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不記得我了嗎?」他怎可以忘記她?
望著她的眸子除了茫然還是茫然,他真的不記得她,也喚不出她的名字,但他就是知道自己能相信她。
「我……」
她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她該說什麼才好,這是她從未預想過的結果啊!
「你是……」他想喚她的名,但頭卻痛了起來。
見他有些痛苦地試圖回想,她知道他並沒有說謊,他是真的忘了她了!
「別想了。」捨不得他這麼痛苦,她突地擁他入懷。
他是她的,就算他忘了她,他還是屬於她的!這樣的佔有慾強到讓她內心不斷翻騰。
「告訴我你的名字。」他想知道。
「葉雨荷。」她毫不遲疑地回答。
「雨荷……」他喃喃地重複著她的名字,像是拚命要把她記牢般。
「那……我是誰?」同樣,他也不記得自己了。
「你是……」
倏地,她頓住了回答,目光瞬時一沉,心裡頓生一個荒唐的念頭——
現在的他就猶如一張白紙,如果他們就此遠走高飛,是不是就能重寫過去、重新相守?
外界急待風雨落定的一天,但他的清醒只會帶來更多的動盪,接踵而來的將會是莫大的考驗,再加上兩人懸殊的背景,要擁有他,似乎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他是她的,一直都是,然他忘卻了過往,這何嘗不是個轉機?
這也許是上天給他們重新來過的機會,倘若是,那她是否該把握?
「雨荷,你還沒告訴我我是誰。」在她面前,他沒有任何防備,只因他是全然的相信她,沒有原因,他就是相信。
「你是我的未婚夫,但我們現在有了麻煩了,我必須帶你離開,你願意跟我走嗎?」
轉瞬間的考慮,她已經下了決定。
她的眼神充滿了高度的期盼,若他不答應,那麼,他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
望進她眼底的期盼,石博毅一句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也許他根本不在意她將帶給他怎樣的生活,總之,他相信她不會傷害他。
「我們走吧!」
***
石博毅沒有追問她細部原因,從她的眼裡,他可以解讀出那股迫切,於是不加考慮便答應下來了。
帶著石博毅逃離醫院後,葉雨荷一時間也不知該帶他到哪裡落腳才好,自己住的地方來往的人雜,很容易被人撞見,要是她的猜測不錯的話,不用太久,電視新聞將會開始上演一出出尋人記,屆時,她得更加小心地把他藏好才行。
此時的石博毅身體仍十分虛弱,需要適當的休息,沒有時間讓她多想,她腦海裡快速地轉出一個答案。
帶著他來到他所屬的山間小木屋,她覺得一切都萬般諷刺。
除非你忘記你的自以為是……
當時一句賭氣的話,卻成了今日的伏筆,他真的忘了那些過去、忘了曾經的無情、忘了自己傷她多深……
小心翼翼地將他扶到門口,她用著他那時給的備份鑰匙開啟了大門,也開啟了兩人重新來過的生活。
「我扶你上床休息,現在你什麼也不要問我,只管好好休息。」她看得出來他的眼底有許多疑惑,只是礙於什麼,他始終沒問出口。
「我相信你不會害我。」簡簡單單的幾個字,道盡了對她的信任。
遞給他一抹會意的笑,她將他帶上床,替他蓋上了被子,印上一吻。
他睜著眼望著她,不可否認的是,他真的熟悉她給予的感覺,所以他相信在自己失憶前,她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
「你要睡哪?」他怕半夜醒來時看不到她,沒了記憶的他只能賴著她,攫取一些安全感。
「放心,我就睡在客廳的沙發上,你不會找不著我的。」她知道他心裡不安的顧慮,於是交代道。
「你說我是你的未婚夫,那你可以和我同床共眠的,不是嗎?」
他知道這樣說是有些小人作為,但他只想把她鎖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這樣他才能自在地呼吸,感受到熟悉的氛圍。
「呃……」他的問題真的考倒她了。
他說得沒錯,兩人相處於一個屋簷下,她有可能永遠與他保持安全的距離嗎?
「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他有些失望地垂下眸子來,撇去男女之別不談,他不懂她的顧慮,難道她就不想留在他身邊嗎?
「不是的,我只是……」是什麼,她能坦然地說出來嗎?說出來的答案會不會好笑了點?
「我佔有過你嗎?」他唐突地問道。
他的問題在葉雨荷原本平靜的心湖上撩起漣漪。他問得如此露骨,她該怎麼回答他?
「回答我。」他想知道,他是否佔有過她的美好。
「我不是說什麼也別問我嗎?你怎麼還一直問東問西的!快休息,別忘了你還是病人。」她急忙地岔開話題,不想讓這麼羞人的問題再繼續下去。
「你的回答已經間接告訴我,我沒有佔有過你了,若有的話,你對我會大方一點。」
他雖然失憶了,但觀察女人的功夫卻絲毫沒有減退的跡象,仍是一眼便瞧出端倪。
「你!」對於他的敏銳觀察力,她真的是又好氣又好笑。
不管是以前、現在抑或是將來,他似乎都掌握得了她所有的思緒,只要她一個動作,他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這樣的他其實是危險的,教她沒有半點私人的空間,只能一步步淪陷。
「我說中正確答案了,是吧?」
「少貧嘴了,快睡,我也累了,沒時間陪你瞎說。」再聊下去,怕是沒完沒了了。
「你真的不陪我睡?」
「太危險了,我怎麼知道你半夜會不會變成狼人。」
「好吧!若你執意要睡客廳,那麼請別關房門,我不想與你隔得太遠。」他不放心地交代著。
「放心,我不會的。」
好不容易哄他入睡,葉雨荷靜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開始思量著往後的日子該如何打算。
窗外的月色出奇的亮又圓,可惜窗內的人卻無心欣賞。
唉……這樣做真的行得通嗎?
她……會不會太衝動了些?
***
清晨的微風吹進窗簾,帶著些許露氣,感覺十分清新宜人,石博毅便是在如此舒適的感覺下,幽幽轉醒。
他略帶惺忪的睡意,下意識地望了望週遭的環境,搜尋著熟悉的人影,最後終於在客廳的一隅看見她的芳蹤,鬆了一口氣。
他起身下了床,發現身上的傷仍有些疼痛,但為了不讓她擔心自責,他隱藏起這些不適,只讓她見著最佳的自己。
緩緩踱步來到她身邊,他的大掌輕輕刷過她的粉頰,撫上她的紅唇。
她睡得好熟、好香也好甜,望著她安然的臉龐,他忍不住想回想起從前的片段,想記起關於她的一切。
熟睡中的葉雨荷似乎感覺到他的觸碰,她的嘴角揚起了迷人的笑意,粉頰朝他大掌的方向蠕了蠕,試圖汲取更多的溫暖。
見她一臉的幸福,他更是深信她是愛他的,同樣的,他感受到幸福的力量,也是她給予的,但,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呢?
對她,他真的很好奇。
不過不急,他有的是機會重新認識她,他會再愛上她一次,他知道她就是有這種魔力,還沒重新開始,他就已經為她著迷了,這樣要失心太容易了,只怕不用太久,他便會深陷而無法自拔。
既然她睡得如此香甜,他也不想打擾她的好夢,逕自步出小木屋,到這深山裡透透涼。
處在深山之中,不知外面世界的他,該是感到十分不安的,但他卻不急著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目前的他只想與她守在這裡,重新培養感情。
這裡的景致十分動人,石博毅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路,探向了泉源處,他並著雙掌已起清泉往臉上潑去,感受那沁人的涼意,頓時精神奕奕。
葉雨荷一睜開眼便下意識地尋找他的身影,然卻遍尋不著他的蹤影,她的一顆心倏地懸起,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
「博毅……」她喚著他的名,一聲又一聲,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滿室的寂靜。
她眼睛一瞥,見到大門是開啟的。
他是不是只在附近溜躂,並沒有離開她的打算?
她赤著白皙皙的腳丫子,踏在滿佈青苔的小路上,幾次都還差點跌跤,但這些都阻擋不了她找尋他的動力。
「毅……」她的呼喚聲迴盪在數尺以外,隱沒在山谷之間,隨晨霧散去。
石博毅並沒有走遠,他只是繞上了幾公尺,但從這個角度,他卻能清楚的看見葉雨荷心急奔走在山間的樣子。
原來她那麼擔心他!
沒來由的一股自豪油然而生,一顆心莫名漲得滿滿的,全是她的愛。
「雨荷……」石博毅站在頂上對她喊著。
葉雨荷循聲抬眼,果然看見他的身影。
「你在那裡做什麼?快下來。」終於見著他,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喔!」他這才小滑步下坡來到她身邊。
「你要出來為什麼不說一聲?」她氣惱他的自作主張。他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尚未復原嗎?
「我看你睡得香,不忍心吵醒你。」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坦白地向她告解。
「下次無論如何一定要先向我報備一聲才行,知道嗎?」她不想再一次為他心驚膽跳。
「是。」他點頭允諾,突地發現什麼,又問:「方纔我聽見你喊我『博毅』,那是我的名字嗎?」他全然無印象了。
「是啊!你叫石博毅,石頭的石,博士的博,毅力的毅。」她一字字地告訴他。
「石博毅……」他在腦海裡細細地咀嚼這個名字,一遍又一遍。
「博毅,你為什麼會願意隨我離開?」她不懂他為何對她如此信任。
「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我一望進你的眼底時,我就知道你不會害我,就是這份直覺讓我去相信。」他坦白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他仍記得當自己甫睜開雙眼的那瞬間,對她的感覺是那麼純然,彷彿他們的心靈牽繫已久,不是記憶的消失就能抹滅的。
聞言,葉雨荷感動得抿了抿雙唇,感覺一股熱氣襲上眼眶,她垂下了如扇的羽睫,就怕自己真要哭出淚來了。
她的反應讓他有些疑惑,難道他說錯了什麼?否則她怎麼看來有些難過?
「雨荷,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他心急地詢問道。
「沒有,你沒有說錯話,我只是好開心。」她漾開了一抹笑。
那些欺騙的不堪彷彿已離她好遠,現在眼前的他是那麼的真實、那麼的真誠,她再也不用害怕他會玩弄自己的感情。
「我以前對你好嗎?」他看出她眼裡一閃而逝的傷感。
葉雨荷聞言先是怔了怔,然後點頭如搗蒜,像是怕他還有懷疑似的,不忘補充幾句:
「你對我很好,好得讓我覺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是嗎?石博毅有些難以相信這些話,若真是那樣,她為何要難過?
他知道她在隱瞞些什麼,但他卻一點也不想追問,若現在的她可以快樂,何必硬是要她去回想那些傷人的過往呢?
「既然是這樣,那我還有進步的空間嗎?」
「就看你表現了。」她的幸福才正要開始,她能感覺得到。
「我會的。」
他倏地拉近兩人的距離,輕輕撫上她的頰,讓灼熱的氣息噴拂在她的臉上,同時也感受著她如蘭的氣息。
她像是清新的野菊,不俗不艷,卻有著自己獨特的味道,不需要刻意裝飾的華麗,卻有著最吸引人的丰采。
葉雨荷緩緩地閉上雙眼,等待吻的降臨。
他輕柔地印上她唇,感受到那熟悉中帶有強烈悸動的感覺,讓他內心震顫不已。
「我想念你。」他輕抵著她的額,溫柔地道。
「我就在你身邊。」他已擁有全部的她,毋需再多想念。
「但我仍想念你,等不及要知道全部的你。」
她臉頰泛起潮紅,心裡因他的話而竊喜不已。
他變得那麼溫柔,不似以往的他那樣霸氣,總支配著所有的她,教她的心完全受控於他,但不同的手段,卻教她同樣愛他,甚至更深。
「我以前不是那麼油嘴滑舌的人嗎?」他總覺得這是自己的本能,說得既自然又得心應手。
「你是,你一直都是。」就是這樣才騙她誤上賊船,從此深陷,無法自拔。
「這樣的我你喜歡嗎?若不喜歡,我可以改,你想要我怎樣,我就怎樣,絕不惹你傷心難過。」他願為她改變,成為她最想要的男人。
「不,你只要保持你習慣的方式就好,我不要你有任何的勉強。」她相信包容是愛的一環,她只想要最真的他。
「不勉強。」
他緊緊地環抱著她,她的包容就像春天的微風,拂過他心扉的同時,也注入了一股暖意。
「這樣的幸福能持續多久……」
也許她是習慣往壞處想的人,但,有種預感不斷地提醒著她,這並不是最好的打算。
「會永遠。」他不會放手,也不會讓這一切結束的。
聽見他的承諾,她懸浮不安的心總算暫時落定。
有他這一句話,她就有勇氣去相信、有勇氣去堅持,至少她知道,再也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在努力。
然,這一切才正要開始,曙光乍現的愛苗,等待迎接更多的考驗。
***
幾絲陽光穿過層層交疊的葉子,照進茂密的林子裡,偶發的蟲鳴鳥叫更增添大自然的美妙。
這樣的午後,繫上一張吊床,讓自己懸躺在半空中,耳邊聽聞大自然的序曲,臉上撫過涼爽宜人的微風,是再享受不過的事了。
此時,石博毅正愜意地閉上雙眼假寐,葉雨荷則坐在樹下,手上拿著紙筆,為兩人的生活開銷作統整。
她時而抓抓自己的腦袋,時而摸摸自己的下巴。平時的她生活便不算太寬裕,現在還得再負擔石博毅的開銷,這點讓她傷透了腦筋。
她是否還得再找份工來湊合才過得去呢?
頂上的石博毅睜開眼好一會兒了,就這麼無聲地打量著她一臉困頓的樣子。像是碰上了什麼煩心的事般,她的眉心沒一時松懈過。
「雨荷,你在做什麼?」他突然出聲問道。
聞聲,葉雨荷仿如驚弓之鳥般,立刻手忙腳亂地想藏起手上的記帳本,可惜,她的動作終是不夠快,石博毅早已一把躍下吊床,搶過她手上的本子,迅速地閱過一遍。
「雨荷,為什麼不和我商量錢的事,我可以到外面去工作賺錢養你的。」他心疼她一手扛下所有的經濟重擔。
「不用了,沒事的。」她想也不想便拒絕他的好意。
據她所知,現在外頭已經開始放出風聲,到處砸重金尋找他的下落了,要是他真下了山去工作,怕是不用幾分鐘,便教人給逮回去換賞金了。
為了不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她特地把電視的天線拔了,隔絕了所有他接收新聞的管道。
問她瘋了嗎?
是吧!她這麼做只為了獨佔全部的他,因為她知道一旦離開這裡,他也將永遠的遠離她的生活,那麼,承諾也終將化為虛有。
她絕不能讓這一切發生!
其實他知道她在隱瞞著些什麼,一直都知道,但他始終相信她有她的理由,她不會傷害他,就是這份信任讓他不去追問原因,只因他不想讓她為難。
可她不明白的是,當她每個晚上拋他一人獨留家中,外出工作時,他的心有多疼。
他不只一次表示過,自己願意跟她一起分擔兩人的生活,但她總是拒絕他的好意,直說生活沒有問題,要他不用擔心。
可他畢竟是個大男人,要他當隻供人豢養的金絲雀,那感覺……說實在的,真的傷害了他的男性尊嚴。
「雨荷,我是個男人,我也想要有男人該有的擔當,我不能讓你養我,這樣我會瞧不起我自己。」他試著讓她明白自己的心情。
「我……」她明白他的感受,只是,她真的兩難啊!
「我不要你夜夜泡在酒吧裡,替人調酒來養我,我甚至希望你別再到那該死的鬼地方去,只留在家裡,讓我賺錢來養你。」
他真的不希望她每日帶著滿身煙酒臭回家,他不喜歡看見她眼底的疲累,更不愛見她勉強撐起的笑容,對他說「不用擔心」。
他明明就知道一切都有了問題,卻仍要乖乖聽她的話,這樣的他究竟算什麼?
她無言了,她從沒想過自尊面的因素,看來,她單純的想把他養在這裡的想法,是錯得離譜。
「聽我的好嗎?」他看得出來她體會到了他的心情。
「不要……」她也想聽話一點,但她不能答應啊!
「雨荷,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他不想問的,真的,但他還是得問。
「我……」她不能全盤托出,她要是認了,那就是親手毀了自己的計劃。
「是不是有人在找我?」
他想,也許是這個原因,才會讓她非得與他過著仿若與世隔絕的生活,住到這杳無人煙的山中,往來只有清泉流水,連個人影也沒有。
她無奈地點了點頭。
她知道他很聰明,沒什麼事可以逃得過他的眼睛,只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猜到原因了。
「好吧!那我不下山。」他似是妥協地道出,卻沒追問細節。
聞言,葉雨荷驚詫地抬首望向他。
他的意思是,他不會再想著下山工作的事了嗎?!
「但我不會讓你這樣養我,我會找到賺錢的方法,讓你不再受苦的。」他暫時還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能做什麼,但總會有辦法的,他相信。
望進他的眼神,那抹堅定讓葉雨荷忍不住感動。
他是那麼用心想成為她的依靠,她卻只能用謊言編織成的世界,來回報他的好,這樣的自己,就連她也瞧不起。
他該屬於更寬廣的藍天,是她的自私將他局限,不讓他有翱翔的自由。
剝奪了他美好的人生,她不是不曾自責過,但她相信她的愛可以作為彌補,彌補他失去的美好。
可……那對他真的公平嗎?她似乎忘了給他選擇的權利。
不,不是忘了,而是刻意忽視。
但,時間若是再重來一次,她仍會選擇自私,誰叫愛人好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