習以為常,彎腰扶起宇文蓮華,元澈跟在母子二人身後,三人向正殿走去。
“月蓮參見大殿下。”
有宮女聽到動靜由側殿趕來,對著御顒嵐福身行禮,一併招呼元澈道,“元少爺也來了?”
“嗯。月蓮,天氣漸漸涼了,母妃出來時幫她多添件衣裳。”
御顒嵐對著來人點點頭。
“是奴婢疏忽了,今後定當加倍留意。”
名喚月蓮的女子再次福身一禮,恭敬的回道。
“嗯。本殿平日無法常來常往,都賴你一人費心照顧母妃了。辛苦你了。”
對於這個一隻忠心耿耿守在母妃身邊的宮女,御顒嵐心中多是感激。
“娘娘、殿下與元大人對月蓮有知遇之恩,月蓮生生世世做牛做馬也換不清你們再造之恩。況且月蓮是蓮清宮的婢女,侍候娘娘是月蓮本分,大殿下這樣說折煞奴婢了。”
月蓮搖頭輕聲說道。
“好了好了,有什麼話進去再說吧。娘娘身子本就弱些,經不起外面秋風涼意。”
元澈在一旁笑著打斷這一主一僕客套來客套去,上前一步攙扶起月蓮。
月蓮就著元澈動作站起身來,精緻小臉微微泛紅,原本就低著的頭埋得愈深。
注意到月蓮反應,御顒嵐心中添了幾分了然,不由自主看了一眼正對月蓮輕言淺笑的元澈,心中不知在盤算著什麼,一時之間竟有些出神。
“——嵐,小嵐?”
元澈的呼喚聲將御顒嵐思緒拉回,“你怎麼了?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
“啊——沒,沒什麼。母妃,我們去用膳。”
御顒嵐恍惚應了元澈一聲,抬起眼重新揚起溫和笑臉。
“……嗯。走吧。”
元澈仔細端詳御顒嵐半晌,最後點頭說道。
……
用過午膳,御顒嵐與元澈又留在蓮清宮陪宇文蓮華說了一會兒話,這才看著月蓮服侍宇文蓮華歇下。而御顒嵐則是引著元澈回到自己原本在蓮清宮的房間。
月蓮送來香茗點心,隨後退了出去。
“你剛剛在殿外到底在想什麼,想得入了神?”
在御顒嵐的房間內坐定,元澈又提起方才舊事。
“沒想什麼啊。”
御顒嵐喝了一口茶,環顧四周,感觸頗深的歎道,“這些年真是辛苦月蓮了,一個女兒家,獨自一人照料母妃,還要打理偌大的蓮清宮。事事樁樁都要她看顧著。”
“嗯。月蓮確實是個好孩子。你的房間打掃得如此一塵不染,方才我看娘娘也不曾受到半點委屈。如此忠心的丫頭實在難得。”
元澈點點頭,說道。
“——”
“呵,你做什麼這麼看著我?我說錯什麼了麼?”
元澈見御顒嵐直直望著他不說話,笑著問道。
“你道我不知道?過去我年紀還小的時候,你每回來都悄悄塞給月蓮銀錢貼補日常用度,還事無巨細囑咐她照顧母妃應該注意哪些。若非母妃心病難醫,極排斥生人,你怕是要冒險安排自己的人手到蓮清宮照顧我母子二人了。你這番情、這番義,要我如何回報才好?當我懂事之後,思及你種種作為,隨便哪一樁、哪一件,若被有心人利用,告你結黨營私、擾亂後宮,莫說你一人性命不保,便是元家一門上下,盡數被牽連也未可知。你可知那時我心中有多後怕、多心驚?”
御顒嵐定定的看著元澈,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如落玉盤。微垂著頭的御顒嵐,此時並不曾看到元澈眼中閃爍著的憐惜與寵溺之情,只聽他說道,“我這不是沒事麼?況且陛下雖為人冷漠些,卻心如明鏡。他雖冷落了娘娘,但到底並未將娘娘打入冷宮。況且你身為大皇子,又被陛下器重。如此,我對你們母子二人照顧些,相信陛下也不會認真怪罪的。難道你忘了,陛下天賦異稟,又有誰人讒言能夠混淆聖聽,搬弄是非呢?”
元澈雖然說得好似句句在理,但御顒嵐心中卻更是如刀絞一般——他母妃被冷落,並非表面看來那麼簡單啊,乃是因當年做下了自取滅亡的錯事,他的父皇不將母妃直接問罪,只是秘密處死了一個宮女,已是格外開恩了。況且,“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正是因為父皇天賦異稟,能夠參透他人命格,他若是硬要說誰有罪,又有誰能夠反駁、甘犯天威?
“……”
御顒嵐看著元澈從容淡定的笑容,許久,終是歎一口氣,“我現在終於有點明白父皇為何排除眾議,將你破格提拔為兵部尚書了。保家衛國的職位,非你這般膽色超群、為常人所不敢為的好男兒才當得起。”
“你瞧,我當初巴結娘娘與你,可不是押對了寶?”
聽御顒嵐終是稍稍放寬了些心,元澈呵呵一笑,又恢復了調侃本色。
“你——”
被元澈突然而來的玩笑話弄得無言以對,御顒嵐愣了片刻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也因此錯過了元澈眼中一閃而過的溫柔。
……
“你——不打算告訴娘娘明日早朝即將宣佈的事情麼?”
閒聊片刻,元澈忽而正色問道。
“嗯。”
御顒嵐無聲搖了搖頭。他知道元澈到底擔心隔牆有耳,暗指明日登基之事,遂點點頭道,“母妃這心病,便是由貪心不足、戀慕虛榮而起。對她來說,如今這安安靜靜的生活或許最好。在過去,爭權奪勢已經讓她失去了太多。若是讓她知道了此事,或許她能從過往浮華舊夢中清醒過來,但恐怕更加會跌入另一個于滿難填的無底溝壑之中。我不希望最後我們母子反目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