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指尖驟然被溫熱的唇瓣碰了碰, 沈棠一個激靈, 身體驟然僵住, 差點條件反射地一巴掌扇過去:“你幹什麼!”
這個反應……是恐懼?
季歸鶴一怔,凝視著沈棠,將到嘴的話咽回去, 放開他的手, 泰然自若:“不小心碰到了。”
他情不自禁。
只是沈棠看起來有點炸。
沈棠蹙眉打量了他一會兒,算是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爬起來居高臨下地瞪他一眼,立刻滑遠了。
季歸鶴的目光追逐著沈棠的身影, 心裏有些疑惑。
沈棠剛才在恐懼什麼?
來不及深思,腦中又被另一種洶湧又細膩的感情侵佔。
人不該在同一個地方栽倒兩次。
可心動來得和風細雨、潤物無聲, 讓他猝不及防,又似等待已久。
不是好像。
他確實心動了。
季歸鶴強行壓下心潮, 想讓自己恢復以往的從容沉靜, 可惜都不頂用。沈棠像一束光, 在他面前不住晃悠, 讓他靜不下心,目眩神迷。
時隔八年,他又一次失防了。
在滑冰場玩了許久,沈棠也累了, 自顧自脫鞋下了場。季歸鶴跟過去,懷揣著不可告人的心思,狀似隨意地摸了把他的頭:“挺晚了, 回酒店休息吧。”
沈棠瞥他一眼,沒排斥。
季歸鶴揣測了一下他剛才的恐懼由來,禁不住挑眉。
牽手擁抱可以,親吻卻不行……沈棠不會是個直男吧?
兩人一時無話,季歸鶴陷入了沉思。
當年沈棠也是喜歡女裝的他對吧。
所以,現在在沈棠的心裏,他算什麼?
季歸鶴忍不住偷看他的臉,走路時手指似有似無地碰到,衣物摩擦碰撞,細細癢癢。從前的小細節,從剛才開始,變得不太一樣了。
變得耐人尋味,像一根羽毛,撩撥心弦。
陳年老酒似的,隱約散發芬芳。
季歸鶴忽然成了個青春期的毛頭小子,躁動不安,在心底念了幾句佛,才壓下心火。
沒想到初戀陰影兜兜轉轉,又成了心動的對象。
到酒店時,思考了一路自己在沈棠心裏地位的季歸鶴才發覺不妙,喉間艱澀:“只有一張雙人床。”
沈棠已經忘了滑冰場裏的事,納悶地往裏走:“那不挺好,單人床擠。”
扭臉瞅見季歸鶴神色微妙,他愣了愣,嗤笑道:“都是男人,又不是沒一起睡過。季小鳥,你還擔心我對你動手動腳?”
“……”季歸鶴無言片刻,盯著他天真的臉,心想,我比較擔心我對你動手動腳。
玩了一晚上,身上汗濕黏膩,沈棠沒多管臉色複雜的季歸鶴,徑直去了浴室。
走進浴室了,他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指尖仿佛在發燙。
十四歲時被那個老變態騷擾,他心理陰影濃重,輾轉看過不少心理醫生,才決定克服與人親近就恐懼的心理。
一個演員,如果抗拒和人牽手、擁抱,還怎麼演戲?肢體動作太重要了。
慢慢的,他可以接受和人親近了,卻依舊無法忍受親吻。
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溫熱的嘴唇沾上皮膚,黏膩的觸感都像無數蠕蟲順著手指領口爬來,躲不開,逃不了,密密麻麻,讓他身體僵硬,噁心反胃。
行內人都知道沈棠不拍吻戲,黑子也一直攻擊他“假裝純潔”。
除了沈棠和徐臨,也就盛總知道當年那事。
剛才在滑冰場,季歸鶴無意間親了下他的指尖,他下意識地恐懼,卻沒有覺得噁心。
季歸鶴是……不一樣的。
沈棠脫下衣服,抹了把汗濕的額發,心想,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沈棠去洗澡的期間,季歸鶴在冷靜,順便在心裏作出假設——如果他現在告白會發生什麼?
沈棠多半會一腳把他蹬出去。
然後通知徐臨這兒有個變態。
再拉黑他的所有聯繫方式,躲避病毒似的遠離。
還是得慢慢來,小火慢燉,急不得。
季歸鶴歎了口氣,轉瞬又覺得好笑。
萬萬沒想到,他也會有這麼一天。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準備,沈棠洗完澡走出來的瞬間,季歸鶴立刻被擊潰,心力交瘁:“今晚我睡沙發吧。”
難怪都說先動心的人會輸。
豈止是輸,簡直一敗塗地,再無一戰之力。
沈小美人白白淨淨,洗得香氣隱然,面頰白裏透紅,眼角的淚痣愈發明顯,斜一眼都像是眼波送情。
男人和禽獸是同義詞,只是前者披了人皮。
在把人追到手前,這層紳士的人皮,還是披好比較好,免得把人嚇跑,那就劃不來了。
沈棠擦著頭髮,聞言詫異看他:“我是來借住的,你介意的話,我睡沙發。”
季歸鶴頭疼極了,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語氣再禮貌真誠的一句“我想搞你”說出來,都可能會被送去警察局,他只能道:“不介意。”
沈棠沉靜地嗯了聲:“那就睡床。好好的床不睡去睡沙發,你腦子真磕著了?”
季歸鶴動了動唇,難得說不過他,只能邁著沉重的步子進了浴室,沖了個涼水澡。
相比起心理負擔沉重的季歸鶴,沈棠就輕鬆多了。
他對季歸鶴有近乎盲目的信任,絲毫不擔心他會做什麼。
——畢竟這人以前喜歡的是他的女裝扮相,換上男裝就翻臉不認人。
一個筆直筆直的好兄弟,有什麼好怕的?
已經接近淩晨,沈棠有些困倦,擦幹頭髮上了床。酒店的床又大又軟,沈棠和季歸鶴分睡兩邊,就算張開四肢,也不會碰到。
就算如此,關上燈那一刻,季歸鶴心頭依舊一跳。
視線朦朧,嗅覺觸覺聽覺變得敏銳得過分,洗髮水和沐浴露隱約的淡香徐徐飄來,被褥格外的柔軟順滑,沈棠睡得不太安穩,翻來覆去的,窸窸窣窣聲不絕於耳。
仿佛無聲的誘惑。
季歸鶴喉間乾渴,活了二十多年,頭一次發現自己這麼饑渴,無奈地轉過頭,在心裏默默背誦……刑法。
佛祖也救不了他了。
兩人也不是頭一次同床共枕,上次在客棧裏,誰也不讓誰,擠在小小的單人床上,你杠來我杠去,就差拳打腳踢。
這回卻哪哪兒都不一樣了。
沈棠沒有感知到氣氛的曖昧,躺下前還有些困倦,躺下後就毫無睡意,磨磨蹭蹭了會兒,扭來動去,搞得季歸鶴呼吸不穩,隔著層薄薄的被子,一把摁住他。
黑暗中,季歸鶴的嗓音有些啞:“沈歲歲,你多動症?”
沈棠掙了一下,掙不脫他的怪力,只能悻悻地在被子底下踹他一腳:“不要隨便叫我小名。”
季歸鶴嘴角一彎,又想逗他了:“為什麼?”
沈棠反問:“咱倆很熟?”
“不熟?”季歸鶴側過頭,在黑暗中隱約描摹著沈棠的輪廓。
他心想,常人身體裏大半部分是水分,沈歲歲小朋友裏面可能是可愛。
他怎麼就能……這麼可愛呢。
可愛的沈歲歲小朋友眨眨眼,小聲道:“其實我還記著你女裝騙我的事。一半一半吧。”
季歸鶴很想掐他一把。
沈棠嘴角彎了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今晚好像一直占上風。
季歸鶴又好氣又好笑,拿他沒辦法,繼續在心裏背刑法,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沈棠仿佛被拍了個魔咒,困意很快湧上來,快睡著時,迷迷糊糊地提醒:“我睡相……不太好啊。”
季歸鶴看他哪兒都可愛,渾不在意,壓低了嗓音:“睡吧。”
沈棠應聲睡去,呼吸綿長。
季歸鶴小心地湊過去了點,借著微光,看到他恬淡安靜的睡容,烏黑的兩片睫羽下鼻尖挺秀,嘴唇潤紅,微微啟著,呼吸悠長。
他魔怔似的,忍不住湊過去,輕輕撫了撫沈棠的耳廓,想了想,卻沒趁人之危,只輕輕在他額上吻了吻。
童話裏吻醒睡美人結局是皆大歡喜,他要是吻下去了……結局可能是一巴掌。
還是三天消不了印那種。
季歸鶴歎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掀起被子,去浴室又沖了個涼水澡。
回來就發現沈棠不見了。
屬於他的那半邊床上,薄薄的被子下拱起了一團包。
怎麼跑這兒來了?
季歸鶴不想吵醒沈棠,只能繞到另一邊躺下,睜著眼,毫無睡意。
那縷淡香驟然一濃,懷裏驀地拱來個毛茸茸的腦袋。分神的季歸鶴整個人都僵住,腦子裏瞬間萬車齊飆,飛起同人文裏無數旖旎曖昧的描寫,剛剛才冷靜下來,現在又不太冷靜了。
貼過來的身體暖暖的,沒有女性的柔軟,但修長纖韌,呼吸溫熱,一下一下地吹拂在他胸口。
明明隔著層衣物,卻似火山口的炎風,吹得他渾身燥熱。
不等季歸鶴痛苦地抉擇是要推開,還是接受這份煎熬又甜蜜的美好,沈棠又開始亂拱。
他迷迷糊糊地往下挪……差點把腦袋拱進季歸鶴雙腿間。
季歸鶴及時一把按住他,呼吸灼熱,眼神危險:“……你故意的?”
沈棠順從地用腦袋在他手心裏蹭了蹭,含糊不清地說夢話:“臨媽……我想吃蛋糕……”
在夢裏受了委屈似的,哼哼唧唧的。
季歸鶴深吸口氣,坐到床邊冷靜了會兒,抱著手低著頭,看沈棠在雙人床上滾來滾去,虧他還睡得格外香甜。
這哪是睡相不太好。
沈歲歲你可真是謙虛大發了。
拱著拱著,眼瞅著他要滾下床了,季歸鶴趕緊伸手一接,穩妥地把人挪回床中央,心裏升起疑惑。
沈棠一個人睡覺時,第二天醒來真的還能在床上?
本來打算去陳涉那屋將就一下,看沈棠這樣,季歸鶴挫敗地揉揉太陽穴,又去沖了個冷水澡。
回來果然就看到沈棠趴到了床邊。
他輕手輕腳上床,帶來清涼的氣息。沈棠骨碌碌又滾過來,一下滾進他懷裏。
他順勢接了個滿懷,低聲在他耳邊道:“沈老師,這可是你主動投懷送抱的。”
頓了頓,他掀起被子,把沈棠塞進去一裹,團了團抱緊。
沈棠無意識地掙紮了一下,難過地接受自己不能再亂滾的事實,腦袋抵在他頸間,老實下來。
淺淺的呼吸近在咫尺,低頭就是沈棠的臉,季歸鶴沉默。
更睡不著了。
於是季歸鶴抱著沈棠一動不動,思考了一夜的人生。
沈棠睡了個安穩的好覺。
六點半,窗簾縫隙裏泄出些許晨光,沈棠低垂的眼睫微微一動。季歸鶴猜到他可能快醒了,眨了眨酸澀的眼,輕輕放開他。
隨即就聽“嘭”的一聲。
在季歸鶴懷裏安分了一晚,突然得到自由,沈歲歲興奮地一滾,徑直摔下了床,快得無法挽救。
季歸鶴:“……”
好在地上的毯子夠厚,沈棠沒摔疼,陡然驚醒,茫然無措地睜開眼,團在被子裏滾了兩下,抱著被子坐直,半晌才撿回記憶,習以為常地爬起來,偷偷瞅了幾眼季歸鶴,見他還睡著,鬆了口氣。
幸好季歸鶴沒醒,不然真是丟臉丟大發了。
季歸鶴照顧他的面子,安靜地不吱聲。
手機忽然震響,在清晨刺耳得令人心驚。
沈棠連忙拿起,一看來電人,心裏升起不妙的預感,猶豫著接通。
果然立刻響起徐臨怒不可遏的吼聲:“沈棠!你昨晚滾哪兒去了!膽大了啊還敢夜不歸宿!”
沈棠百口莫辯:“我……”
“要不是我出差順路來趟S市,想來酒店看看你,你還要瞞著我上天了!小玫說你去朋友那兒了,你身邊是誰!”
沈棠小小聲:“季歸鶴……他在睡覺,你小聲點。”
徐臨沉默了三秒,像個聽到乖寶貝和臭男人睡了一夜的老父親,聲音顫抖、不可置信:“你們一起睡?!”
沈玫的聲音也在那邊響起,崩潰地尖叫:“哥你和別人睡?!”
電話那頭雞飛狗跳,沈棠一個頭兩個大,季歸鶴忍著笑,悄悄轉了個身,繼續裝睡。
……再給沈棠個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