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同於二人的呆愣,齊涉江一派自然,他手裏拿著道具摺扇,戳了戳莫聲,給了他一個眼神。
還算莫聲有點機靈,一張嘴學起了鳥叫。這時候還在圓黏兒,齊樂陽也加入了進來,兩人有點一唱一和的意思。
畢竟是練過,說不上出神入化,但現場的大家也鼓了鼓掌,明白過來了。這幾個小夥子在這兒賣藝,這是吸引人的手段啊。
就算知道是吸引人的手段,可學得確實不錯,人都走到這兒了,聽聽又何妨。
齊涉江一笑,和大家閒聊一般道:“對面京戲劇院掛的莫贛老師的牌子,諸位有買票的嗎?”
立刻就有人點頭了,這一片的大爺大媽裏,愛好京戲的還是不少。
齊涉江這是在摸底,一聽有好京戲的,當然要賣力氣,“我也喜歡莫贛老師,給各位學一個:汪嗷嗷嗷——”
大家一聽都沒憋住,樂了。
齊涉江一張嘴開始狗叫,但是發聲方式卻是京戲老生的,所以這次也沒惹得狗狗們張望。
“哎呀,錯了,剛才順嘴了。”齊涉江停了,重新開頭,“讒臣當道謀漢朝,楚漢相爭動槍刀。高祖爺咸陽登大寶,一統山河樂唐堯。到如今出了個奸曹操,上欺天子下壓群僚。我有心替主公把賊掃,手中缺把殺人的刀……”
唱的這是《擊鼓罵曹》,莫贛的代表曲目之一。他原來就學過莫贛,是連莫贛本人都誇讚的水準。此刻還刻意提高了調門,每唱到妙處,大爺大媽們就叫好。
懂的人自然懂啊,這簡直像專業水準了。嗓子還好,一段唱來,又是一幫票友也給吸引過來了。相比起之前那倆小的在這兒圓黏子,情形是一個天一個地。
像這個,就叫開門柳兒,開場時唱個曲兒,也是為了把人招來。通常是逗哏來唱開門柳兒,但今天情況不同,他們來這兒是上課的。
莫聲和齊樂陽心中感慨,要說齊涉江這圓黏子的方法,明明白白。
可是,一般人壓根學不來。你學個狗叫,學個京戲,能學到這麼好嗎?這都是實打實的功夫,才能一汪驚人,把人給圓過來。
齊涉江對觀眾的口味心裏已經有數了,把點改活,今天這些觀眾,不適合說太火爆的,像是拿張約砸掛之類的,人家肯定興趣一般。要說,還是得說傳統一些的。
他給莫聲比了個手勢,像是魚在遊動,這是個暗示,表示今天說“游魚兒”。
行話裏對很多活兒也有正式名稱以外的代稱,比如《八扇屏》就是“張扇兒”,《報菜名》就是“單子”。而這個“游魚兒”,指的就是《望情魚》了。
相聲不少活兒,和京戲有關,像齊涉江說過的《批京戲》,還有一些和具體劇碼相關的,像是《望情魚》《汾河灣》《黃鶴樓》,都是逗哏扮演不懂裝懂的人,歪唱京戲,捧哏則正唱,形成反差,兩人通過對戲抖包袱,逗樂觀眾。
這樣的活兒,正適合在今天的觀眾面前演,他們懂京戲啊。剛好齊涉江今天是捧哏,他來正唱,以他的功底也是一大亮點。
莫聲會意,但心裏也有點緊張,《望情魚》他會說,昨天和齊涉江溝通時,兩人也約定了不同類型的幾出節目,但那麼些出,他們對詞對得挺簡單的,難免忐忑。
事到如今,還是鼓了鼓掌,往活兒裏引,說道:“您唱得好啊,對戲曲很有研究?”
這時候,齊樂陽就該讓開了,這不是他的場次。
齊涉江謙虛地道:“業餘愛好。”
莫聲說道:“哦。早說,你要愛戲曲,你找我去啊。”
齊涉江奇怪地道:“找你幹嘛?”
莫聲:“我能教你啊,我,唱戲走票多少年了!旁邊那劇院,我都不稀罕在那兒賣票,座兒太少!”
齊涉江驚了,“謔,那可是大劇院,好幾千人,您還嫌座兒少?”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就開始鋪墊了。
剛才齊涉江才一嗓子引來了票友,他們一聽,莫聲還更厲害?要教這年輕人唱?行,那就聽聽吧!
就是有平時聽相聲的,聽出來這是使的什麼樣的活兒了,沖著齊涉江剛才的表現,也有興趣繼續看看。
莫聲扮演吹牛皮的逗哏,充專家,兩人說著,就相約一起來唱一出京戲版《望情魚》了。
“那魚呀?”莫聲一拍額頭,“秋魚確是肥了!只是我魚它相伴數月,不舍紅燒,還是清蒸了吧!”
齊涉江喝道:“等等,這叫什麼話,還是要燒了啊?”
莫聲直愣愣道:“清蒸不好吃嗎?”
齊涉江歎氣,“好吃你也不能這麼說啊,應該是相伴數月,甚是不舍!”
莫聲一開始還有些緊張,但越說就越進入狀態了,齊涉江捧得瓷實,他心裏頭也安定下來。
……
一段說完,半個小時左右,有走的也有再來的,最後人頭竟是比開場那會兒還多一些了,後來不少其實就是看著這裏人多,來看熱鬧的,形成良性迴圈。
這就要到最重要的時候了,該楮門子了。
除了說辭之外,手法形式上,楮門子有飛楮,就是觀眾往中間扔錢;也有托楮的,捧著笸籮走一圈,觀眾把錢放上頭;再有是托邊楮,其實也算是托楮,但演員會走到人群週邊,請這裏的觀眾也砸點錢。
齊涉江用的就是托楮,摺扇唰一下打開,就當笸籮了,一邊走口裏一邊說楮門子的綱口:“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暫且別走,我們也沒什麼能耐,就會說這幾段,還都仰仗各位賞面。您掏出來幾塊錢給我,這才算我的能耐。您養個小狗,養個雀兒,天天也喂吃的,好叫它們逗個樂。咱倆剛連說帶唱半小時,天氣也冷,我們大褂裏可單薄。您要是樂了,一塊五塊的都隨意。您看莫贛老師賣票,最低也要八十,我這裏,您給八毛也行……”
觀眾都是一樂,齊涉江前頭說得軟和在理,也不是單純的賣慘,都把自己和小鳥小狗對比了,後頭又甩個包袱,拿莫贛說事。
這麼一說,小夥子學得神似,只要個零錢,還真實惠。
這都屬於仁義綱,說些討人憐愛的說辭,也是看在這圈觀眾多是面慈心善的老頭老太太。
要是觀眾不同,比如遇到老來聽又不給錢的,綱口也得換了。語氣再硬一點,比如拿觀眾互相比較,觀眾不願顯得不如人,也就丟錢了。甚至有暗罵的,暗示誰聽完了就走家裏頭沒啥好事之類。
那些都屬於刮綱了。非常形象,錢不是觀眾打賞,而是演員拿話頭刮下來的。說到你不好意思,不得不掏錢。
現場呢,要是年輕人出門可能拿個手機掃碼支付就完事兒,這些大爺大娘身上還是有點零錢的,被齊涉江一套套的說辭說得一笑一樂一心軟,反正也不差這些零錢,也就掏出來給他了。
一會兒功夫,齊涉江扇子上就滿滿當當的了。
接著,齊涉江還要給兩人進一步示範,如何說一小段就楮門子。他看看時間不早了,叫齊樂陽先唱一段,攏住觀眾,自己到場面桌後頭收拾了一下,這才起來繼續說。
每說一個小段,就收一次錢,各種手法輪著來,還要說得觀眾心甘情願,不挑他的毛病。不過到了後頭,已經是換作飛楮了,叫大家往中間的場地裏砸錢。
……
唐雙欽同著副手、助理,一起戴著墨鏡到公園去溜達,他開車路過,想到齊涉江今天來幫忙,就下車來看看幾人的情況,心底到底還是有些擔憂、好奇。
大老遠呢,就看到一群人圍在那兒,還有莫聲等人的話音傳出來。
“嘿,生意不錯啊。”唐雙欽眼前一亮,這個客流量,明顯比他們說的之前的情況好。
到了前頭,就看齊涉江一套套地拋著話,周遭的觀眾就往中間丟錢,另外倆人輪流撿,拿來裝錢的小盒子已經是滿滿當當了。雖說大票子不多,但勝在數量可觀啊。
唐雙欽真沒見過這樣的,尤其是齊涉江還拿話點那些聽了半天不給錢就想走的觀眾,搞得人家邁步不開,還掏了錢。
這個就是唐雙欽想像的風味啊,他興奮地叫副手偷偷錄點花絮。
助理忽然道:“他們幾點來的啊,看Jesse說得都出汗了,也太賣力氣了吧。好險粉底應該是防水防汗的,不然臉該成斑馬了。”
唐雙欽仔細一看,是,齊涉江是挺累的樣子,沒想到他如此上心啊,這孩子品性是不錯。
攏共收了得有三四次錢,齊涉江一抱拳,讓開位置了,由齊樂陽頂上,他自己則一下委頓在地。
唐雙欽看著坐下去的姿勢有些奇怪,走了半圈,走到場面後面去看。
只見齊涉江正席地而坐,在桌子和人身的遮擋下,把褲腳挽起來,脫下踩著的一雙木蹺。
——不錯,從他收完第一次錢,後頭開始說小段為什麼用飛楮,就是因為他腳下一直穿著蹺鞋,桌子擋住看不見罷了!
齊涉江雖然來幫他們的忙,但自己也要緊著練功,為了不浪費時間,他把蹺鞋帶上,看看時間差不多,就穿上。
唐雙欽愣在當場,簡直難以形容自己心情。所以,剛才齊涉江一直在邊說相聲邊練蹺功的?就這樣,他還得忍著疼痛,保持面色如常,甚至笑起來。
……
莫聲和齊樂陽一起扶著齊涉江,往一旁的石凳走。
剛才他倆演完了一段,又學著收了一次錢,就暫時停了,先把齊涉江送走,齊涉江踩完蹺,走路都是飄的。
“沒事沒事,我自己走得了。”齊涉江吐了口氣,正如洛霞所說,這就是耗出來的,他現在已經比一開始能站得久多了。剛才連說幾個小段,加起來也有半個多小時。
就這還不止,兩人演的時候,他自己脫完鞋後在旁邊快走了好一會兒,練完蹺功必須活動活動的,不然血脈不通,腿就廢了。而且活動的時候,腿也是非常疼的。
莫聲和齊樂陽都嚇到了,沒見過這麼能折騰自己的。賣藝的時候踩蹺啊,還完整地演了下來,這完全是硬逼著自己快速進步。
他們倆,是又驚嚇,又佩服。在他們看來,齊涉江都不是主角,踩蹺鏡頭也不是特別多,單為了還原小印月先生的身段,真是何苦來著。
“數數看這裏多少錢了?”齊涉江問道。
兩人把錢都倒出來,一張張數,大多都是一塊、五塊的,也有硬幣。
最後一合計,攏共三百零四塊五毛,裏頭也不知哪個小孩還投了一枚遊戲幣。反正比他們前幾天忙活的,翻了好幾倍。
這還不到一上午的功夫呢,當然也是因為齊涉江為了教他們,短時間內楮了好幾道,都楮到底了——觀眾零錢都要花光了。
“這麼多,要是天天能這麼掙,一個月下來,也有九千多了。”齊樂陽他們都是還沒畢業的,自己都沒掙過錢,前幾天可沮喪了,現在看到這錢,樂得跟什麼似的。
“這也是傑西老師在,我們才掙了三百,還得平分,其實算下來也沒多少。”莫聲感歎道,“掙錢太不容易了,還是得跟您學。”
齊涉江咳嗽了一下,剛才一次說了挺多,“也是現在生活好了,大家不缺錢……再者,這也不能天天這麼算,畫鍋吃飯的,還得指著老天爺。要是外頭颳風下雨,誰來聽你說?”
莫聲和齊樂陽都點點頭,說得在理,“得了,我們現在就想著怎麼把導演佈置的任務完成,早日掙到一萬塊。”
齊涉江就來帶他們幾天,往後就要自己努力了——看到齊涉江邊說邊踩蹺那個拼勁兒,齊涉江就算想常駐,他們都不敢留了。
“傑西老師,您先坐著吧,我給打個車。”莫聲正說著,看到有幾個挺眼熟的人走過來,其中一人手機還拿個便攜的相機在拍攝。
“……等等,那是唐導吧?”莫聲總算認出來了。
“Jesse還好吧?”唐雙欽好像終於有點人性了,蹲下來問齊涉江。
齊涉江也不知道他會來,看他還在拍呢,“我沒事啊,這是幹什麼?”
“他錄花絮呢……你,你悠著點,你這樣我都不好意思了!”唐雙欽關懷了幾句,連他都不忍看,真是挺難得的,“對了,我們來晚了,沒看到前頭,人還挺多的,掙了不少吧?”
“三百出頭呢!”莫聲說道,“唐導,您不知道,多虧了傑西老師,他那圓……就招攬觀眾的辦法太妙了。”
唐雙欽來興致了,剛才楮門子的手法他看著就挺感興趣的,“怎麼招來的?”
大家都看著齊涉江,顯然想聽本人回答。
齊涉江遲鈍半晌,才慢慢道:“……哦,就學狗叫。”
唐雙欽:“???”
唐雙欽:“你是說……賣萌嗎?”
齊涉江:“賣什麼??”
倆人面對面,都是一臉懵逼,不知道對方在說些什麼。
齊涉江好歹反應過來,“沒賣別的,就這樣。”他一張嘴,又學了一串狗叫,這個點了,周遭也就兩隻小泰迪,一聽聲音,撒腿就往這邊跑,好像看了親人一樣。
唐雙欽:“………………”
小泰迪的主人大概是沒看前頭那一出,還誇呢,“你這小夥子學狗叫學得挺像的啊。”
齊涉江笑了一下,摸了下泰迪的狗頭。
等主人走開了,唐雙欽才反應過來,想像了一下早上的情形,“你早上就這麼招攬觀眾的??”
齊樂陽早就憋不住了,把齊涉江圓黏子的場景添油加醋描繪了一番,“那傢伙,呼啦啦就是幾十條狗躥過來,滿公園百鳥齊鳴!啾啾啾,汪汪汪!”
……我靠,這什麼江湖做派,很會玩啊!
唐雙欽:“明天你還玩兒不?我再來拍花絮……等等,不,你們倆。”他對莫聲和齊樂陽說道,“不管用什麼辦法,兩個月內把這叫聲給我學會了,我要拍到電影裏去。”
莫聲、齊樂陽:“………………”
唐雙欽只覺得再次對齊涉江刮目相看了,拍拍齊涉江的肩膀,“你這……不管是作為偶像還是作為相聲演員,都硬核過頭了吧!”
齊涉江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心裏想:硬核是什麼玩意兒??
作者有話要話要說: 楮門子那段說辭參考傳統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