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兩人同時愣住,呆滯地互望了幾秒,沈棠的耳根騰地燒紅了,慌忙一手捂好浴袍,咬牙冷笑:“好看嗎?”
纖瘦勻稱的身體被浴袍遮住,只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腕,指尖粉紅。季歸鶴心頭莫名一跳,想別開臉,又覺得不對。
都是男人,看看又怎麼了?
抱著這個念頭,季歸鶴往門框上一靠,好整以暇:“好看,當然好看。投懷送抱後直接上門?沈前輩客氣了。”
沈棠三兩下系好腰帶,臉色微沉:“少給我陰陽怪氣,你從哪弄來的鑰匙?”
“我也想問你哪兒弄來的鑰匙。”
兩人的私人領域意識都重,四目相對,眼神不善。
氣氛僵持,一觸即發——直到沈棠打了個噴嚏。
他的眼眶微紅,自覺這樣丟臉,下頷一昂,揚出條傲慢的弧線:“出去。”
季歸鶴盯著他發紅的眼眶,原本有點小心軟,一聽這語氣就不爽了:“我的房間,憑什麼我出去?”
沈棠冷笑:“這是你家開的,哪兒都是你的房間?”
“你出去。”
“你出去。”
“憑什麼?”
“憑什麼?”
眼神交鋒,殺氣騰騰。
即使察覺到了不對勁,沈棠也不想先退卻。
季歸鶴更是如此,大少爺的字典裏就沒這個詞兒。
於是季歸鶴乾脆反手關門,鑽進浴室。沈棠黑著臉坐在床頭,吹幹頭髮。
——只能他先滾!
倆人臉色臭得各有千秋,心態倒是出奇的一致。
二十分鐘後,沈棠和季歸鶴躺在了一張床上。
理論上,這是件地球毀滅都不可能發生的事。
實際上,這件事就是這麼平平淡淡地發生了。
可見地球是不會毀滅的。
兩人望著天花板,一起思考人生。
單人床太窄,兩個大男人躺著,難免磕磕碰碰。
沒多久,矛盾就爆發了。
季歸鶴哪睡過這種小床,被擠得胸口發悶,給了沈棠一肘子:“挪挪。”
沈棠禮尚往來,蹬了他一腳:“別越線!”
“我要掉下去了。”
“那感情好,順便滾出去。”
季歸鶴沉著臉關了燈,房間裏又安靜下來。
十秒後,爭執又開始了。
“被子挪過來點。”
“嫌冷就滾出去,這是我的房間。”
“你他媽手碰哪兒?”
“你腳靠過來幹嘛?”
“……”
“……”
沈棠背過身,由衷地贊成某個行銷號的發言——季歸鶴生來就是克他的!
怒而摸出手機,冷著臉上小號去轉發那篇微博。
季歸鶴也背過身,刷了刷小號微博,正好看到個產糧優質的剪輯大手子唏噓:別人家的cp好歹有點甜甜的互動,我們家cp不打起來就算好了。
不好意思。
季歸鶴心想。
你萌的cp現在正躺在一張床上發呆。
手機是慰藉人類心靈的良藥。
倆人平靜下來,沈棠的腦門還發著熱,藥裏有安眠成分,現在也起了效果,不一會兒就生出困意,掙紮了會兒,還是睡著了。
半晌沒聽到沈棠有動靜,季歸鶴轉過身,嗅到一縷梅香。
清冷幽淡,鑽入鼻腔,還混雜著一絲果子的清甜。
季歸鶴輕嘶了口氣,想起這是沐浴露的味道。
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他正和沈棠躺在一張床上。
沈棠的感冒還沒好,體溫偏高,那縷香氣便變得愈濃,無孔不入。季歸鶴默念了幾句佛,疲憊遲鈍地湧上,沒一會兒,也在這清幽的香氣裏閉了眼。
隔天倆人是在咚咚咚的敲門聲裏一起醒來的,季歸鶴朦朧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抱著什麼。
低頭一看,是一雙白皙的足,細膩瑩潤。
季歸鶴:“……”
敲門聲綿延不絕,不知何時蹭到床尾的沈棠起床氣發作,一腳蹬到季歸鶴臉上,嘴裏含糊不清地咕噥了兩句,鑽進被子裏睡得更香。
季歸鶴黑了臉,推開沈棠,下床去開門。
提著早點的小助理笑臉還沒擺出來,一見季歸鶴,五官立刻扭曲,嗓音都變了調:“季……我沈哥呢!”
季歸鶴靠在門口,浴袍沒系緊,鬆鬆垮垮地露出小片緊實的胸肌,冷著臉指了指裏面:“還活著,去領。”
方好問緊張得毛都炸了,飛快撲進屋,見沈棠滿臉迷茫地從被窩裏鑽出來,腦子裏驚雷轟隆,冒出四個字——酒後亂性。
不、不是吧?
沈棠的起床氣不重,畢竟開始拍戲後,避免不了起早貪黑。
只是昨晚睡得意外的不錯,爬起來後目光呆滯,足足半分鐘,才找回意識,一巴掌扇到方好問腦袋上:“瞎琢磨什麼。”
話畢,又瞥了眼門邊的季歸鶴:“要麼出去,要麼關門,我不想給人拍到你衣衫不整靠在我門邊的照片。”
季歸鶴關上門,正要反唇相譏,門再次被敲響。
這回進來的是季歸鶴的助理,大名陳涉,也有人戲稱他陳勝。陳涉身後還跟著幾個人,似乎是客棧的負責人,見到季歸鶴就不住彎腰:“真的十分抱歉!季先生,您的房間是隔壁209,老先生眼神不好,看錯房間號,把208的備份鑰匙給您了。”
季歸鶴:“……”
沈棠靠在床尾,嗤笑著發出聲嘲諷的“呵”。
豈料負責人一轉身,又沖他鞠了個躬,誠懇道歉:“實在對不住,沈先生,您的房間號是207,老先生也給錯了。208前段時間重新裝修,還沒開放,老先生忘性大,給忘了。出現這麼重大的失誤,我們很抱歉,決定本次不收兩位的費用,並補償您二位一年的免費居住許可權,隨時可以入住最好的房間。真是太抱歉了。”
沈棠的笑容凝固:“……”
鬧了這麼一出,沈棠的心情說不上好,可人家道歉誠懇,再咄咄逼人,可能就會出現在頭版頭條了。
搬回該待的房間後,沈棠回頭一想,只覺好笑,鑽進房間洗漱完畢,接過方好問遞來的早餐,快速吃完。
方好問看了眼時間:“現在是六點二十,陳導和其他人已經先過去了。時間還早,步行到片場,也只需要十來分鐘。”
沈棠點點頭,下樓時路過大堂,瞅見昨晚給錯房號的老頭捧著茶杯,坐在竹椅上。他的腳步一滯,大步走過去,坐到老頭對面。
老頭依舊笑呵呵的:“早啊小姑娘,喝茶嗎?”
沈棠道:“早。您老該去配副眼鏡了。我是男的。”
老頭耳朵也不太好:“昨晚睡得怎麼樣?”
“和個……”傻逼倆字還沒出口,瞅到老頭溫和的眼神,又及時刹車,沈棠絕望鬱悴,“和個白癡搭了一晚。您再配個助聽器吧。”
免得這小客棧遲早賠死。
老頭努力聽他說話:“哎!豬蹄!我兒子也喜歡吃。”
沈棠:“……”
算了。
他的火氣是徹底沒了,瞅見老頭杯裏沒茶了,起身給他續了一杯:“老人家,我先走了。”
方好問憋著笑,和沈棠一起出了客棧,開始巴拉這客棧的八卦:“這客棧據說是那位老先生和他愛人開的,倆人是青梅竹馬,小時候在這兒認識,長大後在這兒重逢,結婚後買了客棧,一起經營。老先生本來身體健朗,前幾年愛人去世後,眼神耳朵就不行了。他們倆的孩子有出息,在一個大公司當經理,雇人來協助老先生,其實就是幹擦屁股的活,出現這種問題不是第一次了。老先生的兒子覺得,盈虧無所謂,只要能讓老先生安享晚年,度過最後一段時光就好。”
沈棠鐵石心腸,毫無觸動:“一晚上功夫,你打探的八卦還不少。”
“我和陳涉住一屋,他人不錯,今早和我說的。”
“那巧了,我和季歸鶴被安排在一屋,你們倆也湊一屋。”
方好問知道他又要開始事兒了,冷靜回答:“我幫您刺探敵情。”
“省省吧你。”
客棧離影視城果然就幾步路的功夫。
片場已經熱鬧起來,見沈棠來了,陳導笑著招招手。雖然試戲時表現得六親不認,不過其實兩人認識多年,陳導也是看著沈棠長大的。
“病好了?”
沈棠唔了聲,陳導便不再多想,攤開劇本:“霍今霜被流放到邊陲小鎮這段,是電影裏最重要的一環,在這裏,他認識了秋雪迎,和好兄弟程元岱。”
突然被cue的沈棠冷漠地哦了聲。
陳導哈哈笑:“還生氣呢?”
沈棠搖搖頭,腦子裏過了一遍完美男配程元岱的人設,想到自己要和季歸鶴進行親密友好合作,表情就控制不住地猙獰。
恰好季歸鶴也到了,湊過來和陳導打了聲招呼,眼神不著痕跡地掃過沈棠精緻的側容、眼角的淚痣,還有那截雪白的脖頸。
想到在樓梯口看到沈棠和老先生交流的樣子,他就想笑。
人看著刺兒,心腸倒是軟。
沈棠和季歸鶴一湊近,附近的人就開始緊張,摩拳擦掌,做好拉架準備。
今天要拍的第一場很重要,被流放的小侯爺與未來摯友程元岱相遇,除了兩個當事人和陳導,大家都很愁。
沈棠活了二十一年,從有意識起,就混在演藝圈,從步履蹣跚的小童星到現在,人生除了拍戲還是拍戲,別的不說,對演戲是絕對認真的,容不得一粒沙子。他對自己的要求高,對和他搭戲的人要求也高。
瞥了眼劇本,他伸手去拽季歸鶴,想讓他和自己去角落裏談談。
這一伸手就誤會大發了,緊張的群眾差點炸毛,七手八腳地上前,拉的拉拽的拽,開始勸架:“小棠,有話好好說!”
“不要激動!”
“大家都是朋友!”
沈棠:“……放手。”
副導拉著他,苦口婆心:“小棠啊,年輕人不要太激動,肝火太旺,傷身,來,喝口菊花茶。”
沈棠:“……”
場面一團糟,季歸鶴抱手看戲,滿眼笑意。
直到忽然響起道頗為耳熟的女聲,打斷了大家不存在的勸架行為:“這是怎麼了?”
方好問的眼睛猛地一瞪,挑了挑眉:沈哥……昨晚那個?
沈棠掙脫其他人的鉗制,遞回眼神:是她。
看戲的季歸鶴不小心捲進神秘的眼神交流,滿頭霧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