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沈棠的表情空白了十秒:“……你在和我開玩笑嗎?”
季歸鶴憐惜地摸摸他的頭:“寶貝兒,我很認真,記得我之前怎麼說的嗎,我家的畫風比較奇怪。”
沈棠沒有表情:“……”
“我弟是熊孩子一個,鬧騰,我也不怎麼聽話。”季歸鶴夾了點小菜到他碗裏,悠悠地道,“我媽看了你小時候的那部電視劇,覺得你才是她心目裏的乖兒子,就這樣成了你的影迷,一直在雲養兒子,咱倆……不太和的那段時間,我偶爾回趟家,都會被教訓一頓。”
沈棠:“……”
“她知道咱倆的事後,立刻就想過來看你,被大姐勸住了。前幾天又按捺不住想來,又被我勸住了。”季歸鶴說著說著,面上浮現些許無奈,“寶寶,我被咱媽罵了好久,以後你們倆見面了,你得幫我討回來。”
沈棠注意到那句沒皮沒臉的“咱媽”,輕咳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隨即又生出幾分愧疚。
季歸鶴這樣大大方方、毫無顧忌地將他介紹給家人,他卻藏頭露尾,不敢讓徐臨知道他們倆的關係。
這樣對季歸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季歸鶴天生一雙慧眼,專瞅沈歲歲小朋友的小九九,抬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微微一笑,眸中仿佛流動著星光般細碎的溫柔:“不過嘛,罵歸罵,她非常支持我們在一起,恨不得讓我立刻把你拐回家,讓你蓋上季家的戳。歲歲,我的家人都非常喜愛你,歡迎你,你的家人也不會是問題的,不要有負擔。”
沈棠和他對視著,湊過去親了下他的唇角,認真地點點頭。
吃完早餐,沈棠溜回自己屋,換上衣服走出門,等在外面的除了個高條順的季小鳥一隻,居然還有瑟瑟發抖的小助理一枚。
受了刺激還能那麼敬職敬業,沈棠略感驚奇,覷著方好問視死如歸的壯烈表情,忍不住吹了個口哨:“不錯啊,小芳,跟了我以後,長進不少啊。”
這口哨輕浮調笑,怎麼看怎麼像調情。
步入十一月,天氣漸冷,出了門就是刮臉的冷風。季歸鶴微微挑眉,把熱衷於逗小助理的小美人拉過來,摘下自己的圍巾,給他圍上。
陳涉跟在兩人身後,一臉的無動於衷,一臉的見怪不怪。
方好問愣了一下:“陳哥,你你你……你都不驚訝的嗎?”
陳涉禮貌性的露出個驚訝的表情,不解地問:“驚訝什麼?”
“你家季哥和我家沈哥……”
走到外頭,顧忌可能有人聽到,方好問越說聲音越小,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瞪得更為滾圓,充滿暗示地瞅著陳涉,渴望他能和自己一起分擔這個沉重的秘密。
那一頭毛茸茸的卷毛靠得太近,顫一下都顯得可愛,陳涉平靜地摸了摸他的卷毛,風輕雲淡地拋出個炸彈:“嗯,季哥和沈哥在一起快一個月了。”
方好問:“!”
方好問:“!!!”
為什麼你可以用這麼平淡的語氣敍述這麼驚悚的事實!
為什麼我對這件事毫無察覺!
啊,炸毛了。
陳涉按了按他的頭,嘴角淺淡地彎了一下:“你太遲鈍了。”
方好問委屈得毛更卷了。
沈棠一心都在季歸鶴和工作上,對小助理搖搖欲墜的三觀一無所覺。
到了片場,還在懷疑人生的小助理就接到徐臨的慰問電話——因為擔心經常聯繫會影響沈棠的工作,徐臨一般都是通過方好問來瞭解沈棠的近況。
老媽子嘴碎得很,事無巨細,都要問清楚,從工作問到生活,確保家裏的崽有活蹦亂跳的,才肯放心,又隨口問了句:“歲歲身邊沒什麼可疑人物吧。”
方好問默默瞅了眼在等待化妝師的空檔時,溜達進沈棠休息室的大尾巴狼。
隨後別開眼,非常違心的回答:“嗯,沒有。”
“歲歲在幹什麼?”
方好問挪到門口,扒開門縫往裏看了眼……看到沈棠被季歸鶴抱到腿上坐著,勾著下頷在接吻。
小助理麻木地回答:“在和季哥……研讀劇本。”
“這麼早就開工了啊。”徐臨心疼死了,“讓他注意休息,咱現在不用那麼拼命拍戲賺錢了。”
方好問眼睜睜看著沈棠蹭到季歸鶴懷裏:“……好的。”
徐臨敏銳地發現不對:“小方,你的語氣好像有點奇怪?”
方好問吸吸鼻子,含著淚背過身,壯烈地擋在門前,誰也不讓進:“最近太忙了,身體不太舒服。”
“辛苦了,小祖宗脾氣差,不好伺候,你也多注意身體。”徐臨非常善解人意,語氣溫和不失嚴厲,“等年終給你包個大紅包。”
方好問低頭摸了摸自己這陣子吃得軟軟的白肚皮,一時欲哭無淚。
等年終……您如果知道這事,不把我當豬宰了就是最大的紅包了。
看來得減減肥,千萬絕對打死也不能讓徐臨看出他最近有多閑!
沈棠和季歸鶴來得早,黏糊糊地膩在一塊兒許久,化妝師姍姍來遲,給兩人上妝。
片場熱鬧起來,瞅到洛遙沅,沈棠放開季歸鶴的手,慢騰騰地挪過去,從兜裏掏出塊巧克力。
過了一夜,洛遙沅的那點脆弱已經消逝,笑容端莊優雅,剛想拒絕,就見沈小混蛋撕開包裝紙,掰成兩半,一半遞給身後的小助理,一半塞自己嘴裏,嚼吧嚼吧,三兩下就隱沒在了紅唇白齒間。
方好問剛立下減肥的壯志,就遇到巧克力當攔路虎,糾結地看了會兒,還是一咬牙吃了:“謝謝沈哥。”
不吃白不吃,吃了這塊巧克力就開始減肥!
洛遙沅:“……”
沈棠挑了挑眉:“看什麼看,你不是減肥嗎,沒你的份。”
洛遙沅咬牙切齒,壓低聲音:“沈歲歲,有時候我真想抽死你。”
沈棠輕哼一聲,和他並肩站著,望著場中。
洛遙沅家裏條件不錯,和他經歷相似,也是無意間被星探看中,十來歲就進入娛樂圈。
他們倆認識時,沈棠不過十來歲,洛遙沅比他大幾歲,不肯拿他當前輩,只當是個漂亮的小弟弟。
這姑娘的倔強不比沈棠差,十來年咬牙走下來了,心性被磨礪強大,不再是當初被磕到碰到,流點血都會兩眼淚盈盈的小孩兒了。
昨晚洛遙沅沒有講得太細,沈棠細思了良久,到底還是擔心洛遙沅一個人會勉強。
況且,譚崇真的可靠嗎?
因為洛遙沅的事那麼草率離婚,太奇怪了。
洛遙沅天性通透,看出他眸裏的隱憂,笑了笑:“有什麼問題待會兒說,先好好工作。”
周薔以身犯險,卻沒有成功,虞楚狡猾極了,妥善地藏起了所有把柄,不讓人抓到尾巴。
在周薔提醒齊啟鳴小心虞楚時,虞楚的目光轉向了齊啟鳴的女朋友。
這場戲正是虞楚殺死齊啟鳴的女朋友。
溫婉的,戴著眼鏡的,年輕的女教師。
和當初的院長女兒多麼相似。
漫長的黑暗能摧殘人的心智,支撐他在黑暗中活下來的力量,是腦中不斷演練的那一幕——他拿起刀,瘋狂的,狠狠的,一刀接連一刀,捅進那個女人的身體。
刺眼的鮮血像她鍾愛的花束一樣,盛開滿身。
然後他將那可怕的玫瑰刺,捅進了她的眼中。
那一幕在腦海中反反復複,不斷演練,成了執念,成了病根。
仿佛不殺了她,他就會再次被關進那個黑屋中,不見天日。
孤兒院被燒毀後,他腦海裏被殺死的物件漸漸分解成了幾個簡單的元素——眼鏡,年輕女孩兒。
他捧著死亡的玫瑰,將它深深紮根進扭曲的心靈,在黑暗裏無聲蔓延,在光明中露出微笑,身後血跡淋淋,拖曳成一片紅色的花海。
沈棠戴上眼鏡,闔了闔眼。
再睜眼時,他已經是虞楚。
鏡頭準備好,程導一聲action,全員就位。
天真的姑娘笑了笑,沖虞楚道謝:“謝謝你,虞醫生,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門不知何時關上了,醫生站在她面前,胸口別著一枝嬌豔欲滴的玫瑰,手裏是一把纖薄的、仿佛手術專用的刀。
死亡的氣息到臨。
姑娘尖叫了一聲,可惜男人的力氣總是比女人要大得多。
垂死掙紮間,她的雙眼充血,奮力將虞楚手腕間的佛珠一扯——
劈裏啪啦聲不斷,小小的佛珠滾了滿地。
虞楚的動作一頓,摸了摸懷裏已經沒有氣息的姑娘柔順的長髮:“真是不乖。”
他動作溫柔的放開她,將散落滿地的佛珠一粒粒撿起。
一百零五、一百零六、一百零七……
少了一顆。
仿佛印證了什麼,他的眉尖猝然一跳,捧著佛珠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地上毫無聲息的屍體,忽然微微笑了。
那個笑容說不出的怪異,似是怨憤,又似解脫,百味雜陳,唯獨沒有本該顯露的驚慌失措。
程振抬了抬手:“卡!”
沈棠隨手將佛珠放到旁邊的收納盒裏,伸手拉起躺在地上的女演員:“辛苦了。”
對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
沈棠在心裏默默算了算。
按照這個進度,最多十天,《玫瑰刺》就能順利殺青。
忙活了一早,午飯時間,方好問心情沉重領了盒飯一看。
又是雞腿!
都給陳涉吧。
習慣了去季歸鶴休息室的小助理衰衰地走進去,剛要叫陳涉,陡然瞅到季歸鶴,嚇了一大跳:“季……季哥!”
季歸鶴意味深長地沖他一笑:“嗯,一起吃午飯吧,你沈哥現在有事,別去打擾他。”
不知道為什麼,方好問瞅到季歸鶴的笑容就瘮得慌,默默挪到陳涉身邊,剛坐下就接到一個愛的雞腿,動作強勢,不容拒絕。
方好問:“……”
唉,減個肥真難。
沈棠和洛遙沅在沙發兩邊對坐著。
洛遙沅抿了口茶,潤潤喉,知道他的憂慮,開口道:“放心,譚崇信得過。”
沈棠發出聲鼻音:“嗯?”
洛遙沅斟酌了會兒,道:“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麼,放心,他離婚,其實和我的關係不大,他和他前妻感情不睦多年,那個潑婦的爹和弟弟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尤其是他爹,一個戀童癖老頭兒,前幾年入了獄,被她花了一大筆錢撈出來,錢是偷偷轉移公司財產得來的。”
沈棠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那晚熟人太多,監控記錄也被人刪了一段,好在譚崇幫我拿到了晚會名單,現在已經有大致方向了。”洛遙沅腰杆筆直,眼神冷厲,“如果有需要你幫助的地方,我會開口的,放心,我的事,能解決好。”
說完沉重的話題,沈棠輕輕呼了口氣,想換個輕鬆點的話題,還沒開口,洛遙沅忽然瞅了他幾眼,露出一言難盡的神色:“歲歲,你給我說實話,你和季歸鶴……真的在一起了?”
沈棠揚了揚眉:“你想勸我‘迷途知返’嗎?”
“不。”洛遙沅指了指他的胸口,“我知道勸不住,及時行樂也行。不過你們倆……能收著點嗎?”
沈棠茫然地低下頭。
他穿著高領毛衣,進休息室了才覺得熱,脫下來就剩件v領襯衫。
雪白的膚色掩藏在襯衫下,隱約間,露出幾點曖昧的紅痕。
沈棠:“…………”
沈棠面無表情地捂了捂領口,忽然想起被蚊子叮的徐臨,腦中莫名冒出幾個字:
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