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季家顯然是娘子軍占上風,在廚房忙活的都是男人,客廳裏倖存的也就沈棠,還有尚未長大、眨巴著一雙黑珍珠似的眼睛的季小萌。
小屁孩冷著臉,手裏捧著大姐遞來的英文原書,悄咪咪遮著小臉,一雙眼睛晶晶亮的,第三次偷看沈棠。
可惜小萌同學年齡還小,氣勢不足,雖然努力假裝和大姐一樣酷,依舊軟萌得過分。那張臉和季歸鶴的極為相似,沈棠第四次抓到他偷看,和那雙眼對上時,眸中笑意一閃,忽然就很好奇季歸鶴小時候是什麼樣。
十來歲認識時,季歸鶴已經是個少年。
沈棠不是貪心的人,也許是因為這個家庭有著自己嚮往的一切美好,每個人都這麼親切,他竟然開始遺憾,沒能在更早的時候與季歸鶴相識。
老太太不喜歡吃蛋糕,也不適合吃那種甜膩高糖的東西,今晚的家庭宴會也一切從簡,像一次再普通不過的晚飯。季爸爸親手擀面,做了長壽麵,人人有份。
和沈棠想像的不太一樣,季爸爸從廚房走出來時,腰間系著個天藍色的圍裙,鬢髮與下巴上還沾著白色的麵粉,袖子高高挽起,端著菜盤,一副居家好男人模樣,雖然不苟言笑,但也沒季歸鶴說的那麼不近人情。
前一陣為了沈棠,江眠費盡心力,牽線搭橋與季家合作項目,與季豆豆接觸了幾次,嚇得魂飛魄散。
以他的話來說,見到季豆豆,直的都能嚇彎。
沈棠摸著下頷,心想這不是都挺和善嗎。
他也不好意思閑著,見季媽媽和季奶奶聊上了,起身進廚房想幫忙。季家父子倆一進廚房,負責做飯的阿姨就自動退了出來,寬大的廚房裏只剩季歸鶴一人。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見到沈棠,也不意外:“感覺怎麼樣?”
“你的家人都很好。”沈棠想了想,只能用這種毫無藻飾但充滿誠意的話來描述。
真的太好了。
季歸鶴彎眼一笑:“以後也是你的家人。”
沈棠自小沒進過廚房,五穀不分,幫不了什麼大忙,只能遞個盤子或洗把菜,季爸爸暫時沒回來,沈棠想起季歸鶴以前說,這輩子唯一的挫折是父親在他夢想道路上的阻攔。
上次從龔明的話裏也能聽出幾分味道,沈棠有些擔心,小聲問:“你和伯父還在冷戰嗎?”
“嗯。”季歸鶴往鍋裏放了一匙耗油,“媽和大姐讓我進來,是想讓我和他談談。”
“談得怎麼樣?”
季歸鶴道:“面無表情地對視了幾秒,各幹各的。”
沈棠:“……”
季歸鶴:“不是我不樂意和好,你沒見過那老頑固的臭臉。”
沈棠忍著笑點點頭,見他熟練地將菜擺入盤中,伸手想去端,季歸鶴拉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其實我很高興你們相處得這麼融洽。”
“你該謝謝奶奶他們。”
“也謝謝你。”季歸鶴放開他,眸色溫柔,“魚餌放出去了,也得你願意上鉤才行。”
沈棠的耳尖微紅,抿著唇沒回應,端著菜盤出去。
久在廚房血戰的父子倆效率很高,一桌晚飯很快就準備完畢。
季家沒那麼多規矩,幾個小輩給奶奶道了生日快樂,就開始動筷。小鳥同志坐在沈棠對面,他一回到家就被冷落,只有小美人還有點溫度,吃飯時想給沈棠夾菜,卻敵不過親媽的手速,眼睜睜看著他媽給沈棠夾了一堆菜,一個雷也沒踩,毫無下手機會。
雲養兒子的季媽媽非常用心,精確的記下了沈棠的喜惡。
季爸爸倒是對沈棠沒什麼特別的表態,作為辯論賽慘敗的那一方,面對滿屋子的反方辯手,他完全說不上話。
季歸鶴的那位導演叔叔最近出國去拍攝了,沒趕上這頓飯,沈棠扒了幾口飯,揣測那位見證過他和季歸鶴黑歷史的季導要是看到如今這局面,會不會一口水嗆到。
畢竟當初笑得最喪心病狂的就是他。
多了沈棠,晚飯吃得也不尷尬,季家人沒有做出隆重的歡迎架勢,反倒讓沈棠鬆了口氣。吃完飯,阿姨上來收拾餐桌,季爸爸坐在奶奶左下手,沉默了一晚上,終於有機會威嚴地開口:“小沈,歡迎你過來。”
語氣神態嚴肅,仿佛在開公司股東大會,沈棠下意識地挺直腰板。
“既然你們已經在一起了。”季爸爸神色肅穆,看不出分毫開玩笑的意思,“今晚就商量一下婚期和宴請的賓客吧。”
沈棠:“……”
季歸鶴:“……”
季家娘子軍:“……”
季小萌茫然眨眼,游離于一群大人之外:“?”
空氣凝固了。
阿姨默默收拾完餐桌,悄悄退下。
沈棠忍不住和季歸鶴交換眼神:你家裏人都這麼簡單直接的嗎?
季歸鶴回:只有我姐和我爸。
來到季家的第三個小時,氣氛頭一次陷入了尷尬。
還是季媽媽能控場,沉默了一下,暗暗瞪了眼丈夫,露出微笑:“哲遠,年輕人注重事業,先有事業再成家,急什麼。”
話畢,立刻和老太太你一言我一語,引開話題。
離開餐廳,老太太當著孩子們的面拆了禮物,笑眯眯地一概表示滿意。
老人家過壽,都要低調些,不宜大肆操辦,家裏也沒這種傳統,拆了禮物,老太太讓季豆豆去重新拿了串佛珠,準備和孫女去佛堂拜拜。
季爸爸被季媽媽揪上樓教訓,客廳裏一時只剩下沈棠、季歸鶴和一臉我很冷酷的季小萌。
三人對視一眼,只能跟著奶奶去佛堂,跪到蒲團上上香。兩個對佛祖沒什麼敬畏之心的大男人和一小只屁事不懂的小娃娃,看著實在礙眼,老太太嫌棄極了,沒讓他們多待,覺得打擾了菩薩清淨。
三人被嫌棄,只能又退回客廳,恰好季歸鶴被叫上樓教訓,剩下沈棠和季小萌面面相覷。
沈棠主動搭了話:“……作業寫完了嗎?”
季小萌快升初中了,作業是要多一些。
季萌點點頭,裝著毫不在意,卻又忍不住偷看了沈棠幾眼,彆彆扭扭地開口:“沈棠哥哥……你能陪我搭樂高嗎?”
季小萌死小孩一個,對誰都臭臉,顯然是跟他爸學的,最大的興趣就是搭樂高和做奧數,沈棠聽季歸鶴說過。
他對這張季歸鶴縮小版的臉沒什麼抵抗力,點點頭,跟著季小萌去了他的專屬玩具房。
等季歸鶴和父母談完話,從書房出來,就發現沈棠不見了。
同時不見的還有熊孩子季小萌,季歸鶴猜都懶得猜,直接推門進入季萌的玩具房,看到沈棠在和季萌搭樂高,一大一小聚精會神、心無旁騖,居然沒發現他進來了。
屋裏空調有點熱,沈棠脫了外衣,只穿著件白色的T恤,彎下腰時露出截雪白的瘦腰,季歸鶴閉上嘴,怡然自得地靠在門邊欣賞。
這組樂高之前就搭得差不多了,有沈棠來幫忙,不過是讓速度更快了一點。
沈棠向來不太喜歡吵鬧,一度很討厭小孩兒,季小萌安安靜靜乖乖巧巧的,又長得像季歸鶴,他充滿了耐心。
終於搭好時,板著臉的小孩兒露出燦爛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他不敢叫大姐來一起玩,二哥又忙又欠,奶奶的眼神不好,爸爸工作繁忙,媽媽也要練琴,此前都沒人陪他一起搭樂高。
新來的哥哥真好。
長得也好看。
就是可惜了,居然被二哥拐走了。
季小萌心裏遺憾極了,覺得這就是典型的鮮花插進牛糞裏,眨巴著大眼望了會兒自己的得意作品,又瞅瞅沈棠,咬了咬牙,將那個搭了很久才完成的潛水艇遞給沈棠:“哥哥,送給你。”
沈棠既驚訝又驚喜,不知道該不該收下小孩兒心愛的玩具。季歸鶴掃了眼他弟的眼神,哪能猜不出他在想什麼,冷笑一聲,走過去道:“歲歲,我們出去走走。”
然後瞥了眼小弟:“借花獻佛啊,這不是我給你買的嗎。”
季小萌不甘地哼了聲。
“給你帶了十本小學作文精選。”季歸鶴知道季小萌最頭痛的就是寫作文,指了指他的房間,“趕緊回去看看,下回作文再拿零分,玩具全部沒收。”
季小萌委委屈屈的,珍之又珍地將潛水艇遞給沈棠,瞪著季歸鶴,見他和沈棠走出玩具房,才一溜煙跑出來,謹慎地鎖好鎖,又瞪了他一眼,回房間看頭痛的作文去了。
季歸鶴挑眉:“臭小子,我也有鑰匙。”
沈棠忍不住笑:“你幹嘛欺負他呀。”
“沒欺負,這臭小子就是欠,第一次見面,不敢在你面前皮,以後就知道了。”季歸鶴說完,帶著沈棠往後院走去。
季爸爸和季媽媽接受的是西式教育,季奶奶卻鍾愛古典,後院佈置得很有江南水鄉的味道,四角石燈造型古樸,紅牆上攀著茂盛的常春藤,青竹中間是一條鵝卵石小道,四下只有風徐徐吹來時,沙沙拂動竹葉的聲音。
季歸鶴和沈棠並肩走在小道上,偏頭看他,再次問道:“感覺怎麼樣?”
沈棠無奈:“真的很好,沒有一絲不適。”
“真的?”季歸鶴站定,微微彎下腰,與他平視著,“歲歲,我覺得你心裏有事。”
沈棠靜了靜,本來羞於開口,對著季歸鶴深邃溫和的雙眸,還是說了出來:“也沒什麼,就是見到這麼好的家人,突然想起我小時候。”
季歸鶴安靜地聽他說。
“我從記事起就在公司訓練了。”沈棠頓了頓,“他們一面安撫我的情緒,一面又給我灌輸父母利用我、已經拋棄我的觀念,只想讓我成為搖錢樹。我小時候沒玩過這些玩具,父母也沒陪在身邊,有時候看到那些被父母背著的孩子,就很羡慕他們……”
沈棠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我經常想,被爸爸背起來是什麼感覺。”
季歸鶴靜靜地盯了他片刻,忽然轉身蹲下,側過頭來:“上來。”
沈棠還陷在自己的情緒裏,茫然地看著他。
季歸鶴也不催促,等待了幾秒,沈棠遲疑著趴到他背上:“你幹什麼?”
“背你。”季歸鶴托著他的屁股站起來,走得很穩。沈棠暗暗嘀咕,總覺得被占了便宜,卻不由自主地環住了他的脖子。
季歸鶴的背寬闊溫暖,仿佛只要被他背著,就永遠不會摔倒。
後院這條小道有點黑,季歸鶴走得緩慢,兩人貼得很近,他好像能聽到沈棠略微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似乎看到了當年那個偷偷看著別人家的孩子,暗地裏羡慕的小孩兒。
真想走過去抱起他,告訴他,寶貝別難過,你也有人背。
他一步步走向亮著燈的小亭子,仿佛背著沈棠,從黑暗走到了光明。
沈棠的眼眶微微紅了,走到盡頭時,竟然不太想從季歸鶴背上下去。季歸鶴也不急,慢悠悠地又走了兩圈,領子被扯了扯,會意地放下他。
轉頭見沈棠果然紅了眼,他捏捏沈棠的鼻子,寵溺笑道:“不哭,爸爸疼你。”
沈棠的一腔感動梗在心口,差點提腳踹過去:“滾!”
作者有話要說: 季小萌:好吃不過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