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助理最近很頭疼。
因為他買房了。
A市房價從十幾年前飆升後再也沒跌過, 只有漲得快慢的區別, 他家一直在K市定居,方媽媽得知兒子要在A市買房了, 春風得意,一時沒收住口, 在親戚面前大肆炫耀, 說兒子在一個大明星身邊工作,賺了大錢,要接她去A市養老享福了。
于是方好問接到的借錢短信電話再也沒消停過。
借錢的都是些七大姑八大姨,甚至听都沒听說過, 上來一句“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听得方好問隔著幾千公里瘋狂翻白眼。
他跟在沈棠身邊久了,也學得幾分脾氣, 不再那麼好說話, 知道這錢肯定不能借,借多少是個問題,這些所謂的親戚借了還不還又是個問題。
然而總有那麼幾個人堅持不懈每天騷擾,甚至想上A市來找他。
臉大一點的大伯, 甚至還敢開口︰“唉呀小問, 你看你堂哥,三十多了, 還和媳婦兒窩在個四十多平的小房子里, 你佷子都快上小學了, 還沒自己的房間, 不如……”
方爸爸去世後,這位大伯再也沒聯系過方好問和他媽。
方好問知道自家極品親戚多,但也沒想到能極品到這個地步,听得他心火旺盛,冷笑一聲懟回去,迅速收獲“白眼狼”“沒良心”“有錢不認窮親戚”等標簽。
見他態度強硬,也有人開始轉變方針,開始旁敲側擊他在給哪個大明星當助理,想推薦自己的女兒過來也沾沾光,要不就是給他介紹某某同事的女兒。
偏偏方好問作為明星助理,又不能隨便關機,拉黑都拉黑不完,簡直煩不勝煩。
而且快過年了,他還得回去,迎接新一輪的轟炸。
要不直接給老媽訂張機票,今年就在A市過年,以後不回去了?
順便換張電話卡,讓那群人再也找不到這兒來。
方好問想得好,不過也知道不可行。
他媽是個非常傳統的中年女性,舍不得住了幾十年的地方,舍不得廣場里一起跳舞的老太太小老頭,更受不了親戚的指指點點,覺得要有面子,有里子,耳根子還軟,才幾天的功夫,就打電話來勸方好問借錢給大伯。
方好問一個白眼翻出天際︰“您老怎麼不讓我在房產證上寫下他的名字?”
親媽胳膊肘往外拐,又不願現在過來斷了和親戚的聯系,離放假也越來越近。
方好問和母親相依為命,再生氣,也不能讓他媽獨自淪陷在親戚的狂潮里不回家過年,頭疼得要命。
沈棠去年憑借在深山老林里奮斗幾個月拍下的電影,奪下了影帝桂冠後,沉澱下來,不再急躁地想要靠獎項來證明自己,暫時不再接其他工作,有事沒事就大街小巷地竄著,觀察民生百態。
關注著關注著,就注意到小助理的情緒不對,百忙中抽出空來,納悶問︰“怎麼了?給誰欺負了?臉上這褶子,放進蒸籠蒸一下就可以當小籠包賣了。”
自家親戚間的事,沈棠解決不了,甚至靠沈棠出面的話,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市儈親戚恐怕要纏上來,方好問不想給沈棠找麻煩,搖搖頭表示沒什麼。
沈棠瞟他一眼,沒說什麼。
隔天陳涉就找上門來了。
陳涉身高一米九,高大偉岸,肌肉結實,山岳般的穩重沉默,威懾感滿滿。
一見臉皺成包子的方好問,他開門見山就問︰“需要幫忙?”
方好問見到他覺得穩靠,忍不住把煩心事說了出來。
陳涉听完,沉吟了片刻︰“今年我跟你回去吧。”
方好問︰“?”
陳涉︰“我沒有家人,不用擔心。”
“……”方好問訕訕地笑,“那個,不是,你以什麼身份跟我回去啊?”
陳涉無比自然地回答︰“朋友啊。”
帶一個無家可歸的朋友回去,好像也沒什麼。況且陳涉不收斂時,看著就像個黑老大,往那兒一坐,就讓人噤若寒蟬。
方好問想了想,欣然點頭。
于是這年過年回家,方好問將陳涉領了回去。
他家住在K市一個普通的小區里,一路上方好問已經干了三瓶水,期間都在吐槽極品親戚,回到家時,果不其然,客廳里坐滿了人。
想也不用想,肯定不是來塞女兒嫁同事就是來借錢的。
一屋人吵吵嚷嚷,滿地果皮瓜子殼,方好問他媽一張圓圓的臉上滿是笑意,在和方好問那個多年未見的小姨說話。
屋門一開,所有人的視線刷地落到門口。
方好問大場面見多了,面色不動,一屋半生不熟的親戚眼神各異,隨即嘈雜的聲音涌來︰“哎,是小問啊,好幾年不見,長高了也長帥了。”
“如今有出息了,可能不認識我們這幫窮親戚了。”
“小問來來,我是你二堂叔的小姨的妹妹,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記得吧?”
“……”
面對這群心懷不軌、笑里藏刀的親戚,方好問只是露出個禮節性的笑容,然後一側身,露出身後的陳涉。
一米九的高大男人穿著黑風衣,戴著墨鏡,氣勢迫人,仿佛一瞬間穿越到了電影里,直面上了意大利黑手黨。
效果喜人,屋里刷地就靜下來了。
方媽媽嘴都張圓了,顫巍巍地問︰“兒啊,這這這,這是誰……啊?”
方好問不緊不慢地介紹︰“媽,我在電話里忘跟您提了,這是我朋友,想在咱家住幾天,叫陳涉。他平時很照顧我的,您應該沒意見吧?”
陳涉不聲不響地摘下墨鏡,露出雙漆黑凌厲的眸子,聲音沉沉︰“叨擾了。”
方媽媽冷汗都下來了,趕緊點點頭。
其他親戚噤若寒蟬,不住地偷偷打量陳涉。
方好問得意得卷毛都要翹起來了,樂滋滋地領著陳涉坐到沙發上。頓時,以陳涉為半徑,一米內所有人都在悄悄往後縮。
屋里靜悄悄的,隔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干笑道︰“哎呀,小問的朋友來做客,那我們就不好打擾了,先走一步。”
這一聲起,所有人解脫似的,紛紛站起來告辭。
想塞女兒的不敢開口了,想牽紅線的一時也吱不出聲,更別提想借錢的了。
雜亂的腳步聲里,方好問敏銳地听到有人在咬耳朵︰“我的天,這是那種,那種社會人吧?”
“嘶,難道方好問是跟著混黑的?我說呢,就他哪能跟什麼大明星做事,還攢那麼多錢在A市買房子……”
“嘖嘖,我們良民百姓,不要招惹這種,惹不得,惹不得哦。”
“……”
方好問不怒反笑,差點笑出聲。
等把人全部送走了,方媽媽踱步回來,小心翼翼地看著陳涉,忽然見到陳涉騰地站起來,腰桿筆直。
方媽媽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倒退了幾步。
“請問。”陳涉第二次開了口,“掃把在哪兒?”
方媽媽︰“?”
半分鐘後,方媽媽緊張地把兒子逮到角落,悄悄看著在認真掃地的陳涉,牙齒都在打戰︰“兒啊,你老實說,你在A市到底是做什麼的?千萬不要貪圖來錢快踏入不歸路啊!媽在這兒住得挺好的,只要你好好的就行,咱回去就把這工作辭了啊?”
方好問啼笑皆非︰“我跟您說過好幾次了,我在一個大明星身邊干活兒呢。”
“哪個大明星啊?”方媽媽不住地愁。
方好問為了保護沈棠的隱私,從不偷拍,就算有合照,也不會發到朋友圈或者給其他人看,就怕照片被人傳出去,有個什麼萬一,對沈棠不利。
也許是他小心過頭了,不過這樣反而讓徐臨更加滿意,過了年工資又要提了。
所以他守口如瓶,連為誰服務都沒給方媽媽提過。
方好問道︰“我一個正兒八經大學畢業出來的大學生,熟讀八榮八恥,知法守法,可能會去混黑嗎我?具體是誰,不方便向您透露,免得您老又嘴上把不住關說出去,那幫人還不……反正肯定是您都听說過的大明星,說不定您還很喜歡他呢。”
他又指了指客廳里在幫忙掃地的陳涉,“那是我老板他先生的助理,長得是挺凶,但人好,知道我的情況,特地來幫忙的,您就別一副隨時要報警的樣子了。”
說完,方好問拍拍頗受驚嚇的老母親,去客廳一起收拾。
方媽媽驚疑不定,不過最後還是選擇了相信兒子,去廚房給客人和兒子準備晚飯。
兩個人手腳麻利,收拾得快,差不多整理干淨了,記憶力卓群的小助理掃視一周,忽然發現不對,沖廚房喊︰“媽,我去年給你買的那對玉擺件呢?不是放客廳里嗎,您給收起來了?”
方媽媽的聲音傳出︰“沒啊,你仔細找找,剛才人多,可能是哪個叔叔嬸嬸給放其他地方去了。”
方好問瞅著孤零零的剩下一個擺件,腦海里冒出個念頭,臉色一變,罵了句“他娘的”,走到廚房門口︰“媽,有沒有誰給你要過那個玉擺件?我沒找著,給您說啊,那擺件兒花了我好幾個月的工資呢。”
方媽媽連忙關了水,仔細回憶了一下︰“你三姑……小姨,七嬸,三堂叔……還有大伯母都問我要過。”
方好問︰“……”
總不能挨個去質問吧?
陳涉雖不說話,但都听得清楚,拉過方好問,指了指左眉毛的位置︰“剛剛那群人離開時,我看到這里有顆毛痣的中年婦女走路姿勢奇怪,包里很鼓,抱著包走的。”
“干他娘的大伯母!”
方好問氣得夠嗆,立刻打電話過去。
對方可能是有點心虛,好幾通電話都沒接,方好問堅持不懈打了十幾通,才不情不願地接了電話︰“小問,有什麼事嗎?”
方好問冷冷道︰“沒什麼事,就是我家玉擺件兒有點重,大伯母拿出去不嫌手累嗎,不嫌的話,我請警察叔叔幫我帶回來。”
對面的聲音立刻尖利起來︰“你什麼意思?我拿你家擺件了?我從小看著你長大的,好不容易看你回趟家來看看你,你給我叩這種帽子?小問,大伯母好寒心啊。”
方好問不為所動︰“您要是不還回來,我就報警了。”
“你報啊。”中年婦女撒起潑來能讓世界為之顫抖,“看看警察來能找到什麼?方好問我告訴你,別以為你現在有幾個破錢就這麼狗眼看人低,你有本事就報警來,要是什麼都找不到,我一頭撞死在你家門口,讓你攤上命官司!”
方好問氣得一個仰翻︰“……”
我、操、你、媽。
陳涉微微搖頭,拍了拍方好問的肩膀,伸手拿過他的電話,直接摁下掛斷,掃了眼號碼,轉身去陽台打電話。
過了幾分鐘,他回來將手機交回給方好問︰“沒事了,等下擺件就回來了。”
方好問狐疑地瞅瞅陳涉,介于他一貫穩妥可靠,咬牙點點頭,打開電視讓他坐沙發上看著,進廚房去安慰並教訓老媽,順便打個下手。
晚飯快做好時,門鈴忽然響了起來。
方好問擦擦手去開門,來的是他那個大堂哥家快上小學的佷子。
小男孩虎頭虎頭的,長得還挺可愛,提著袋子,惴惴不安地遞給他︰“小叔叔,這是,這是我奶奶讓我送上來的。”
方好問心里有了數,接過袋子時,順便遞給他一把糖和一個紅包,低聲道︰“小銘,紅包收好,叔叔給你一個人的,別給人拿走了。”
小男孩紅了眼眶︰“小叔叔,對,對不起。”
“你別學他們就行。”方好問摸摸他的頭,嘀咕了句“居然推個孩子出來頂罪”,又繼續道,“不關你的事,都是你爺爺奶奶的錯,你要當個好孩子,不然明年就不給你紅包了。”
男孩兒點點頭,揣好紅包, 轉身跑開。
陳涉站在方好問身後,眼里掠過一絲笑意,听到他的嘀咕,沉吟著問︰“要他們上門道歉嗎?”
方好問搖搖頭︰“算了,見到他們我就膈應。”
到底是親戚,真撕破臉皮了,他無所謂,他媽就不一定了。
說著,他關上門,納悶地問︰“陳哥,你怎麼辦到的?”
“想听實話?”
方好問嗯嗯嗯點頭。
陳涉從不說謊,以一種委婉的方式道︰“其實我以前,確實是干你的親戚說的那行的,剛剛打了個電話給老朋友,讓他幫了忙。”
方好問︰“……”
方好問︰“!!!”
陳涉平靜地接過玉擺件,放回原位︰“後來差點鬧出人命,小弟為了我出事死了,我也險些進監獄,就金盆洗手了。”
方好問腦子里浮現出個穿著黑風衣、手里拿著槍的拉風形象,忍不住眼冒星星︰“……哇。”
陳涉難得地笑了笑︰“你長得挺像我小弟的。”然後又揉了把方好問的卷毛,“尤其是頭發。”
方好問很懷疑他是為了有理由揉自己才補充後一句的,不過沒怎麼在意,興奮地道︰“那我以後就叫你大哥吧。”
陳涉挽起袖子,準備去廚房幫忙端菜︰“都行。”
有陳涉這尊煞神坐鎮,親戚們都擔心半路被人砍,連拜年都不怎麼敢來,更別說鬧事了。
方好問難得過了個清閑的年,方媽媽原本惴惴不安,被方好問死命拽著,待得久了,驚奇地發現,沒有那幫聒噪極品的親戚環繞,有兒子在側,這個年過得異常的輕松快樂。
于是方媽媽也心安理得了。
母子倆加一個外人吃了年夜飯,方好問童心未泯,買了一大把仙女棒和煙花,和陳涉溜出去放。
黑沉沉的夜幕里五彩斑斕,他笑眯眯地回了拜年短信,給沈棠打了個電話︰“沈哥,新年快樂!”
這邊爆竹煙花一齊放,似乎連地面都震動了,吵得人幾乎耳鳴,沈棠沒听清︰“什麼?”
方好問也沒听清他說了什麼,加大音量喊︰“沈哥,新年快樂!季哥也是!”
沈棠笑起來︰“你那邊真熱鬧,新年快樂。”
方好問掛了電話,閑適地望著夜幕里綻放盛開、轉瞬即逝的煙花,拉了拉身邊沉默寡言的陳涉,遞給他一根仙女棒,在震天的煙花爆竹聲里,又大聲吼︰“大哥!新年快樂!”
那根仙女棒被點亮, 里啪啦地飛濺出炫目的光,映到陳涉眸子里,好似多了無數神采。
他回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