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從第一期錄製的時候, 其他嘉賓就念叨齊涉江坑人了,還有人給夏一葦發微信抱怨來著。後來齊涉江的職業規劃出來, 他們心底還嘀咕來著。
別的條件不提,單這個業務能力,他們真的相信齊涉江可以啊!
觀眾在電視上看都能掉坑, 何況他們是在現場聽的,直面表演, 代入感、感染力更強。
這次大家行程對上,一起錄第二期,一有機會都聚在一處, 趕緊就催著齊涉江上去把上回的單口相聲繼續說了。
“我早想到了。這次又要大家破費了。”齊涉江拱了拱手, 從包裏拿出一塊醒木來。
這個還是夏一葦送他的,擱別人身上,都是師父送傢伙什, 齊涉江不是沒師承麼,夏一葦自己去定做了一塊烏木的送給兒子,以示支持。
齊涉江有些意外的感動,也小心收下了。這次知道可能要再說一段, 還帶了過來。
眾人一看,“好哇, 你準備得真齊全,不過這次我也帶了零鈔!幸好!”
這次仍是有些村民在場, 而且還挺熱鬧, 齊涉江沒有話筒, 但他也不用話筒,嗓門一提,聲音清清楚楚傳得老遠,“寂寞江山動酒悲,霜天殘月夜不寐。泥人說鬼尋常事,休論個中是與非!”
定場詩一念,醒木再一摔,現場為之一肅!
雖說是節目裏助興,還是起范兒了,到底習慣了。
齊涉江上次說到半截,這次再續下回,先是三言兩語提一提前頭的劇情,好叫沒聽的也知道是怎麼回事,然後才接著往下說道:“縣官何曾見過楊昊山這樣的無賴,當時被推得四腳朝天,讓楊昊山給騎在了肚皮上。楊昊山往日酒食遊戲無一不通,平日有點閒錢就去看貓兒戲。
“諸位,這貓兒戲班都是些少年女子,好些還在青樓裏排,他看得多了,不會作詩也會吟。可楊昊山是豁出去了,縣官哪里見過這等狂蜂浪蝶,他自詡斯文之人,見結髮妻子如此,反被嚇得連滾帶爬下得床,嘴裏連連告饒。”
這裏齊涉江用上了倒口,學縣官的口音求饒,然後再學附了女身的楊昊山。聽縣官被楊昊山的豪放嚇得魂飛披散,眾人低笑起來。
“楊昊山被壓抑久了,您想啊,成天學女子。他這會兒也起勁兒了,跳下床,把縣官掀翻,兩人在地上糾纏,好比是王八吃西瓜,滾的滾,爬的爬。
“幸而此時救命之人來了,小廝門外稟報,縣衙倉中失火,那裏頭尚有幾千石官糧,這是不得了的大事,急忙爬到門口推門出去。楊昊山猶自駡街,老王八莫跑,現下你又玩不起了?
“外頭的小廝是瞠目結舌!見大老爺拿袖子捂著臉出來,落荒而逃,思索半晌,決意做個貼心人,低聲道:老爺,我這裏有秘方一道,誰用誰知道……”
齊涉江稍微一頓,留出時間來給眾人笑,也正巧是模仿縣官驚愕的模樣,隨即才斥責小廝。
打這回起,楊昊山好像是開了竅,他心道自己乃是奉了閻王命前來報仇,何必膽怯,於是在縣官家好像是鯨魚張口,海龜橫行,在縣官家中興風作浪。
縣官家裏被攪合得不行了,漸漸覺出味來,於是去找了個陰陽生上家來看看。可楊昊山自個兒就是二流子出身,哪里怕那些坑蒙拐騙的神棍,反將他們戲弄了一番。
幸而有人給縣官出了個主意,把夫人帶到寺裏去,然後藉口公務回來,留她住上一段日子,自己也好清淨清淨。縣官喜不自勝,當即藉口給祖宗做法事,將楊昊山帶到了城郊的寺廟中。
再說原先誣告楊昊山的趙家,有個念書的大少爺趙生,其時也在寺中小住溫書。
楊昊山在寺裏閑晃時見著趙生了,只覺這就是老天給的好機會,好叫他報仇雪恨,便將趙生騙到禪房之中。
“……趙生無知無覺,端茶就吃。楊昊山卻是冷笑一聲,站在他身後,自發間抽出一掌長的簪子,舉了起來。
“正是時!縣官老爺聽了耳報,也已走到房外,急急將門踢開,人未至,聲先揚,只聽他罵道:‘青天白日,你們在這作甚!’”
“啪!”齊涉江一拍醒木,故事斷在了此處。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
“什麼?這就完了?”
“有沒有搞錯,還能不能行,又完了,下期我可是不在欸!”
真是要把人急死啊,怎麼斷在這兒,楊昊山要弄趙生,縣官卻以為他紅杏出牆,這正在故事的緊要關頭,怎麼可以斷啊!
齊涉江無辜地說道:“可是導演告訴我,這次要說,也只能說一回。”
眾人:“……”
他們盯著導演看,把導演看得退了幾步,躲屋裏去了。
……
抱著極度的不滿,大家只能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玩兒命地整中招的人。
張約也是運氣不好,第二把就抽到大冒險了。
他看著眾人不懷好意的笑容,退了一下道:“適可而止!”
這時,周動大聲道:“我提議讓老張唱歌!”
張約表情放鬆了一點,好兄弟啊。
其他人也有點不滿,讓一個樂隊主唱唱歌,這算什麼大冒險。
下一刻,周動嘻嘻笑道:“老張會唱《何必西廂》。”
眾人靜默了一下,隨即尖叫、起哄,這可是一個大爆料,沒想到啊,張約這傢伙濃眉大眼的,私下居然學唱《何必西廂》!
張約的聲音被淹沒:“我不會!”
“好啊,你還會唱《何必西廂》,果然是相愛相殺啊?”
其他嘉賓一個勁調侃,大有不甘休的架勢,壓根不把張約的辯解當回事。
張約:“……”
他如果有一天死了,肯定是被隊友坑死的。
倒是齊涉江饒有興味地道:“您要唱麼,我給伴奏。”
張約被擠兌了上去,咬著牙道:“……真的不熟。”
立刻有人把手機遞上來,“喏,現搜的歌詞曲譜。”
張約臉都黑了:“……”
齊涉江則頗為輕鬆愉快地抱著三弦,非常習慣地掌握節奏,“來半首吧,我唱兩句,然後你從第二段開始。”
只見張約黑臉是黑臉,等齊涉江唱完四句子弟書,他還是捂著額頭開口了:“明眸結靄又如煙,似曾相識已相憐。如非輕綃隱容顏,也笑蓬萊第一仙。”
《何必西廂》上下段分別是從男女主角來寫,張約唱的雖然是崔小姐,大家聽了卻都道:“哎呀呀這個歌詞適合Jesse……老張你倒是看著Jesse唱啊!”
張約:“……”
他頗為無語地去看齊涉江,卻發現齊涉江一點也沒不愉快的樣子,還沖他微微一笑呢。
張約僵了僵,想把臉扭回來,但不知怎麼最後也沒有,倒真的像起哄者說的那樣看著齊涉江了。
齊涉江抬了抬下巴,示意張約副歌部分要開始了。
平心而論,短短四句下來,就能品出張約的唱功比原唱強多了,音色也好,男聲版本唱出了另一番風味,甚至有了幾分纏綿的意味。
伴著齊涉江以巧變弦絲模擬出來的雁叫聲,歌曲步入高.潮,“不是夢到情天情地,醒也地老天荒,又何必西廂心魂驚一場。彈詞重描梅花夢,落調再畫舟相會的回憶中……”
這歌詞,如今齊涉江已經比較熟了,他哼起了和聲,與張約一起唱出最後一句,“好月再圓時雪打燈,便將此情載歌志奇逢——”
齊涉江的唱腔還帶著一些子弟書的味道,但放在這首歌實在再合適不過,為張約的演繹更增了一份韻味。
彷彿是來自兩個時空的兩種風格,沒有衝撞,卻是交纏,融合。
原本還笑鬧的眾人,卻是在演唱中慢慢安靜了下來,待到餘音散去,半晌,才有人開口。
“……我的天啊,太好聽了吧。”一位女嘉賓捂著心口,“我得說張約把這首歌唱出了浪漫的感覺,以前聽這首歌都是傳統曲藝的味道,現在聽感覺這就是幾百年前的情歌。”
“哎,我們主唱業務水準還是可以的吧?Jesse和的也好,”周動擠了擠眼睛,讚美道,“對著互懟的物件都能唱得這麼深情。”
眾人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張約:“……”
轉臉一看,齊涉江也有些無奈的樣子,兩人對視一眼,頗有些一切盡在無言中的感覺了。
……
第二期錄製的間隙,張約指點不少齊涉江修改子弟書的細節,他只覺大有幫助。
待到錄製結束,齊涉江忍不住又將張約邀請到自己的住處,想再請教一下,問他方不方便。子弟書的唱腔、曲本太多了,他還有很多工作待完成,有點力不從心的感覺。
張約真答應了,而且齊涉江問起報酬來,他還一副被侮辱的樣子,念叨些什麼你知道我多貴麼別以為就你家能掙錢之類的話。
齊涉江聽了,說道:“哎,我總得先把價格談攏吧。”
張約:“……”
這句話聽上去好像很正常,但是他總覺得哪里怪怪的,難道是他自己太汙了嗎?
齊涉江接著道:“哪有不談價格就睡……不,唱的。”
他玩了個吃了吐,順口就自己把這包袱給翻出來了。
張約:“…………”
……他就知道!
齊涉江也是有點職業病,話趕話到了嘴邊上,不抖個包袱他心裏難受啊。
張約憤憤掛了電話,戴上口罩,打個車就到了齊涉江的公寓。
“這個是門票,給您四張,您看看謝晴他們來不來。”齊涉江先拿了幾張相聲演出的票出來給他,這是之前就說好的。
張約哼哼唧唧,還是那句話,“我看到時候有沒有時間。”
齊涉江笑了起來,他算是摸清楚了,張約這個人喜歡口是心非。
兩人一個抱著三弦,一個拿手機使app,調整起了曲譜,這一忙活,不知不覺也三四個小時過去了。
齊涉江把弦子放開,“休息一下吧。”
張約也是這個過程中,才弄明白了子弟書是什麼,和大鼓又有什麼區別,這會兒他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在哪學的這個?”
齊涉江低著臉道:“很遠的地方。和一位老人學的,我學會後,也不知道在這裏,它已經沒有人聽了。”
張約聽罷心中一酸,他將那個很遠的地方理解成了國外,在那個地方,還有不瞭解國內資訊的老人,以為仍然有人在喜愛這些古老的曲藝麼……
老人是不是飽含自豪地將這些教給齊涉江,而齊涉江,也是來到這裏後,才知道不是那樣的,它已經絕跡在大部分人的生活中了。
張約做的是流行音樂,但這不妨礙他感受那份情懷,他低低地道:“以後再有問題,你就找我吧。”
齊涉江又一笑,“那真得談價格了。”
張約一下從兜裏摸出一張鈔票,拍在桌上,抬了抬下巴,“喏,給你。”
——要說真有給錢的那個,也是他吧?!
可他忘了在齊涉江這裏怎麼可能占到嘴上便宜,齊涉江拿著錢隨口就道:“頭回見還倒貼錢的,您這是愛俏不愛金啊。”
都說鴇兒愛鈔,姐兒愛俏嘛。
張約:“…………”
他恨恨地劈手把錢搶了回來。
齊涉江無所謂地笑一下,心道還是找李敬,讓他幫忙談這件事吧。張約講江湖義氣,自己更不能辜負。
……
這一日忙活下來,已經到夜裏了。張約出社區的時候,就直覺有點異樣,像是被拍了。這是他混跡娛樂圈練出來的敏感度。
張約索性坐地鐵回去,看誰跟得住他。最熱鬧的站上下幾回,哪還有人找得到張約。他埋著頭戴了口罩往角落裏低頭一站,路人也分辨不出來。
待到回去了,張約打開手機,一看微博,就發現艾特比平時要多,心道看來之前真被拍了。他仔細一看,大多來自同一條原創微博。
【西瓜娛樂:網友爆料,張約進了Jesse家,逗留數小時方離開!】
附圖是張約進公寓的照片,還有以前齊涉江出入的照片作為對比,證明這確實是齊涉江家。
哎呀,這個……真是……怎麼描繪得這麼曖昧,讓別人怎麼想,唉!
張約隨手把評論點開了。
【哪里來的野雞新聞!張約是那種人嗎?!】
【這麼多年了,大家就不能對張約的狗脾氣有點信心嗎?】
【你說張約進了Jesse家,我說你癡人說夢滿嘴鬼話。真是真,假是假,你眼花我心不瞎。張約要是在圖裏,我腦袋給你當西瓜。】
【主唱粉絲就是不一樣,評論還帶押韻的。】
張約:“…………”
倒也不能怪大家吧,誰讓他們看到的就是張約和齊涉江勢同水火。
尤其是這兩天,《歸園田居》第一期也正式開播了,最近齊涉江風頭正盛,到處討論的都是他那個新身份,節目組剪預告時還把他那句“我們相聲藝人”以及周動等人的反應剪進去了。
不出他們之前的預料,幾人的反應果然成了笑料。雖說知道那時候齊涉江還沒宣佈,全天下都沒想到他要轉職,但就因為這樣,看著周動他們的樣子才格外好笑啊!
吸引力十足的預告片,加上其他嘉賓也各個有一定知名度,收視率那是非常的好。
自然,張約和齊涉江的關係,也是被剪得非常的冷漠。
一見面張約就不理人,齊涉江還調侃張約了,這倒是沒錯。到了後頭,張約早上起來看到齊涉江在練習,愣是也給剪成他起床看一眼後走開了,顯得是嫌齊涉江吵到自己一般。
也就是這樣兩個人,還得睡在一張床上,這讓觀眾可怎麼說,當然是大誇導演組幹得好!關山樂隊的其他成員幹得好!
除了坑死人不償命的單口相聲外,大家也不得不承認,齊涉江表現得很出人意料。
原以為他會是鬧笑話最多,被照顧最多的一個,也想到了他可能會以勤奮來博名聲,但萬萬沒想到啊,在田園生活裏,最如魚得水的居然是齊涉江!
能倒口會方言,可以和當地人無障礙溝通,從而學習技能,還唱小曲,把老爺爺哄到無償出借農機……要不是內容扎實得可以,根本找不到漏洞,怕是真有人要懷疑夏一葦投資了。
節目播出後收視相當不錯,連鎖反應下,張約和齊涉江的關係也更為矚目,也不知是不是節目組在搞事情,現在彷彿他倆是娛樂圈第一對頭了。
段子手們,都拿這倆人編起了笑話。對了,還有張約那黑一般的粉絲。
就在這樣的近乎狂歡的氛圍之下……
張約去觀看有齊涉江參與的相聲演出了。
他和隊友也不一起行動,一個人在場館外買飲料的時候,還被人拍了發到網上:“我怎麼覺得我好像看到了張約?”
照片上張約戴著口罩,半張臉露在外頭,的確和大家印象裏那位相似。
但是所有轉發的人都表示博主快醒醒,你在做夢呢吧。
——看看自己的微博定位好嗎?你可是在看有齊涉江參加的相聲演出,你覺得你可能看到張約嗎?你咋不說你看到白骨精在花果山洗澡呢?
最後就連博主自己,都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了,“好吧好吧,算我想瞎了心。”
待到若干時日後,大家回過頭來看到這些如山鐵證,方才感慨:我們到底怎麼想的啊,擺到眼底下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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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回齊涉江的演出。
這場是孟靜遠同門師兄周思禾的相聲專場,孟靜遠給聯繫的,讓齊涉江去給周思禾墊場,也就是在周思禾演出之間上去演,留給周思禾休息的時間,否則連著說幾個小時,哪個受得了。
這也比較考驗人,大家都是沖著周思禾買票的,如果表現不好,那觀眾可能就玩玩手機,抽個煙,等待周思禾再次上來了。
周思禾和孟靜遠關係好著呢,他知道最近曲藝界在打嘴仗,沒二話,就是支持孟靜遠,當下答應了,還特意把自己的愛徒劉卿叫給齊涉江捧一段——總不可能讓孟靜遠親自陪著一起墊場嘛。
這演出演員表一公佈,挺多人關注,也諸多感慨。
周思禾什麼人物?根正苗紅,打小就學相聲,從業二十多年,能捧能逗,單口相聲也膾炙人口。齊涉江是兩門抱,周思禾則除了相聲,還拜師學了京東大鼓、河南墜子,幾門一起抱。
這位柳活兒使得相當好,給周思禾墊場,為他的粉絲表演,那就是困難模式啊。
【齊涉江是挺有種啊,真奔著這條路往下走了,還去給人助演。現在買專場票的,那不都是周思禾的粉絲,不乏相聲老票友,人家那嘴可刁了,能吃得下他演的嗎?】
【感覺這比在電視上演要難,而且這次搭檔不是孟靜遠和曾文,都沒聽過。我聽說那些奔著聽相聲去的,要是演不好了,當時就叫倒好,能臊死你。】
【呃,可就算演好了,也不會被承認吧?我覺得拿這個說是挺無賴的,其實齊涉江說得在我眼裏已經挺好了,反正我看了能樂。】
閒話不少,其實也不乏支持齊涉江的,只是連相聲界內部都爭論不休,他們就更說不清齊涉江的本事到底足不足以征服現場觀眾了。
反正周思禾的餘票,是都賣出去了。
非但如此,還有視頻網站看中了這次的熱度,跑來申請全場直播周思禾的專場。
這是以前沒有過的,周思禾同著孟靜遠商議了一下,也答應下來了。
這下去不了現場的,也能在網上線上吃吃瓜了。
……
齊涉江對這場演出非常認真,跟別人怎麼判定他倒無關,而是裏頭有孟老師的人情,他還是去給周思禾墊場,要對得起兩位。
齊涉江提前就去和周思禾的徒弟劉卿對詞兒、商量包袱了,周思禾之前沒聽過齊涉江使活兒,這會兒一聽,反應和孟靜遠一樣。
穩,太穩了,就這個筋勁兒,他那徒弟是遠不及也!
別說徒弟了,就是他自己,在齊涉江這個年紀時,上了台還老“踩藕”呢——就是表演時重心一會兒在左腿一會兒在右腿,跟塘裏拿腳四下踩著找藕一樣,這樣的小動作多了,觀眾看著不舒服。
整個兒的颱風,也讓周思禾想到了孟老爺子。
他好像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麼孟靜遠那麼願意幫著齊涉江。他完全相信,除了孟靜遠思想開闊還惜才之外,必然有打齊涉江身上看到祖父影子的原因!
到了演出當天,齊涉江和劉卿都是提前幾個小時就到了後臺。
劉卿是周思禾弟子裏捧哏水準最好的一個,這一次給齊涉江量活兒(捧哏),他非常賣力氣。不止是因為師父的囑託,原因比較俗,他知道齊涉江人氣高啊,跟著一起露露臉,指不定也能揚揚名。
他們倆這一組,非但是墊場,還是打頭陣,頭一場節目就是他們的。
“我去看了一下,網站的人也來了,在架設機器,說真的,我還是第一次說直播。”劉卿打外頭看看,進來說道,直搓手。
他演出經驗也不少了,但想到今天還有那麼多因為齊涉江關注的觀眾在看直播,還是難免忐忑,這是人之常情。別到時候,齊涉江沒掉鏈子,他給拖後腿了。
“沒事,好好說就行。”反過來還是大家眼中正式演出經驗沒多少的齊涉江安慰劉卿。
要說大場面,當年齊涉江小時候跟著他父親的戲班子天南海北地跑,最紅火的角兒演出時,台下圍了能有近萬人,比今日這場館塞的人都多,真正烏泱泱一大片。
齊涉江有時候也上去扮個小角色,學了三弦後,沒活兒時還給大鼓演員坐弦——就是公共備用的弦師,這種得會不少曲目。
所以雖說作為相聲演員沒多少大演出,但討生活的時候,也算跟著增長了大型舞臺經驗。
“說實話,你跟我想的有點不一樣。”劉卿忍不住道,“原來我看過你的視頻,就覺得活兒好,台下我想著人應該有點傲,沒想到這麼照顧人。”
齊涉江一笑了之,當年他父親班子裏的小孩,都是他帶著。入了相聲門後,師父的兒女和師弟,也都是他帶著。
一想到往事,齊涉江神思又有些飄渺了。那時節太亂了,江湖藝人算什麼,沒有半點地位,地頭蛇欺負,一家人還被軍閥抓去表演。中間他又被當物品一般借去另一處彈弦子,就這麼個來回,遇上空襲,忙亂之中,他逃了出去,師父他們卻都被帶走了。
從此他再也沒離開那個城市,一面賣藝生活,一面打探離去之人的消息,等待他們回來。攢夠了錢,自己也出門去找過幾回。可是,最後得知的卻是那些軍閥帶走的藝人,想拼死一搏被發現,都給活埋了……
“傑西?傑西?”劉卿推了推齊涉江,“你這是怎麼?該準備上場了。”
“……沒什麼。”齊涉江揉了揉臉頰,起身將大褂換好,和劉卿一起走到側幕等待。
……
“下麵請欣賞相聲,《批京戲》,表演者:齊涉江、劉卿。”
隨著主持人報幕,齊涉江和劉卿一前一後走上台來,都是年輕演員,還為了這次演出做了一套紫檀色的大褂。
台下響起了掌聲,作為奔著周思禾來的粉絲,票友,他們也就是給點面子,隨便鼓幾下,還有小聲八卦起來的呢。
“這就是最近在爭論那個,來相聲門的偶像?”
“說批京戲?這柳活兒啊,真是偶像那能使好麼?”
“也不知水準怎麼樣……我看著不行就睡會兒,昨晚加班太累了。”
“何止偶像,看著還是混血的偶像……你看那模樣。”
周思禾柳活兒使得好,粉絲都是好這口的,很多都是愛相聲,也懂戲曲。
那些個買票來挺齊涉江的妹子們才不管那麼多呢,鼓掌鼓得特別大聲。同一時刻,直播間的吃瓜群眾也掀起了第一波彈幕小高潮:
【看!!齊涉江穿了新大褂!!】
【可以可以,熱搜預定!】
張約坐在靠中間的位置,也不是很前排,這樣更利於他隱藏自己。就是後頭好像坐了兩個齊涉江的粉絲,在小聲討論。
“那就是Jesse今天的搭檔嗎?不是孟老師了,這個會是以後的正宮嗎?看著還行!”
“聽說是周思禾老師的徒弟,也不知能不能配上,別高興得太早,說不定只能做個貴妃。”
張約:“………………”
……媽的,這都什麼不正經的粉絲!
“晚上好,先做一個自我介紹,我是相聲演員齊涉江,我身邊這位,是劉卿。”此時臺上,齊涉江已經開口說話了,他的聲調、語氣都讓人很舒服,最後幾個字加重了語氣,不由自主就望到臺上。
這個叫領招,意思是吸引觀眾的眼神看向演員,但齊涉江完全沒有用什麼特別誇張的動作或話語,全憑自然而然的氣場,觀眾們甚至沒有意識到,頗有種返璞歸真的感覺!
劉卿在一旁,則應了一聲,然後道:“我認識您啊,您不是綜藝節目裏頭的明星麼,《歸園田居》啊,到處都在播。”
這綜藝收視的確不錯,觀眾就算沒看過總也聽過名字,又知道齊涉江是明星。
齊涉江“嗨”了一聲,“不錄啦,退出了,那節目坑人啊。”
這一下把觀眾的好奇心給吊起來了,怎麼,這是有爆料嗎?
在劉卿的追問之下,齊涉江搖搖頭道:“節目組把我跟關山樂隊那張約安排住一塊兒,我們倆啊,合不來!”
來了,這就又拿張約砸掛了!
看直播的人紛紛表示:
【請問是現在就笑還是走流程?】
【不知道張約會不會後悔,懟了一次而已,現在要天天被拖出來……】
關山樂隊的歌傳唱度還是很高的,張約的毒舌屬性更讓他出現在不少娛樂新聞裏,就算不認識,其實也不妨礙大家往下聽。
齊涉江惋惜地道:“首先從愛好上來說,張約是一個狗黨,我是貓奴。他喜歡中華田園犬,我喜歡純種貓。我養的是純種的長毛美短貓……”
劉卿先一點頭,隨後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大聲道:“等等!純種不純種不提,您知道美短是美國短毛貓的簡稱吧?”
齊涉江彷彿很鎮定地瞥了他一眼,“沒聽過基因變異啊?”
劉卿放下手,“……行吧。”
齊涉江接著道,“我養的長毛美短,他呢,養的是田園的秋田犬……”
“等會兒!”劉卿哭笑不得,“秋田不是鄉下哪塊田,秋田犬不是中華田園犬,它壓根不是中華的!”
齊涉江:“咦,不能夠吧?”
劉卿搖頭道:“這麼看你倆其實挺合得來。”都一樣不靠譜。
“不止是這一項啊,還有別的呢。”齊涉江又掰著手指頭算了起來,從生活習慣說到合作幹活,不停地“張約”“張約”“張約”,拿他說笑話。
台下的張約本以為他就是隨便砸掛,誰知道他不停在自己身上抓哏,開場以來就沒聽!張約都絕望了,他到底為什麼要來看演出??
正好最近《歸園田居》也開播,齊涉江這麼說得跟真的一樣,觀眾不時就一陣笑,算是邁出了成功地第一步,把現場氣氛搞熱了。
“還有最重要的,我覺得張約的藝術素養不行,我得批評批評。”齊涉江說到這裏時,那些常聽相聲的老聽眾都知道,這是進入一段相聲的瓢把兒了。
瓢把兒就是連接墊話和正活的部分,要自然而然地從墊話轉接入正題。演員水準高了,隨便什麼墊話都能自然地進入任何正活。
“你看他那首《秋水》的歌詞寫的,根本就不通。”齊涉江說道。
“有嗎?那您給說說。”
齊涉江伸手一握麥克風,此時但凡是比較熟悉關山樂隊的人,或在現場或在螢幕前,都暗叫了一聲:“絕了!”
就這麼簡簡單單一個動作,簡直神似張約本人唱歌時的樣子,可不就是這麼半扶半握著麥麼。
“歌是這麼唱的,你數過青山飛起的三十九片梧桐,只是滿面酒借紅。”齊涉江學唱了起來,一開嗓,觀眾都忍不住鼓掌了。
相聲演員學唱,那是像不像三分樣。
齊涉江一提高嗓門,模仿張約的發聲位置和唱腔技巧,還真有了幾分樣子。就連張約本人都略吃驚地看著他。
“這裏沒問題,但後頭還有一句——寸草不生,飛蓬也遠去隨風。”齊涉江唱完後道,“你看,這到底怎麼回事,剛才還青山,還有梧桐葉,怎麼就寸草不生了?那不是青山,應該是黃山吧?”
“你這麼一說……倒還真是。不過這流行歌曲,都是為了押韻嘛。你要在乎邏輯,聽點別的。”劉卿勸道。
齊涉江:“不行,聽什麼我都愛思考。像前些日子我聽京戲,國粹啊,也覺得矛盾。”
這就入活了。
劉卿問道:“哎,那可是國粹,你聽出什麼矛盾了?”
齊涉江想想道:“莫贛老師唱的經典曲目,《四郎探母》裏坐宮那一折。四郎上來,頭句就念了個引子。”
莫贛是家喻戶曉的京戲演員,工老生,水準那是出了名的高。就是不聽戲,也多少聽過他名字的,春晚舞臺不少見。
劉卿不急不徐地道:“怎麼念的?”
齊涉江頭微微晃了兩下,張口就來:“金井鎖梧桐,長歎空隨幾陣風——”
尾音尚未完全落下,先前還只矜持鼓掌的老票友,尤其是那些熱愛柳活兒,平素也聽京戲的,根本按捺不住,撫掌大喊:
“好!!”
莫贛吸收了幾派的特點,他唱的《四郎探母》極有特色,低聲蒼勁有力,高聲又脆亮剛健,來表現四郎極為恰當。
別看齊涉江長得有些西化,這短短一句,不止是像不像三分樣了,完全捕捉到莫贛的特點,一開嗓,十足的蒼涼清醇之感,行腔吐字堪稱一比一還原,形神俱備。
這時候不叫好,還等什麼時候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