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前一天晚上還在一塊死摳報表,連電梯都是一塊下的,不至於睡著了又立刻夢見了吧?
葉季安可謂是瞬間清醒。
這哪是做夢啊,下午五點出頭,一天就被他這麼睡了過去,倘若沒人來找,他睡到第二天上班遲到也不是沒有可能。幾節樓梯之外的透氣窗灌入冷風,樓道並不暖和,葉季安悶在腦袋裏的那點昏沉也瞬間煙消雲散,他把梁逍讓進門裏,給人拎了雙棉拖,嗓子有些幹啞,“鄰居?搬這邊住了?”
“嗯,在您對面那棟樓,也是二門洞,十九層。”梁逍沒穿外套,大概是離得近圖省事,被凍得打了兩個噴嚏,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那雙限量聯名的板鞋葉季安認識,還心動過,只見這人隨便一踩後跟就脫了下來,穿上自己拿的那雙鯨魚造型的大拖鞋,“前輩這棟樓已經賣光啦。”
朝南的陽臺就在客廳邊上,葉季安往那邊看了兩眼,窗戶設計得寬闊,天色也沒太黑,對面的二號樓一目了然,那是大戶型,三室兩廳,單身住的話,怎麼看都是太大了。這麼瞎琢磨著,他給梁逍沖了杯即溶葡萄柚果汁,在辦公室這人就愛喝,但葉季安不愛,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逛超市的時候把它放進購物車,買進家裏。
“租金怎麼樣?”他問。
“買的。”梁逍吸了吸鼻子,已經把那堆伴手禮在沙發旁擺好。
“隨便坐,我在這兒睡一天了,”葉季安睡得腰酸背痛,把紙杯遞過去,又笑道:“別告訴我是全款。”
“是貸款,”梁逍乖乖和他並排坐下,“要還十幾年。”
我只剩五年多了,這幾年也算沒白折騰,葉季安想,心裏稍微沒那麼想死了一點。看著那杯還挺燙的果汁被迅速幹下去,他又道:“做好心理準備,以後得跟我一樣天天五點起床趕地鐵了。”
“前輩會和我一起趕地鐵嗎?”
“應該能碰上。”葉季安給自己滴了兩滴眼藥水,“對了,家裏都收拾好了?”
“上一任房主有裝修過,”梁逍拿過他的藥水瓶子,好奇似的給自己也擠了兩滴,一睜大眼睛,就像流淚一樣,他雙目雪亮地去看葉季安,“上午搬家公司剛走。”
“……那走吧。”
“前輩?”
葉季安站了起來,低頭一瞧,梁逍眼裏加班熬出的紅血絲還在,加上那點人造濕潤,總讓他聯想起小兔子一類的東西。“方便的話,我過去幫你收拾收拾吧。”
梁逍目光更亮了,“可以嗎?”
“先炒兩個菜再幹活,新家得開開火添點人氣,炒鍋高壓鍋應該有吧,”葉季安捶著腰杆往廚房走,“等一下啊,我拿點菜過去。”
冰箱裏沒有想像中那麼慘烈,茼蒿和上海青確實都蔫巴了,但冬筍和土豆還不錯,番茄提前用保鮮膜包好,看起來也是能吃的樣子,葉季安對自己的廚藝頗有信心。往菜筐裏裝雞蛋牛腩油鹽老抽料酒的時候,他聽見鯨魚拖鞋踩在地板上的響動,也聽見梁逍興奮的感歎:“太棒了前輩,我被你救了!”
葉季安笑了笑,回身把筐子遞過去,又給自己拿了條圍裙,畢竟這件襯衫面料很舒服,還挺貴的。
梁逍心滿意足地抱住那筐菜,“正好我不會做飯。”
我知道你不會啊,葉季安側目望著他,默默想,連微波爐都不知道用的傢伙。
臨行他還給梁逍弄了件羽絨夾克披在毛衣外面,當作上次在湯包店借用愛馬仕大衣的謝禮。
大約一個多小時之後,葉季安的烹飪水準終於得到了證實。番茄燉牛腩、熗炒土豆絲、筍丁攤雞蛋,熱熱乎乎地挨個出鍋,而梁逍唯一打的下手就是攪拌蛋液,其餘時候,葉季安並不放心讓他幫忙,把人趕去接著摳報表了。
待到他端著菜盤從廚房出來,只見梁逍坐在大客廳的地毯上,盯著電腦螢幕皺眉,一見他就笑了,把電腦放一邊,跪坐在茶几邊撥拉雜物,“就在這裏吃吧前輩,”他的眼睛還是那樣亮晶晶的,“坐起來很軟。”
說罷他就蹭過堆滿客廳的大小紙箱,走去廚房拿碗筷,葉季安擺好盤子,盤腿一坐,還真是軟,軟得讓他覺得自己這把老腰坐久了都會酥,地暖也把他烘得相當舒服,就是不知道這種白白長長的羊毛平時怎麼清理。
概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他跟自己打賭,這位不食人間疾苦的小財主會天天請小時工。
除去碗筷,梁逍還端來了一託盤的啤酒。是葉季安在聚會上常喝的麒麟,打開一罐,滿上兩杯,兩人舉起來碰了一下,“少喝點吧,明天上班,待會兒還得收拾東西。”葉季安說道,他主要是不想長胖。
梁逍乖乖點頭,“您人真好。”
“總覺得是我把你引進這狼窟……”葉季安思索著措辭,“就這社區,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麼方便,人住得太密了幹什麼都得排隊,還三天兩頭挖斷一次管子給我停水。”
梁逍翹起嘴角,“反正我們三天兩頭也不在家。”
“也對,”葉季安哈哈地樂,給後輩盛了碗牛腩,“以前你住哪兒呢?就公司附近嗎?”
“嗯,父母在那邊。”梁逍回答得籠統,他似乎專心喝酒,還沒有嘗一口菜。
葉季安看著他,“是得自己買個房子,不然怎麼找物件啊。”
梁逍眉頭挑了挑,剛想說些什麼,手機忽然響了,振得它在玻璃桌面上小小地旋轉,葉季安目光掠了一下,未知號碼。
他示意梁逍接吧沒事。
梁逍沒有回避的意思,劃開接聽,放在耳邊。對面先是說了些什麼,見他不吭聲,忽然就變得嗓門很大。吼的是什麼語言葉季安模模糊糊聽不出來,至少不是英語,也不是中文。
是男是女也挺難辨。
而梁逍始終很平靜,垂眼攪動著碗裏的番茄湯,一言不發。幾秒之後,他直接掛了電話。
“前任。最近又缺錢了。”他簡單道,把手機關掉丟在地上,又在一個小遙控器上輕輕按了幾下,客廳裏的音響組立刻啟動,這樂聲不大不小,立體地環繞在周圍,是葉季安非常喜歡的一個盯鞋樂隊,夏天的時候還請年假去看過live。
“我最喜歡的一張碟。”梁逍解釋道。
葉季安愣了愣,雖說多數時候相差甚遠,但某些細微的點上,這人和自己又的確是非常相似。“你還給前任資助啊……”他斟酌地問,心想這是什麼財神轉世天降神通。
“沒有,所以他動不動騷擾,我煩死了。”梁逍似乎不想再多說,終於吃了塊牛肉,緊接著是第二塊,“好好吃!”他的眼睛又恢復了神采。
“我攤的雞蛋也不錯,土豆絲更是一絕。”葉季安毛遂自薦。
梁逍當即依次品嘗,並給予極大肯定,話說得太坦然也就不像拍馬屁了,“我前輩真厲害。”
眼見著剛才那一碗牛肉就要被消滅,葉季安很少見他這樣狼吞虎嚥,推了推他的酒杯意思是慢點別噎著,自己又抿了口啤酒,還挺靦腆,“你到我這個歲數說不定做得更好吃,總不能餓死自己。”
“我不行,沒有人給我做,我就天天出去吃,”梁逍很篤定,“只有前輩厲害。”
“得了。”葉季安心說嘴甜也得有個限度,怎麼不見你這麼待見總經理。
“只有我哥最厲害。”
“……”葉季安埋頭吃菜,收回剛才的腹誹。
梁逍拿紙巾擦擦嘴角,灌了口啤酒,忽然問:“前輩買房是為了找物件嗎?”
“哈哈,最開始是的,”葉季安看著燈光下明晃晃的酒面,“五年前吧,我交了首付,女朋友是從大學就開始談,都已經談婚論嫁的那種,然後她辭職考了兩年公務員,我升職,還了兩年房貸,分手了。”
梁逍直截了當:“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當然,”葉季安聳聳肩膀,“覺得感情很淡了,很奇怪吧,人長時間在一起也不一定就會感情越來越深,可能是我們過得太不認真了,她覺得不安全,沒有堅持下去的動力,我也很累,突然意識到不是非她不可,還互相為難幹什麼呢。不然結婚了不是更麻煩。”
“的確。”梁逍彎起眉眼。
“我現在無所謂,一個人待著最自由,別人不欠我的,我也不去招惹別人,家裏對我也沒什麼指望,”葉季安悶了口大的,這個房間的香氣和溫暖讓他在某一個瞬間,想要付出更多的真誠,“接著供這麼一套房子倒是挺好的,人總得有點動力對吧。”
梁逍用心把他看著,卻不說話。
葉季安有點發熱,心跳得也有點快,酒液仿佛就在喉嚨口翻滾。尤其當他餘光看到電視櫃上那只青藍色的大蜥蜴忽然睜開眼,動了一下,他簡直覺得自己在白日做夢。之前他一直以為那是模型擺件。
“冬天不太活躍,”梁逍尋常地說,“他叫馬克思,四歲的藍鬣蜥。還有幾盒守宮沒來得及搬過來。”
“以前不知道你有這愛好。”
“在國外它們一直陪著我。”
“嗯,咱們公司還有個爬友群,可以找綜合部小李把你拉進去,”葉季安看著那只外觀名貴的爬行動物,撿起方才的話頭,“我其實,就想說,你更不用著急,現在買了房,也不用幹什麼都奔著結婚去,好好折騰折騰,活得有意思點,又不會次次遇上剛才那種人,當然,最親的還是大盤,談什麼戀愛都不能耽誤你給我交活兒。”
梁逍哈哈大笑,笑夠了,他格外認真地說:“我不想折騰,哥,我有喜歡的人,是非他不可的那種。”
葉季安就這麼被他瞧著,“怎麼樣了?”
“正在追。”
“加油啊小梁,”葉季安轉著酒杯,做出飽經滄桑的樣子,“我覺得你行。”
“嗯,我也覺得。”梁逍還是那樣笑意盈盈,“前輩,這件事情我沒有在公司提過,但我想告訴你,你也許聽過會很介意,但我覺得早些告訴你是有必要的。”
馬克思又閉上了那雙充滿哲學意味的眼睛,葉季安也被帶得緊張起來,“你說。”他坐直腰杆。
“我是gay,我喜歡的那位,也是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