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正負粒子
每一個成年人的背後,都藏著一個封存在時光下停止生長的孩子。
扭曲殘酷的童年在時間的淬煉下熬成了一劑免疫針,悄無聲息地扎進夏習清的皮膚中,注入他的血液裡,讓他從骨子裡對愛這個字失去感受力,也失去了信心。
人不是有機體的集合,是經歷的集合。
周自珩抱著夏習清,輕柔無比地吻去他的眼淚。
「有我在,這扇門以後不會再關上了。」他的手輕輕地拍著夏習清的後背,摩挲著他微微凸起的脊骨。
他不想再去評價夏習清父母做過的所有事,那些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只想陪著夏習清,讓他再多到漫出來的愛意之中生活,去過他想要的自由人生。
讓他明白,他從來都值得被愛。
夏習清的手鬆鬆地垂在周自珩的腰側,說完那些過去,他似乎就被掏空了,再沒有氣力,就連心臟都是垂死掙扎一樣,緩慢地在空蕩蕩的胸口跳動。
周自珩試探地去碰那個他從來不敢碰的傷口,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夏習清還是完全不清醒的狀態,可這一次他是清醒的。他將夏習清抱起來,放在那個小小的床上,俯下身子吻上了那個可怕的傷痕。
兩個人蜷縮在那個小床上,周自珩緊緊地將他抱在懷裡,相偎相依,如同兩個在一葉扁舟上相互依靠的漂流者,稍有不慎就會墜入汪洋大海。
周自珩的眼神溫柔得要命,夏習清忽然間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卑鄙的人,好像在用這種慘痛的經歷在騙取周自珩的同情。
明知道他是善良至極,明知道他喜歡自己,還要說出這些讓他難過,讓他心疼,然後十倍百倍地用溫柔來回饋自己。這樣的做法,實在是狡猾得過分。
可夏習清沒有別的辦法。經歷或許可以藏起來,骨子裡流淌的血液和基因不會,他最害怕的是自己越活越像母親。他從流言談資中聽過許多類似的話,你和你那個風流成性的爸爸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都是一路貨色。
可只有夏習清知道,他真正像的是他的母親。陰鬱,自負,用盡一切手段維持自己表面的矜貴,撕開美好皮囊,內裡滿是膿血和殘渣。
「我不想變成她。」
沉默了許久,夏習清忽然說出這麼一句,令周自珩意外,但他也只意外了不到一秒鐘,很快就明白過來夏習清口中的她是誰。
「你不會的,你和她不一樣,你善良又堅強,而且……」周自珩抓住了他的手,放到嘴邊輕輕吻了吻,「你有我在。」
夏習清抬眼去看他,眼神裡仍舊有種說不清的消沉意味。
「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夏習清骨子裡對於愛情的迴避再一次起了作用,「你很好,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但我恰恰相反,我們無論在哪一方面都站在對立面。」
他似乎是害怕周自珩反駁,搶著繼續解釋,「其實最殘忍的不是虛假的愛,最殘忍的是,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那個瞬間是真的,你確實愛上了他,他也切切實實地愛著你,可是……」他忽然就哽咽了,夏習清覺得可笑,他只不過是想到真的有那個時候就已經難以承受了,這實在是太不像他了。
「可是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可是,感情總有一天會被消磨殆盡,你不再愛了,」他望向周自珩,眼睛裡有情緒在閃躲,「那個瞬間,也是真的。」
周自珩終於明白,夏習清為什麼會抗拒與人建立親密關係。
「所以,」他摸著夏習清的耳朵,音色沉沉,「你拒絕我,不是因為你不喜歡我,而是你害怕最後的那個瞬間。」
被他這一下子抽絲剝繭抓住重心,夏習清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像是撞在胸膛裡那樣。周自珩永遠有自己的一套邏輯,不論他說什麼,他總是能抓住那個要害。
可夏習清想表達的並不是這些,「我想說的是,你現在因為一時的荷爾蒙上湧喜歡上我,可這種感情沸騰之後一定會冷卻,到時候傷害的是你自己。」
周自珩的眼神依舊堅定,「你為什麼這麼篤定一定會冷卻呢?」
「因為我們根本就是完全相反的兩個人。」夏習清的語氣硬起來,像是臨時豎起的刺,「完全相反的事物硬生生湊在一起,沒有好結果。」
周自珩忽然笑了一下,鬆開懷抱著夏習清的手。夏習清皺了下眉,「你笑什麼?」
「我高興啊,我想到了一個非常科學的例子來佐證我的觀點,」往下縮了縮面對面縮著身子躺到他對面,咳嗽了兩聲清嗓子,「你說我們完全相反,我就先假設這一點成立。」
「理工男。」夏習清瞥他一眼。周自珩伸出食指在他的嘴唇上壓了壓,然後笑道,「你知道嗎,我忽然想到咱們第二次錄節目的時候,你還記得吧,關於宇宙大爆炸的那個情詩。」
「依照那個理論,在爆炸發生的一萬億分之一秒之後,宇宙中就有了粒子,電子,夸克,反電子反夸克。總而言之,就是正反粒子。」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夏習清看著他笑,不由自主伸出食指,想要去戳一下他上揚的嘴角。
卻被周自珩躲開了。
伸出的指尖停留在半空,周自珩也伸出自己的食指,戳上了夏習清的指尖,笑了笑,眼睛明亮。
「在尚且混沌的宇宙裡,正粒子和反粒子相遇,碰撞,湮滅成光子。」
說完,方才相觸的指尖就這麼被他握在掌心。
夏習清終於相信十指連心這樣的話,他此刻的心跳像是被轉移到了指尖,在他溫熱的掌心猛烈跳動。
「在宇宙的高溫作用下,光子繼續產生正反粒子,連鎖反應一樣,他們不斷地相遇,不斷地湮滅。這裡有一個科學家還沒有破解的謎團,為什麼最後這些正反成對的粒子到最後只剩下了正物質?沒人清楚,我們只知道,這些粒子的倖存率是十億分之一。」他鬆開自己的手,手指張開的瞬間,無名指那朵小玫瑰若隱若現。
「然後,宇宙的溫度一再降低,低到那些電子都被原子核吸引,成為原子,無數的原子在引力的牽引之下變成恆星,恆星有的爆炸了,有的留下來,比如……」他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一個橙色的棒棒糖,「太陽,宇宙的某個小角落裡誕生的一個小小的恆星。」他將「太陽」的糖紙剝下來,塞到了夏習清的手上。
「再過億萬年,這個小恆星又去吸引其他的重物質和氣體,形成行星。」自己又拿出一顆藍莓味的糖果攥在手裡,「比如地球。」
他抓著藍莓糖果,像抓住一隻小小的飛機一樣環繞著夏習清手裡舉著的「小太陽」,「又過了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這個小行星上出現了罕見的液態水,慢慢地,出現了生命體。最後最後,出現了你和我。」
周自珩看著夏習清的眼睛,比宇宙星光還要溫柔。
「這些都是那些倖存的粒子創造出來的。你和我身體的每一部分,這張床、這個房間、地球、太陽、星系,都來源於那些十億分之一。歸根結底,源於正反粒子的相遇。」
漫長的宇宙起源論結束於此,周自珩湊過來,吻了吻夏習清的眼睛。
「所以,完全相反的事物相遇,或許會創造奇蹟。」
說完,周自珩捧著夏習清的臉,吻上他的嘴唇,蜻蜓點水的一個吻,卻在分離的瞬間竊走他的心。萬有引力也也無法解釋的吸引。
「論證完畢。」
完全贏不了。
這麼多年撩撥過無數顆心的所謂經驗,所謂戰無不勝的累累戰績,在這個人的面前變得不堪一擊,企圖繳械投降的瞬間,發現自己早就沒有了武器。
我們每一個人,都由無數個十萬分之一的倖存粒子組成,散落在數十億的人海。
所以我和你相遇,是無數個微小粒子前赴後繼、湮滅碰撞,創造出來的奇蹟。
珍貴又難得。
兩個人這麼蜷著在這張小小的單人床上睡了一夜,清早天不亮又匆匆起來,要回到劇組拍戲。給這座別墅大門上鎖的時候,夏習清的心忽然重重地落了下來。
他抬頭,看了一眼三樓那個小小的陽台,隱約間彷彿看見了一個小男孩兒,滿臉笑容地朝自己揮手。
「怎麼了?」
夏習清低頭笑了笑,轉過身看了周自珩一眼。
「起得太早,出現幻覺了。」
宋念殺青之後,接連給周自珩打了許多電話,也給他發了不少的微信,周自珩一概不理,原先拍戲的時候也遇到過許多類似的情況,他一般總會向對方解釋一下,表明自己絕對沒有戀愛的心思,但宋念實在纏人,又讓他知道她的團隊買熱搜炒作的事,就算是像周自珩這樣善良的性格也難免覺得反感。
加上他現在一顆心只撲在夏習清的身上,什麼都顧不了,每天的生活就是拍戲和喜歡夏習清。
[宋念:我知道你對我沒那個想法,但我怎麼說都是女孩子,殺青宴你們直接丟下我跑了,那麼多的記者來探班,我也是要臉的。]
周自珩看見她發過來的最後一條,如果換做是別人,他是會道歉的,但對於宋念,他毫無愧疚之心。
[周自珩:不要裝了,那些記者也都是你團隊找來的,我沒有義務出面。]
發完這一句,周自珩拉黑了宋念。一般的明星不會做這些,就算是撕破了臉也不至於斷絕聯繫,但周自珩的家世讓他自混圈子就有了天然屏障,這種看起來很虎的事在他眼裡也沒什麼。
後面的幾天戲都是重頭戲。隨著高坤的病越來越嚴重,周自珩每天花在化妝上的時間也越來越多,有時候夜戲熬到凌晨,早上天不亮又要起來做造型。
夏習清替他心疼,說他太拼命,可周自珩反倒樂在其中。
好不容易拍完了在疾控中心的一場戲,昆城、周自珩和夏習清三個人坐在車裡,夏習清看著車外的那些病人跟他們揮手說再見,心裡忽然就酸了一下。
其實在他私生活最混亂的時候,還真的想過會不會得艾滋。他甚至想,如果真的感染了也沒什麼,反正活著就挺沒有意思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活下來究竟是為了什麼,膈應夏昀凱?還是單純不想被人看低。
他的目光從車外轉移到車內,看著正在跟導演說戲的周自珩。
幾乎是一瞬間,周自珩也看向了他,沖他笑了一下,然後想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繼續跟導演討論下一場的演法。
這麼一個笑,湊巧的像是特意給他的一個答案。
堅持活了二十五年,遇到了周自珩。
好像……也不算虧。
「其實現在國家免費發放藥物,對於艾滋病人的救治來說已經沒那麼難了。」周自珩嘆了口氣,低頭看向手裡的劇本,「可能對他們來說,心理上的壓力遠遠大於身體上的煎熬。」
「大家對於艾滋病的觀念還是太陳舊,因為不了解所以產生歧視和恐懼,這些觀念很難改變,但是影像作品可以傳播。」昆城拍了拍周自珩的肩膀,「這也是拍電影的意義之一啊。」
周自珩也抬起頭,小羅遞過來幾罐咖啡,他接過一個,拋給夏習清,夏習清接過來,抬頭看向他。
「重任在身。」他笑了一下,閃閃發光。
夏習清也笑了,手撐著下巴看向車窗外。
他以前很討厭理想主義者,這些自信過了頭的人總是妄想可以拯救世界,企圖成為這個世界重要無比的一個部分。
事實上,許多所謂的理想主義者都只不是罹患救贖妄想症的重症患者罷了,他們中的大多數最終會死於理想和現實無法填補的那道鴻溝。
重重地摔下去。
夏習清一貫喜歡冷眼旁觀這種理想隕滅的慘烈現場,直到遇見周自珩。
這個閃閃發光的理想主義者。
他這麼耀眼,光是看著,夏習清就捨不得把他拉下來。希望他可以在廣袤的自由天際任意飛翔。
看著車窗上倒映著的周自珩的臉孔,夏習清不由得微笑。
如果可以,他也願意這麼一直仰望。
轉場回到了之前他們租下來的那個房子,也就是江桐的住處,在高坤檢查出艾滋無路可走的時候,江桐收留了他。高坤每天在疾控中心和出租屋兩頭跑,剩下來的時間都是在打零工,偶爾有休息的時候,高坤都在學手語。
等待補妝的時候,周自珩和夏習清對台詞,導演在一邊指導走位,一下午將他們在這個出租屋的幾個日常片段都拍好。
「這些都是片子裡比較正面陽光的片段,」昆城吩咐打光師,「光源要強一點,但是要柔和。」
天黑下來,他們就進入到夜戲。
這一場的夜戲令周自珩很擔心,江桐在夢中夢見自己的母親回家,收拾行李,一開始說要帶著江桐走,可最後她自己走了。江桐也從噩夢中驚醒。
光是看劇本,周自珩都覺得觸目驚心。
「昆導,」趁著夏習清在化妝,周自珩坐到了昆城的身邊,「這一段戲重要嗎?」
「當然了。這一段是揭露江桐過去的一個引子。」昆城又就著劇本跟周自珩討論了一大堆,周自珩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他原本想如果不重要,不如去掉算了,免得夏習清掏空心血去演,最後被剪掉。
可導演這麼重視,周自珩也只能頻頻點頭,心裡忐忑不安。
偶爾撇過頭去看夏習清,也只能看到他在認真背台詞,低著眉眼看著手裡的劇本。補妝完畢,很快就要開拍,等待昆城安排走位的時候,夏習清開口,「昆導,江桐這一段是夢,為了區分現實,我覺得在夢裡江桐演成正常說話的樣子。 」
他又解釋了一下,「他的夢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反映他的願望的,他很想念他的母親,所以才會夢到她回來,帶她走,同樣的,我覺得他也希望自己是一個正常的孩子,不會因為說不出話被嘲笑。」
昆城思考了一下,決定採納他的建議,試著演一遍。
「《跟踪》第45場A鏡第1次,Action!」
江桐獨自一人坐在老舊的沙發上,靜靜地擺弄著舊風扇的扇葉。
敲門聲忽然出現,他站起來的瞬間,聲音消失了。正要坐下,敲門聲再一次出現。
江桐先是緩慢地走了兩步,不知為何,忽然加快了步伐,焦急地打開了那扇門。
門外站著一個渾身是傷的女人,她的身上是廉價香水和血腥氣的混合,枯黃的捲發、破了好些洞的漁網襪,還有早就花掉的妝。
「桐桐?」她笑起來,鮮紅的口紅糊在唇角,「桐桐。」
江桐愣在原地,一句話說不出口。
「桐桐,我是媽媽啊。」那個已經離開了許多年的女人溫柔地擁抱了他,拍著他的後背,「媽媽在這兒呢。」
江桐就這麼愣著,任由她將自己牢牢抱住。
「對,媽媽回來了。」女人鬆開了自己的胳膊,扶著他的肩膀將他推開了一些,「你都長這麼大了……」
她的語氣猶疑了一些。
因為這位演員沒有料到,扮演江桐的夏習清已經落淚了。
他的眼淚在擁抱的那個瞬間,一大滴,從眼眶裡掉了出來。
連監視器後面的昆城都暗自一驚,他見過不少情緒來得很快的演員,但這樣的還是頭一個,他甚至都沒有要求夏習清一定要在這裡有哭戲。只有周自珩,一言不發地站在角落,比任何人都擔心。
但女演員也很專業,導演沒有喊停,她就很快順著演下去。她把自己破舊的行李箱拿進來,笑著摸了摸江桐的臉頰,「媽媽這次回來,是要帶你走的。」說完她拉著江桐走到那個小小的臥室,一下子拉開了衣櫃,從裡面抱出一大堆的衣服裙子,統統塞進箱子裡。
「媽媽,」江桐呆呆傻傻地站在衣櫃邊,手指伸到耳朵裡,卻摸不到助聽器,他的眼睛裡滿是迷茫,「你真的回來了嗎?」
「對啊,傻孩子。」媽媽從衣櫃邊站了起來,再一次摸了摸他的臉,「媽媽這次帶你走,我們再也不回來了。」她看了一眼四周圍,「再也不留在這個地方了。」
江桐忽然笑了,像個孩子一樣歡欣雀躍,他也像媽媽一樣,在衣櫃裡翻找著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塞進那個小小的破破的行李箱裡。
鏡頭裡,是他和媽媽交疊在行李箱裡的手。
可下一秒,當他把自己洗得發黃的白上衣塞進去的時候,那上面忽然滴了好幾滴血。
一滴,又是一滴,連成一片。
他一抬頭,看見媽媽的臉上是血,從頭頂一直淌在下巴上,她渾身都是傷口,甚至還有煙頭燙傷的大大小小的疤。
江桐忽然就慌了。
「媽,我去、我去給你拿紗布,拿藥……」他匆忙站起來,走到洗手間,拉開鏡子後頭的儲物櫃,從裡面找出了一個小小的醫藥箱,再次合上鏡子的時候,他清清楚楚地看見,鏡子裡的自己同樣渾身是傷。
媽媽。
要去給媽媽包紮。
等到他回到臥室,裡面空空如也,沒有媽媽的踪影,也沒有行李箱。他發瘋似地抱著箱子跑出來,看見一個身影打開了大門,離開了這個破舊的出租屋。
媽媽!
江桐開口呼喊,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他拉開大門,光腳順著樓梯跑下去。
什麼都沒有,她已經走了。
江桐一個人抱著自己小小的醫藥箱,咬住牙齒,咬得緊緊的,下頜的肌肉都在顫抖。
又青又腫的眼眶裡滿是淚水,但一滴都流不出來。
「過。」昆導站了起來,「這一條很好。挺好。」他心底有些觸動。原以為這條戲要想呈現他想要的效果,起碼要磨上三四條。夏習清的感覺太對了,甚至比他想像中還要好。昆城不禁懷疑,許編的這個劇本,就是為他寫的。
補了好幾個鏡頭,總算是拍完了這個夢境。夏習清坐在休息室,等著道具組重新佈置場景。他其實不太敢想,如果這齣戲在他帶周自珩回家之前拍攝,他能不能穩住自己。
可現在的他,似乎已經釋懷了很多。
結束拍攝好一會兒了,夏習清發現自己的腳下有點生疼,低頭查看了一下,才發現腳底接近腳趾的部分被地上的什麼東西給劃了一下,有一個不太深的小口子。
太恍惚了,都沒發現自己割傷。
就在他準備叫笑笑的時候,周自珩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過來。
「你從哪兒弄的?」
「你拍的時候我就讓笑笑幫我燒水了。」周自珩半跪在地上,手伸進去試了試水溫,然後抓住夏習清的腳就準備放進去,被夏習清躲了一下。
「我自己來。」他看了一眼休息室的門,「你別這樣,等會兒讓人看見了不好。」
「怕什麼?」周自珩還是固執地抓住他的腳腕,卻發現他的腳掌心隱約有一點血痕,「怎麼回事?你受傷了?」
「這也能算傷?你以前拍戲不是又斷胳膊又短腿的,我這就劃了一下。」夏習清怕他說,主動把腳放進水盆裡,自己伸手去洗。可周自珩卻倔得很,非得幫他洗,兩個人彆扭了好一會兒,夏習清害怕隨時隨地有人進來,看見他們這麼鬧更不好,只好裝死任他洗。
「那你快點,別耽誤事兒。」
周自珩垂著頭笑,「耽誤不了。」他的動作溫柔極了,站起來拿了一條柔軟的毛巾,還有他們常備的小急救箱,再次蹲下仔細替他擦乾水,把腳擱在自己的膝蓋上,然後給那個小小的傷口消毒,最後貼上一個創可貼。
「好了。」完成一切工作,周自珩低頭吻了吻他白皙的腳背,然後抬頭沖他笑。
夏習清低頭看著他,「傻子。」
周自珩捏了捏他的腳踝,「剛剛演得真好,我本來還很擔心你。害怕你會情緒失控。」
「都說出來好像好了很多,」夏習清扯了扯嘴角,「一直壓著才容易爆發。」
「你一定會越來越好的。」周自珩仰著臉對他笑。
這個人很奇怪,不笑的時候過分鋒利的五官總是給人一種強烈的天然壓迫感,可一笑起來,他那一對深邃的眼睛就會肆無忌憚地彎起來,像新月一樣,嘴角也揚起,溫柔裡透著股孩子氣。
越來越好嗎……
他究竟是哪裡來的信心,可以源源不斷地撐著他去堅信那些美好結局。
夏習清垂著眉眼笑了一下,「你看過麥田裡的守望者嗎?」
看見周自珩點頭,他繼續說,「我記得裡面有這樣一句話,一個不成熟的理想主義者會為了理想悲壯地死去,而一個成熟的理想主義者則會為了理想苟且偷生。」他的眼睛看向周自珩,「你更像那個不成熟的前者。」
過分熱烈,過分孤注一擲。
周自珩站起來,又彎下腰,兩隻手撐在站得直直的膝蓋上,湊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夏習清跟前。
原以為他要反駁,畢竟他總是有自己的邏輯。
可周自珩卻肯定了夏習清的論斷。
「沒錯。」
周自珩湊過來親了他一下,眼神堅定又柔軟。
「我的理想是你,等價替換下來,我的確是願意為了你悲壯地死去。」
夏習清在這一刻確信,這個人一定是天生的正粒子,而且迫不及待地抱住負面的自己,在熾熱中湮滅。
「對於一個表演藝術者來說,這是充滿戲劇美感和衝擊力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