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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森林》第63章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六十三章 杏子和櫻桃

  划船回家的一路上,何田一直垂著眼睛不說話,臉紅紅的。

  易弦倒是一直微笑著,就算何田不理他,他還是樂呵呵的,彷彿周圍的一切都美好而新奇。

  「哎你看好大一隻紅蜻蜓,翅膀還是金色的,真漂亮呀。」

  「夕陽照在水裡真好看。」

  「這裡一定很多青蛙吧?你還想抓青蛙麼?」

  終於,何田忍不住了,皺著眉瞪他一眼,「你怎麼話這麼多?」

  易弦笑得眼睛彎起,「那你怎麼不說話?」

  何田臉一紅,不理他。

  沒想到,他過了一會兒,又說,「我話多,是因為吃了蜂蜜高興的。」

  何田一聽「蜂蜜」這兩個字,全身的血都往臉上湧,她「嗷」地叫了一聲,鬆開船槳捂著臉。

  易弦愣了一下,想笑又不敢笑,抿著嘴,輕輕撿起何田扔下的那隻槳,架起雙槳,慢慢劃著船。

  跟何田住了一段時間後,他就發現她雖然住在深山,但卻是很有些「嬌氣」的。

  嬌氣的人是什麼樣的?

  很多人對「嬌氣」這個詞有誤解,以為嬌氣的人吃不了苦,一旦物質條件達不到他們的預期不是不斷抱怨就是自艾自憐,其實正相反,哪怕物質貧乏,「嬌氣」的人的生活不會因此過得粗糙,依然充滿情趣。

  這是易弦從何田家冬天也要放上乾花裝飾,還有她用風乾的蓮蓬插瓶時看出來的。

  這樣的人,內心世界是很豐富的。換句話說,他們心思細膩,情緒敏感,對情感生活的要求很高。同樣的一件事,普通人的感受可能就像往茶杯裡投了一勺砂糖,可對他們而言,也許是從山頂滾進河裡了一塊巨石。沒準還可能是一場雪崩。

  比如現在,何田表現出的害羞是易弦沒法理解的。

  除了害羞,她好像還有點生氣,還有些可能她自己也無法理清說明的情緒。

  易弦沒什麼和同齡異性相處的經驗,只能憑著感覺來了。

  劃了一會兒船,他小聲問她,「你生我的氣了?」其實他並不覺得何田生氣了,他沒有預警的親吻,確實嚇了她一跳,也讓她羞澀,但她並沒有像上次那樣掙扎推拒。

  何田搖搖頭,雙手放在膝上,側著身,把臉扭在一邊,低頭看船舷邊的河水。

  看到她搖頭,易弦立刻高興了,再划了一會兒船,又問,「那……你不喜歡我那樣對你?」

  他等了好一會兒,心跳越來越沉重,眉毛都要皺起來了,才看到何田又慢慢地搖了搖頭。

  這下,易弦心花怒放,簡直就想放下槳撲過去抱住她,就在這時,只見何田微微轉過臉,小聲說,「我……喜歡的。」

  這句話如同火上澆油,易弦哪還能按捺得住,小船被他晃得亂顛,何田嚇得抱緊蜂蜜罐子大叫,「船槳——船槳要掉下去了!」

  易弦被何田含羞帶怒地一看,不敢再搞事了,笑嘻嘻握住船槳,用力扳槳。

  到了家,這時快九點了,兩個人都餓了,何田出門前和好的麵團已經膨脹起來,她在手上塗了油,再把麵團揉勻,準備做點宵夜。

  「我們吃什麼啊?」易弦含著笑問。

  「紅糖火燒。」何田板著臉回答。

  他積極地要求幫忙,圍著何田走來走去,就像何田身上有磁鐵把他給黏住了似的,一不小心,還踩了小麥的爪子一腳,小麥疼得嘰哇亂叫,他又趕緊蹲下來抱抱小麥,「哎呀呀,對不起,對不起!來,給小麥揉揉爪爪。不疼,不疼。」

  何田早就被他不錯眼地盯著弄得又羞又惱,這時皺眉嗔道,「你嘴角不酸麼?」

  「為什麼會酸啊?」易弦也知道自己嘴角就沒再放平了,一直向上翹著,其實,就是他想,他也做不到,只要看著何田,身上好多肌肉就變成了不自由肌,眉梢眼角不由自主含笑,他笑著,還抓起小麥的爪子跟何田揮揮爪。

  何田給逗得沒法再板著臉了,叫易弦把麵團切成小塊,擀成圓片,她來做餡兒。

  用四份紅糖加一份麵粉,攪拌均勻後和加熱過的熟油混和,包在擀圓的麵皮裡,像包包子那樣包好,開口收緊,向下,壓成扁扁的,放入煎鍋裡,一面煎得金黃之後再翻面。

  何田做的小火燒比手心還小些,一鍋可以做十二個,煎的時候小圓餅中心鼓起來,滿屋子都是甜甜的香氣。

  煎好的火燒外皮焦脆,咬一口,融化了的糖心就像岩漿一樣緩緩流出來。剛烤好的時候還會很燙嘴,放了一夜之後再吃,就變得有點黏牙,又是另一種口感了。

  剛好可以第二天去採野果時帶上當乾糧。

  第二天一早,他們做完日常工作,就划著船出發了。

  可憐的小麥今天又得看家。因為另一個蜂窩就在野果林中。雖然何田現在聽到「蜂蜜」就想尖叫捂臉,可是她還是得儘快把蜜採了。

  那片果林在河道的一條支流形成的河谷裡。

  還沒划到岸邊,就能看到河谷裡白霧繚繞,雲霧被初起的太陽一曬,快速上升,河面上空氣濕潤,隱隱含著一點果香。

  上了河岸,草叢和灌木枝頭掛著許多露珠,把他們的衣服鞋子都打濕了。

  易弦跟在何田身後在灌木叢穿行,走了十幾分鐘後,陽光終於穿透了這片河谷上的雲層,隔著老遠,就能看到前面的林子中,樹枝上果實累累。

  橙黃色帶點粉紅的,是杏子,紅得發紫發黑的,是櫻桃。

  走進了,還能看到幾棵比別的果樹都要高大的樹上結著青色的果實,它們是梅子。

  大多數梅子還是青色的,少數幾個桃尖兒上剛露出一點粉紅,就像何田害羞時臉上的紅暈。

  林中的草地上落了一層果子,腐爛成了果泥,散發著微帶酒精味的香氣,引來了很多黑色的小果蠅。

  枝頭的果實有些被小鳥啄了個坑,有的只剩下一層不到一釐米厚的皮,裡面的果肉都被小鳥啄走了。

  何田用來採果子的工具是一個草編的大網兜,和一根竹竿。

  網兜的直徑有七十釐米,手柄卻不長,竹竿是兩截,每截一米五長,可以套在一起加長到近三米,其中一截的尖端修成倒V型,中間鋸開,做成一個五釐米深的裂縫,遇到頑固的果實,把樹枝夾在尖端的裂縫裡,一扭竹竿,就能把樹枝擰斷,帶下果子。

  兩人來到一片杏樹下,何田用竹竿敲動果實累累的樹枝,成熟的果子就會掉下來,易弦趕緊用網兜接著。

  一陣「杏子雨」過後,再撿起落在草地上的漏網之果。

  何田翻了翻網兜裡的果子,歎口氣,「杏子樹到了秋天也得鋸矮一些,不然果子越來越小。」

  接到的果實還得再挑揀一下,淘汰有爛洞的,有黑斑的,摔壞的,其餘才放進竹簍裡。

  何田用手巾擦擦一顆杏子,遞給易弦,「嘗嘗吧,以你的口味來說,可能有點酸。」

  易弦接過果子,先看了看,杏黃色的果實只比山核桃大一點,他一手能握三四個,果實尖頂上是橙粉色,捏在手中稍微有點軟,果皮上有一層細細的半透明的小絨毛,咬一口,果肉就和杏核分離了,汁水不多,果肉有點沙,酸酸甜甜。

  何田也吃了一顆,她的那顆顯然比易弦這顆酸,酸得她鼻子都皺起來了,把咬了一口的杏也扔了。

  易弦把自己手裡的杏遞給她,「我的這顆甜。」

  她接過來咬了一口,「確實。」

  兩人相視而笑。

  「唉,希望拿回家放一放會變得甜一點吧,實在不行,就做成果醬。」

  「嗯。杏子果醬也很好吃啊!哦,還可以做成甜點。」

  「曬成杏脯,冬天當零食吃,還可以切碎了和松子、核桃一起烤麵包。」

  兩人討論了一會兒怎麼吃,又摘了些杏子,放滿一竹筐後,就不再摘了。

  這片野生果林已經是大自然難得慷慨的饋贈,還埋怨什果子不夠甜,那就太不知足了。

  何田的爺爺奶奶在幾十年前發現樹林時,這裡只有十幾顆果樹,和許多柏樹樺樹摻雜而生,他們把其他樹木砍掉了許多,盡他們所能照顧了這麼多年,漸漸才形成這片果林。

  摘完杏子,何田帶易弦去採櫻桃。

  櫻桃也可以晃一晃,但掉下來的櫻桃沒有了櫻桃梗,很快就會變壞,最好還是費事一點,用竹竿把一串櫻桃連著枝葉擰下來。

  何田拎著筐子,易弦拿著竹竿,兩人在幾棵櫻桃樹下抬著頭,轉著圈,搜尋成熟的果實。

  「這裡這裡!」

  「這一串也摘了吧?」

  「這串還太生了,果子還是白的呢!」

  摘一小筐櫻桃竟然費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兩人的脖子都酸了,太陽也越升越高,林子裡越來越熱,小蟲子也越來越多,有時竟然還猖狂地往臉上飛,一不小心就會吸進鼻子嘴巴裡,只得用布巾蒙住口鼻。

  又摘了一會兒,何田轉轉脖子,「好累啊!」

  易弦趕緊說,「我們休息一下吧?」

  果林裡絕不是休息的地方,原先的柏樹林邊上有一條小溪,穿過柏樹林,就能看到一棵大柳樹橫臥在溪水上,柳條隨著風輕輕點在溪水上,蕩出一個個小圓圈。

  何田告訴易弦,「小時候爺爺奶奶來摘果子的時候,就讓我坐在柳樹脖子上釣魚,這裡有種小魚,燉湯很好喝。或者,我幫他們用柳條編些小籃子,就能用來裝果實了。」

  易弦看看柳樹,「我們也坐上去。」

  「好啊!」何田先爬上去。

  柳樹橫在溪水上的樹幹差不多要兩人合抱那麼粗,無數綠綠的枝條像簾子一樣垂著,把陽光都遮在外面,嫩條隨著清風微微飄動,坐在上面,還可以把腳浸泡在溪水裡,涼快舒服到極點。

  易弦挑了幾枝櫻桃和幾顆稍微軟點的杏,在溪水裡洗了,遞給何田,然後也爬上來,和她並肩坐著。

  櫻桃倒是都很甜,皮薄肉厚,一咬一股深紅色的汁水。

  他們一邊吃櫻桃一邊閒聊,「要是能把果樹移栽到家附近就好了。」

  「我爺爺試過幾次,都失敗了。他說,可能因為這裡是個河谷,更溫暖濕潤,所以果樹才能長得好。」

  易弦沉默一會兒說,「要是集市上有賣書的就好了。我們買點果樹栽培的書,等暖房溫室建好了,沒準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櫻桃。」

  何田笑了,「買書可不容易。誰願意賣書過來呢?買的人太少,賺不了什麼錢。我們家的書大多數是祖傳下來的,有些地方壞了,就得手抄一頁補上,還有的是機緣巧合跟人家用別的東西換來的。還有……」她笑得有點狡猾,「從前有個皮貨商人,可喜歡我奶奶了,我奶奶就讓他每年帶些書來,我小時候看的書,好多是這麼來的。」

  「美人計!」

  「說什麼呢,這叫人格魅力。」

  休息了一會兒,兩人返回果林,繼續摘果子。

  這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即使果樹上枝葉繁茂,一直抬著頭,過了一會兒就會被曬得眼花,滿頭汗水都要流進眼睛裡了,戴上斗笠吧,又會遮擋視線。

  易弦用柳條編了兩個柳條圈帶回去,戴在頭上能稍微遮點太陽,又不能擋住視線。

  到了櫻桃樹下,易弦伸著竹竿絞果實,何田拍拍他手臂,「這些還沒熟呢!」

  他撿起這幾串半紅半白的櫻桃,笑嘻嘻插在何田頭上的柳條圈上,「我知道。」

  何田愣了愣,笑了,把頭上的柳條圈摘下來,「真好看。」實際操作能力放在一邊不提,易弦的審美水平是毋庸置疑的。

  易弦抿唇一笑,又摘一串櫻桃點綴在柳條圈上,「現在你戴的是花環了。」

  他們又摘了挺久,櫻桃終於裝滿了竹筐,高高堆起一個小尖兒。

  成熟的櫻桃散發出香味,引來了幾隻果蜂,何田用一塊布巾蒙住筐子,不讓它們叮咬。

  易弦稍微有點遺憾,要是幾個月前來到這裡,風景一定更美,杏花櫻花掛滿枝頭,草地上也鋪著一層花瓣,他和何田就能坐在草地上野餐。

  明年,明年一定要忙裡偷閒來賞一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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