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病房內安靜了片刻,沈棠沒有去看沈筠的臉,緩緩道:“沈家的東西我不會碰,你要是想讓玫玫也和我一樣,就繼續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
“讓玫玫和我一樣”像是個魔咒,沈筠的手一顫,沉默了一下,將那堆文件放到了桌上,揉了揉額角。
沈棠心想,他或許是關心玫玫的。
只是他原諒不了沈筠。
同樣的,也不恨了。
沈筠向來不善言辭,望著獨自成長的兒子,眼神黯然:“要回去了嗎?”
沈棠:“待幾天再走。”
A市到處都蹲滿了狗仔,現在人人都想搞個大新聞,徐臨囑咐他和季歸鶴在這兒稍微避避風頭。兩人不在意外人怎麼說,但被追著偷拍瞎編排的感覺可不好受。
沈筠道:“再過幾天是你的生日。”
沈棠莞爾:“是嗎,我都快忘了,多謝沈總提醒。”頓了頓,他戴上口罩,“先回去了,明天再來。”
明天沈棠還會來,沈筠眼神微亮,氣色似乎也好看了些:“謝謝。”
沈棠沒有再回,走出病房,掩上房門。說餓了當然是托詞,季歸鶴和沈玫就坐在外面等著。沈玫興沖沖地捧著手機,獻花似的給季歸鶴看,沈棠挑挑眉,沒料到季歸鶴動作這麼快,這才多久,就把他妹妹收服了。
“說什麼呢?”沈棠湊過去想看,沈玫瞟了他一眼,飛快收起手機,露出個無害的笑:“沒什麼鴨,哥,你和……談完了啊。嫂子說你們要在這邊住幾天,想好住哪兒了嗎?”
小丫頭明顯是想把他們拐去季家住著,沈棠伸手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彈了一下:“住哪兒都和你關係不大,回程機票買了嗎?期末掛科的話,明年一整年都沒禮物。”
沈棠雖然彎成蚊香,然而送禮卻充滿直男審美趣味,沈玫每次看到那些死亡色號、魚鱗大紫長裙,都發著冷顫不敢懟自己身上,只能收起來。
因此季歸鶴送的禮物儼然是一股清流。
但是,雖然醜,絕不能沒有!
沈玫一激靈,立刻訂機票。季歸鶴看著這兄妹倆的互動,想想家裏威嚴不可侵的大姐,討嫌的熊孩子小弟,就滿心羡慕。
“哥,你和嫂子去休息吧。”沈玫乖乖訂了回程機票,往病房那兒瞅了眼,“我陪他一會兒。”
沈棠和季歸鶴慢慢走在醫院的走廊上,隱約明白了沈筠一個月前將相冊帶來的原因。
大概是因為查出肺癌,以為出國後來不及將相冊親手送過去,便提前送了。
他有些恍惚,直到季歸鶴握住自己的手,才回過神來,勉強笑了笑:“沒事。”
這回的落腳點還是江家的酒店,江眠看著不太靠譜,但對朋友向來大方又靠譜,酒店特殊對待,專車來接兩人。
到了酒店,沈棠才想起醫院裏的事,拽了拽季歸鶴的領子:“玫玫給你看什麼呢,你們倆什麼時候還有小秘密了?”
季歸鶴握拳在唇邊,輕咳一聲:“沒什麼。”
沈棠眯眼盯著他。
季歸鶴撐了兩分鐘,舉手投降:“你小時候的照片。”
沈棠沒想到這個小秘密這麼簡單,鬆開他的衣領:“很想要?”
季歸鶴的背貼著桌子,伸手摟著他的腰,下頷靠在他的肩上,唔了聲:“想看看我的小朋友以前的照片。”
“網上隨便一搜不是很多嗎?”
季歸鶴微笑著側頭親了親他的耳廓:“不一樣。”
沈棠琢磨了下:“這邊應該只有我五歲以下的照片,臨媽那兒倒是有不少,你要是想要,回去找臨媽要吧。”
季歸鶴:“……我覺得徐叔不大可能會給我。”
沈棠眸裏笑意更盛,狠狠抱了把他的腰,貼著季小鳥勁瘦有力的腰摩挲了片刻,直把人呼吸都給弄得不穩了,才抬頭笑盈盈地說:“陪我睡個午覺吧,下午出去一趟。”
季歸鶴警告地捏了把他的屁股。
再過幾天就是耶誕節,下午s市也下了雪,只是這雪下得含蓄溫婉,細碎的雪花飄飄灑灑,在車水馬龍的長街上,往往還沒堆積起來,就被碾成泥水,只有來不及被人造訪的高處,浮起了一片又一片的銀白。
沈棠從季歸鶴懷裏醒來,親了親他的唇角,下了床走到窗邊看了看外面,雪花紛紛揚揚,他的心情無端好了許多,打電話請酒店的人跑腿買兩束花來。剛說完電話,身上陡然一輕,季歸鶴站在他身後,將他抱了起來,剛起床聲音還有些沙啞:“不穿鞋就亂跑。”
沈棠笑著回過頭,一把把人撲到床上,折騰了會兒,酒店的車和花都準備好了,才氣喘吁吁地從季歸鶴身下爬出來:“幹正事,正事。”
季歸鶴捉住他的腳腕,直接把人拽回來:“你就是正事。”
沈棠趕緊投降:“想不想見見我媽?”
季歸鶴垂眸思索了三秒,這才大度地放過了敢撩不敢做的沈棠,起身去換衣服。
墓園在城郊,離得遠,這個天氣也不會有人過去。到地方時,上下一片白茫茫,遠處山野上原本黛青的顏色已經被刷白,曠野清淨,四下無聲,雪花太小,落到地上都沒聲音。石階上也覆蓋了雪,沈棠起了童心,拉著季歸鶴的手走在前面,一步一個腳印,咯吱咯吱的,季歸鶴縱容地走在後面,聽他的踩著他的腳印走。
他的腳步輕快,走到某個臺階上時,忽然一頓,轉身望了眼天邊,有風拂來,將風衣一角吹起,他唇邊眼角都有了笑意:“……那次我站在這兒,看到了你說的彩虹。”
然後心情忽然明朗。
沒頭沒尾的話,季歸鶴卻明白過來,伸手拂去沈棠頭髮上的雪,姿態沉靜。
沈棠繼續領路:“說實話,雖然有照片,不過看著她,我還是覺得有點陌生。”
季歸鶴心裏微擰,他對沈棠的親生父母觀感實在不佳。
沈棠:“臨媽給我解釋過,沈筠和她那麼放心地把我交給公司,是因為公司一直保證有好好照顧我,後來還簽署了不准見我的合約,怕我鬧著要回家……其實他們多慮了。很少有人批判自己的父母,可是他們在我心裏就是不及格。”
一個為了面子硬撐,一個為了所謂的“好心”隱瞞病情。
當真為他考慮過嗎?沒有。
話音剛落,正好到了地方。沈筠有讓人隨時來打掃,這個時節的墓園果然人跡罕至,附近不少鄰居的屋頂和門牌前都堆了雪,沈棠媽媽這兒還乾淨。沈棠和季歸鶴將花放下,看了會兒墓碑,彎腰將墓碑上的雪花拂開:“帶我媳婦兒來見見你。”
季歸鶴瞥他一眼,不跟他計較“嫂子”和“媳婦兒”的稱呼問題。他的神色肅淡,心裏道:你們沒有照顧好他。
隨即嘴上補全了話:“我會照顧好他的。”
照片上的女人面龐秀美,與沈棠幾分相似,朝著他們溫柔地微笑著。
沈棠望著照片,心想也好,至少不會像沈筠那樣。
他自認如今修養不錯,心胸寬闊,鮮少發怒,要是這不稱職的父母一起對他發起進攻,他可能會拉著季歸鶴,當著他們的面給他們看個舌吻,然後轉身就走,再也不回來。
想著想著,他側頭看了眼身旁高大英俊的男人,心裏頗為滿意。
雖然不太承認沈筠,也不怎麼來見過世多年的媽媽,但他帶著季歸鶴和他們見過了,也算徹底見過雙方家長了。
隔天中午,沈棠獨自去了趟醫院,和沈筠無言相對。
他看得出沈筠希望他來,可兩人生分到如此地步,氣氛僵冷可怕,連進來送藥的護士都瑟瑟發抖,一個勁兒的偷看沈棠,懷疑這是來尋仇的仇家。
對兩人來說,獨處都是折磨,沈棠實在不能理解沈筠讓他來的趣味在哪兒。
直到他準備起身告辭,沈筠才僵著臉道:“明天讓……季歸鶴,也來一趟吧。”
今天的沈筠沒有再玩命地繼續工作,大概是聽進他說的話了。
沈棠說不清是什麼感覺,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戴上口罩就離開了。出了醫院,季歸鶴居然在外面等著,不知道打哪兒弄來輛車,見他出來,降下車窗拋來個風騷的秋波:“小美人,上車嗎?親一下免車費。”
沈棠坐上副駕駛,白了他一眼:“沈筠明天想見見你。”
季歸鶴倒是無所謂,見沈筠比見盛怒時的徐臨輕鬆多了:“行啊……唔,附近有個餐館,評價不錯,我們去試試。”
雖然心裏不喜,隔天去見沈筠時,季歸鶴還是買了份禮物,補一下見長輩的禮。大概是見過沈棠的態度,看到季歸鶴,沈筠也不再那麼冷硬了,本來想支開沈棠,可惜沈棠不聽他的,安靜地坐在角落裏剝橘子吃。
他不允許任何人再欺負季小鳥。
沈筠拿沈棠沒辦法,蹙眉猶豫著問了季歸鶴一些問題。兩人出櫃出得轟轟烈烈,找不出比他倆更光棍的了,沈筠也知道季家,猜想季家的態度應該是不反對的,否則不會坐視不理。
季歸鶴秉承後輩禮節,態度溫和,神色疏冷,回答得妥帖完善,挑不出毛病。沈棠邊側耳聽著,邊和徐臨聊天。
出櫃第三天,震驚到麻木的人全部已經回過神,粉絲支持和反對的各半,還有只看臉和作品的無所謂黨派。反對得激烈的在四處亂罵,支持的被點起了火,也不甘示弱地回擊,戰況有點激烈。
cp粉猝不及防被官宣,呆了幾天,磕完速效救心丸,紛紛來助力。
然而支持黨和反對黨都不能理解沈棠和季歸鶴這戀愛是怎麼談起來的。
各方的評價不一,通稿有好有壞,靠著強大的親友團,也算是有驚無險。
情況沒有自己預想的那麼糟糕,徐臨也稍稍放了心。
沈筠問的問題不多,也沒有多留兩人,回去的路上,季歸鶴接了個電話,面露詫異,掛了電話,沉思片刻,對沈棠道:“歲歲,還記得當年我們拍的那部電影嗎?”
沈棠誠實地回答:“我很想忘記。”
季歸鶴:“小叔堅持拍完了,只是沒宣發上映。”
沈棠不解地看著他。
已經是快九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季導頗有名氣,那部電影放到現在,對季導來說鐵定是一筆精彩又弱智的黑歷史。
季歸鶴含蓄地說:“小叔也想支持我們,所以準備重新進行後期剪輯,找個朋友疏通儘快上映。”
沈棠:“……這靠譜嗎?”
季歸鶴沉默了一下:“靠不靠譜不知道,不過他的行動一向很快,先斬後奏,剛才才通知我的。”
沈棠:“…………”
季歸鶴:“風頭暫時過去了點,咱倆也不能一直不出現。”
沈棠想起那些因為支持他們被人罵的粉絲,點點頭。
晚上七點,沈棠和季歸鶴的官博放出位址,八點進行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