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授課(三)
即使剛強如我,也被譚曉明同學的惡意震驚到了。現在的學生為了惡搞老師,玩得都這麼狠了嗎?我是不怕的,我這人睡眠好,就算是在墓地裏也是一樣能秒睡,可是譚曉明不怕嗎?他犧牲也太大了吧。
“老師是沒問題的,但是你沒關係嗎?家人呢?這麼晚睡在外面,父母不會擔心嗎?”我關切地問道。
譚曉明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可憐,眨眨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爸媽不要我了,我沒地方睡,發現這裏太平間有床,這些天一直住在這裏。”
這也太可憐了吧?
我想了想,對譚曉明道:“你等我一下。”
說完立刻給張校長打電話,最近和張校長的聯繫時間已經穩定下來,每天晚上她那邊信號肯定會變好,聯絡她變得相對容易起來。
我讓學生們自由活動,自己去走廊裏打電話:“喂,張校長您好,我是沈建國,有一個學生的問題想要諮詢你,他叫譚曉明,說自己無家可歸,這是什麼情況?哦,父親家暴,母親不堪忍受後人間蒸發,換他承受父親的惡意,他不敢在家裏住。”
原來如此,難怪譚曉明一臉叛逆少年的樣子,臉上充滿惡意,一定是父親給他帶來的傷害太大了。
此時此刻,我作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張校長,我想請問一下,李媛媛之前那個房間有其他員工搬進來嗎?如果沒有,我想讓譚曉明住進來,當然他那份房租……可以從我工資裏扣。”
說這話時,我的心在嘶吼、在掙扎,好像有一個開瓶器在我心裏鑽啊鑽,痛得我無法呼吸。
扣、扣工資……如此貧窮的我,還要扣工資……
但是譚曉明的問題一定要解決,先給他找個住處,不能總住太平間,接著還要聯繫他父親,如果他屢教不改,那就需要法律來維護譚曉明的權益了。
雖說未成年人還是有健全的家人比較好,但譚曉明父親這種,沒有他的照顧反而更好。
好在張校長一如既往的善良:“可以……住……嗞啦……不用……你……出錢……嗞啦……”
張校長真的是我遇到過的最好的領導(雖然我只遇到過這一個),只要她不解雇我,我一定追隨她到底!
放下電話後,我心情舒暢地走回教室,開心地對譚曉明說道:“你以後不用再住太平間了,晚上跟我回去,住彼岸社區4號樓4單元404室。那個房子有三個臥室,前兩天一位女同事搬走了,正好空出一間房,你可以今晚就搬進去。正好校車2點來接我,我幫你搬家。”
譚曉明大概是太過驚喜而導致表情無法控制,他一副臉裂開的樣子,問道:“李媛媛睡那間房?”
“哦?你也認識她?你應該叫她媛媛姐的,不能直呼姓名,多不禮貌。”我糾正他的措辭。
“哈哈哈哈哈哈!”穆懷彤突然大笑起來,她笑得方式真特別,不敲桌子,反而用指甲不斷劃桌面,一邊笑一邊發出刺耳的劃桌子聲音。
“穆同學,你有什麼更好的建議嗎?”我看向她。
“沒有沒有!”穆懷彤擺擺手道,“我是為譚曉明開心,他終於有住的地方了,我太開心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穆懷彤是個好女孩,就算情感表達方式奔放了一些,但心靈是美的。
譚曉明似乎不想搬,他這樣背景的孩子應該對陌生人防備心很強,不同意也是正常的。
他沉著臉想了半天才說道:“我搬過去可以,但沈老師今天一定要陪我住一晚,這一晚之後你要是還希望我與你做室友,我、我、我就搬!”
最後一個“搬”字帶上了哭腔,他一定是太感動了,只是青春期性格彆扭不善於表達而已。
“沒問題,就這麼說定了,今晚老師陪你。”我承諾道。
課間時間就這麼過去了,時間很快到了第二節課,我按照教案初步為同學們講解了一下何為正確的世界觀,下一堂課會為他們系統地講述如何樹立正確的世界觀。
兩點很快就到了,同學們紛紛起身離去。他們同譚曉明同學關係不錯,大都熱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應該也是為他感到高興吧,畢竟曉明以後終於有住的地方了。
只有穆懷彤和田博文同學留在我身邊,穆懷彤照例挽住我的手說:“老師,今晚要不我陪你吧,你這麼……留在這裏豈不是便宜譚曉明瞭。而且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明明是我先來的,你怎麼反倒陪他睡了。”
“曉明年紀小,我擔心他嘛。”我對穆懷彤解釋道,“而且你一個女孩子,怎麼可以陪我們兩個男人睡,要學會保護自己呀。”
安撫過穆懷彤後,我又看向田博文:“田同學有什麼事情嗎?”
田同學上課時大概卸了妝,現在瞧起來挺正常的,還穿著白大褂,嘴裏的蛆也消失不見,看來他之前為了給我一個歡迎儀式犧牲不小。
“我沒事,”田博文眼睛盯著我手中的筆記本,“老師可不可以把這個筆記本送給我?”
“不行,”我堅定搖頭,“這是友人所贈,我很珍惜它。如果你實在喜歡,我明天會買一個送你。”
“誰知道明天會怎樣呢?”田博文聳聳肩,跟著穆懷彤離開了。
教室裏就剩我和譚曉明兩個人,他背著床板熱情地對我說:“老師,我們一起去睡吧!”
“稍等一下,”我說道,“門外有個司機大哥會來接我,如果我不出去,他會一直等到五點鐘。我必須去告訴他一聲,今晚在這裏住下了,免得人家熬夜,你可以在太平間等我。”
“不,”譚曉明固執地說道,“我陪著沈老師,萬一你跑了怎麼辦。”
“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反悔。”
可惜譚曉明還是不太信任我,堅持跟我到醫院門口。濃霧中校車停在我面前,車門打開,我一隻腳踏上去,對司機大哥說:“師傅,有個學生要我陪他在醫院住一晚,今天我就不回去了。”
司機大哥瞧了眼在我身後探頭探腦的譚曉明,沉著臉說道:“你小心一點。”
“放心吧。”我拍拍胸脯。
“沒說你,”司機伸出帶著手套的手指,點點譚曉明,“說他呢。”
留下這句話後,司機大哥便開著空車走了,留下我在原地深思。
司機大哥,一定是因為看到夏津那晚的所作所為對我心生警惕,認為我是那種會對未成年出手的禽獸,實在是太冤枉了!
我很想掏出手機同他解釋,但司機大哥與我並未互加好友。我曾在車上向他伸出友誼的橄欖枝,可司機大哥拒絕了,他說自己不是很想跟我太熟,有事還是通過張校長聯繫吧。
遭到同事不友好對待,說實話我是挺挫敗的。轉念一想,司機大哥開夜車這麼辛苦,脾氣差一些也是很正常的,互相體諒吧。
揮別司機大哥後,我跟著譚曉明進入太平間。
路上我不解地問道:“小明同學為什麼總是要背著床板?”
“有個床板我就不管到哪里都能存在。”譚曉明說道。
哎,這是多麼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啊。就像蝸牛背著殼一樣,走到哪兒,床板就鋪到哪里睡。
譚曉明快我兩步走進太平間,等我進去的時候,他已經將床板從背上拆下去了。
沒了床板的譚曉明似乎有些不夠自信,他指了指靠在牆角的一張床,上面鋪著滿是灰塵的白色床單。
“我睡那張床?”
他點點頭,沒說話。
“那你呢?”我問道。
“我看著你睡,”譚曉明望著我說,“你上床,我就睡了。”
他伸手指指角落裏,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似乎是有張破舊的床。
“你的床板呢?”
“在你睡的床上,看我對你多好。”譚曉明咧嘴一笑。
“行,”我點點頭,“明天搬家時我會記得把你的床板帶上的。”
譚曉明沒說話,看著我爬上床後,便走向那個黑影。
這張床特別潮,我躺上去就覺得有點不適應。想跟譚曉明說句話,但他在陰影裏不吭聲,估計是也睡了。
我忽然想起寧天策,有些後悔。我能陪學生在太平間睡覺,昨夜為什麼不去墓地陪小寧呢?孤單寂寞的夜裏,小寧一個人在墓地中思考人生,多可憐。
想到這裏,我心癢難耐地給小寧發了條信息:【睡了嗎?】
他幾乎是秒回:【沒有,硬座入睡比較困難。】
還在火車上呢,三十多個小時的硬座,寧天策真是不容易。
我想了想後說:【我現在也睡得不太舒服,在太平間,陪一個孩子睡覺。】
我手指飛快地在手機上按,將譚曉明的事情講給小寧聽。
好半天小寧沒說話,大概是火車上信號不好。我抱著手機快要入眠時,聽到了微弱的資訊提示音。
打開一看,是小寧的資訊。
【把你的位置發給我,我已經在就近站點下車,正在拼車回H市找你。你身邊的少年人很危險,不要靠近他,也不要躺那張床。】
我正疑惑時,聽到床板下面發出“背靠背,真舒服”“背靠背,真舒服”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