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狠狠坑了季歸鶴一把後,沈棠生怕被反撲,拉低帽檐溜到車庫,一眼看到江眠那輛騷氣的紅色法拉利,發短信和他知會了聲,直接開走。
聞訊而來的娛記不認識這輛車,毫無防備地放沈棠溜走。
心情愉悅地回到家,沈棠忘了回之前的未接電話,睡意與疲憊消散大半,抄起鍵盤沖向闊別已久的遊戲。
所以等心急火燎的徐臨趕到,踹開屋門時,是這樣一番場景——
屋內昏暗沉悶,窗簾是深色的,又厚又重,吸音擋光,靜悄悄一片。
房間按照主人的喜好,擺著遊戲機,貼著遊戲海報,桌上是讓明星們聞風色變的高熱高糖垃圾食品。
巨大的液晶螢幕還亮著,畫面停留在金黃的“勝利”二字上。
沈棠趴在顯示幕前睡著了,呼吸淺淺,生死未蔔。
徐臨出離了憤怒:“沈棠!!!”
沈棠驚醒,刷地坐直,揉著眼,茫然地看過去。
徐臨面無表情地摁亮燈。
“啪”的一聲,屋中大亮。
沈棠在昏暗的環境裏待久了,下意識伸手擋眼。燈光下的膚色瓷白,象牙般細膩,白皙瘦弱的脖子被翻起來的衣領擋著,天鵝般修長美好,似乎不堪一握。
適應了燈光,沈棠放下手,露出那雙非常漂亮的眼睛。
眼珠顏色淺淡,泛著血絲,睫毛濃密卷翹,因為剛睡醒,神色說不上冷淡,卻略顯疏離。
微微側頭時,左眼角下的淚痣也暴露在了燈光下,莫名為這股冷美人的氣質添了分嫣然的魅意。
娛樂圈多美人,沈棠是挑尖兒那個。
徐臨再大的怒火,看到他臉時也消了五分。沈棠反應很快,眨了眨眼,眸中蒙著層瀲灩的水霧,嗓音啞啞的:“臨媽,你怎麼來了……困。”
得,開始撒嬌了。
徐臨另外五分火氣也沒了,逮著他往床上扔,接了杯熱水放床頭櫃上,彎腰開始收拾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
零食袋、滑鼠、鍵盤帽、劇本,什麼都有。
一邊收拾一邊絮叨:“你今年二十一了,不是十一,天天玩遊戲有什麼前途?”
沈棠伸了伸僵直的身體,從暖和的被窩裏冒出毛茸茸的腦袋:“戛納電影節提名最佳男演員。”
“只是提名!”
打擊完一手帶大的藝人,行內著名的鐵面無私的金牌經紀人繼續嘮叨,“上次檢查視力,已經三百度了,對外宣稱你讀書讀壞了眼睛。哎,眼睛。你說說你那雙眼睛!三十米外六親不認,怎麼就能一眼認出人家季歸鶴過去找茬……”
沈棠再次冒出腦袋:“他先惹我的。”
徐臨把他的腦袋摁回去,毫不動搖地繼續囉嗦:“房間這麼亂,萬一給狗仔拍到你就完了。粉絲能接受完美無瑕的男神其實是個死宅的設定?你這堆零食,放給別的經紀人查到,三天別想吃一粒米……”
沈棠堅持不懈地冒出腦袋:“那不挺好,演得挺累的。”
徐臨一巴掌把他扇回去,老大不高興:“我辛辛苦苦帶了你十來年,好不容易成金飯碗了,你再說一句試試?”
沈棠扁了扁嘴,沒敢再頂撞。
沈棠十歲就被徐臨接到手下帶著了,比他親生爹媽陪伴的時間都長,沈棠就是他帶大的,實在太熟悉彼此。
熟練地收拾完房間,他去浴室打濕塊帕子,回來蓋沈棠臉上:“三個小時前,江大少餐廳那兒的圍堵事件是不是你幹的?”
沈棠拿開帕子,慢悠悠地擦了擦他那張金貴的臉,眉目顯得有些冷淡,輕描淡寫道:“他卡角度偷拍我,我就送他個驚喜。”
徐臨:“……這都多少年了,你倆怎麼這麼幼稚?”
沈棠木著臉看他。
徐臨和他對視半晌,沒忍住,噗地笑出來。
沈棠麻木道:“你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徐臨寬慰他:“相逢即是有緣。”
沈棠難以忍受地別開臉。
他太早就來到娛樂圈這個大染缸,卻又一直待在這個大染缸裏,沒窺見過外面的世界,說單純也不單純,說世故也不世故。
唯一還能覷見的幼稚一面,全是來源於季歸鶴。
徐臨還挺懷念他幼稚的樣子,於是更想笑了。
沈棠從小就長得漂亮,穿上裙子就像個嬌俏的小少女,毫無違和感。他十三歲那年,資源沒現在豐富,雖然頂著天才童星的名頭,實際也只能有什麼演什麼。
於是那年沈棠演了個小姑娘。
和他演一出戲的是另一個小姑娘,比沈棠大幾歲,五官中性精緻,與其說漂亮,更像帥氣,偏偏因為妝容和裙子,讓人難生懷疑。
那段時間的戲很辛苦,小沈棠很努力,小姐姐見他乖巧,很照顧他,經常摸出糖果巧克力投喂。
沈棠早熟,很快對小姐姐上了心,羞答答地懷揣一顆少年心,計畫告白。
殺青後,他含羞帶怯地買了朵玫瑰花,揣了一兜巧克力豆,還寫了封告白信,懇請小姐姐等等他,他長大就去娶他。
哪能料到小姐姐也是個帶把的。
帶把的小姐姐名叫季歸鶴,對嬌滴滴軟糯糯、漂亮又可愛的小沈棠也上了心。
兩人卸了妝,換回衣服,到約定好的休息室見面,原本想給對方驚嚇,結果自己也收到一份,對臉懵逼。
隨即都感覺自己受了欺騙,生出強烈的憤怒,打得驚天動地。
好消息是,那部戲的導演是季歸鶴的叔叔,季歸鶴是被抓來當臨時工的,自此後沈棠再沒見過他。
回頭片酬給了,卻沒上映,免去了沈棠的童年黑歷史被公之於眾。
不好的消息就是,給沈棠善後的徐臨差點笑斷氣。
連導演都笑出鵝叫,好在和徐臨私交甚篤,這事又實在太好笑,就給掩蓋下去了,知情的就他們幾個,誰也不會亂說。
實在太尷尬了,還不如讓吃瓜人自行腦補,為某某女星爭風吃醋,都比事實要好一萬倍。
初戀成了陰影,沈棠十五歲時第一次夢遺,粉色蕩漾的春夢裏就是季歸鶴。
穿著白裙的姑娘掀起裙底比他還大,嚇得他半夜滾下床,第二天額頭都是青的,撲了三層粉才遮住。
哪能料到在沈棠混得如日中天之時,童年陰影橫空出世。
季歸鶴的演技說不上多好,但實在有靈氣,十來歲時中性的臉龐已經棱角分明,帥氣英挺,沖哪兒眨眼都是一片尖叫。
再加上據說很有來頭的背景,迅速火起來也正常。
然而兩人橫豎都跨不過十來歲的那個坎兒,見面就臉黑。
見徐臨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沈棠深吸了口氣:“臨媽,差不多得了啊,笑了快十年了,你累不累啊。”
徐臨把沈棠當兒子養,事事上心,這件事格外上心。
笑夠了才說正經事:“年底了,工作表空閒點了,今年要回家過年嗎?”
沈棠的神色微不可查地一滯,面色冷凝下去,語氣也淡了:“不回。”
“你妹妹呢?”
徐臨觀察沈棠的神色,咽下了那句“你已經六年沒回家過年了”。
“陪他,免得他猝死在家裏也沒人知道。”沈棠坐起來,接過徐臨遞過來的日程表和筆,眼睛也不眨一下,劃掉自己過年的假期,“那幾天隨便塞個什麼活兒,去農業頻道養豬都行。”
徐臨也不勸他,拿回行程表:“我看看……假期前的工作都挺簡單,比較重要的只有《弦中月》的試鏡,導演陳康。陳導那脾氣你也知道,不過他拍的電影叫好又叫座,好好準備。要想假期加班的話……嗯,有了。”
“盡江電視臺的跨年……演唱會。”
沈棠:“……”
徐臨遺憾地把假期加回去:“你那兩嗓子還是別瞎嚎了,當心把路人全嚎成黑。”
於是沈棠加班的企圖被經紀人機智駁回。
小小年紀,成天飛來飛去,要不就跑深山老林,一待幾個月,忙得每天睡眠時間不足四小時。
徐臨真擔心他禿了,每天都提心吊膽,隨身帶著速效救心丸。
房間收拾好了,沈棠也吃了飯,看他活蹦亂跳,徐臨老懷甚慰,知道沈棠喜歡獨處,很快走了。
行程表算不上緊張,年底大家都可以輕鬆一陣,沈棠著重準備年後就要開機的《弦中月》。
陳康導演不看咖位用人,只看適不適合。
適合的話,讓一線明星演路人,十八線小演員演主角都有可能。至於被安排的人樂不樂意,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不滿意就滾。
現在空著的角色只有男一男二,競爭激烈,排著隊去試鏡的人很多。
睡了幾個小時,精力恢復不少,沈棠坐回電競椅上,點點滑鼠退出介面,發現之前組排的一個人發來消息:下次一起?
沈棠回想起這人稀爛的配合和操作,毫不留情地敲下鍵盤:菜雞。
對方線上,是個花裏胡哨堆著非主流符號的id,沈棠覺得應該是個小學生,正要動手刪除,對方卻發來三個點點點,意外地沒有素質三連。
小學生素質變高了?
沈棠關了電腦,不再多想,拿起旁邊貼滿了便簽紙、插著書簽、做滿備註的劇本,又看了一遍。
試鏡的日子很快到來,徐臨太忙,跟沈棠一起過去的是小助理。
小助理姓方名好問,名字同性格,嘴巴總是合不上,前幾天趕了回時髦,敗倒在流行性感冒的魔掌中。
清淨了幾天回來,又開始嘰嘰喳喳了。
在小助理的嘰喳聲裏,到了地兒,正看到個垂頭喪氣的人走出來。
陳導面前人人平等,沈棠也不擺譜,讓方好問在外面等著,自己走了進去。
進去就看到季歸鶴。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鐵面無私的陳導並不在意沈棠和季歸鶴的恩怨情仇,托著下巴打量了會兒沈棠,又看看季歸鶴,慈祥地笑了:“你們倆來兩段對手戲吧,第一段沈棠男一,季歸鶴男二,第二段反過來。”
前段時間才互坑過的兩人對視一眼,然後都露出燦爛的笑容,伸手一握:“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手下暗自使力,誰也沒討到好。
試戲時,沈棠想到男一的人設,又瞅了瞅季歸鶴,有種非常不妙的預感。
果然,兩段戲下來,陳導直接拍板:“季歸鶴,霍今霜。”
男一霍今霜,前期是個明月如皎皎、冠蓋滿京華的侯門貴公子。
季大公子從小嬌生慣養,實打實的公子哥兒,天然貴公子氣度,沒誰能比他更渾然天成了。
陳導又指向沈棠:“程元岱。”
沈棠:“……”
我不!
季歸鶴挑了挑眉,轉過頭看了眼沈棠,似笑非笑。
程元岱是這部電影的男二。
戲份多,是男主的好朋友、好基友、情敵兼下屬。
最苦逼的那個。
沈棠向來信奉不將私人恩怨帶進工作中。
他咬了咬牙,鎮定地和陳導打了招呼,敲定細節,轉身離開,接過方好問遞過來的大衣,摸出手機,查了查黃曆。
一月十七日,宜訂盟、沐浴、安葬、動土、開光……萬事皆宜。
忌,和季歸鶴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