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秦蘇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他夢見自己的家人,爸爸媽媽,大哥大姐們,還有他的小弟。他們快樂的生活,可有一天,他的家人們卻突然不見了。秦蘇四處尋找著,卻沒有結果。他開始驚恐,不知發生了什麼。就在那時候,他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那個人竟然是……
秦蘇頓時驚醒,或者說只是他的意識醒了。他全身說不出的難受,呼吸中都是灼熱,異常艱難,然後人整個一會熱一會冷,連呻吟都困難。他是怎麼了?秦蘇努力想讓自己清醒,想讓自己睜開眼睛,卻根本做不到。
也不知過了多久,秦蘇的背上開始疼,越來越疼。冷汗不斷的冒出,秦蘇忍不住開始流淚,卻仍是無法睜眼。思維一下清晰一下模糊,只覺得身邊似乎總有個人,替他擦去淚水,有時候又會有極苦澀的汁液流入他燒灼著的喉嚨,帶來一絲絲清涼。
某一日,秦蘇突然聽到身邊傳來很多聲音。而其中一個,讓他不知怎麼的始終不安的心,有了一抹平靜。
田獵的最後一天,王帳中,嬴政面對跪在地上的自己的異母兄弟成皎,很淡然的說了一句:「沒想到麼?王弟。」
成皎憤怒的看著嬴政,那個傳言中已經身受重傷,快不治的儲君:「你沒有受傷。」
嬴政笑笑,道:「你身邊的探子似乎有很大的誤會。」
「呸!」成皎啐了一口,冷笑道:「不過是個野種……」話未說完,成皎就被一旁的蒙毅重重一拳打在臉上,頓時一聲慘嚎,唇齒暴烈,血流不止。
「王弟,人貴在自知之明,不屬於你的,強求不來。這道理你的母妃從未與你說起過麼?」嬴政神情不變,完全一副兄長的口吻。
成皎被打的趴伏在地上,根本說不出話,雙眼中滿是憎恨的神情。
這時候,帳外突然一片喧鬧聲,然後護衛止不住,就聽見有人高聲叫了成皎的名字,然後推簾而入。赫然是陽泉君,而他身後則跟著秀麗夫人。那秀麗夫人一見自己的兒子如此慘狀的趴在地上,當下就驚呼一聲衝了過去,扶起成皎,哭道:「我兒啊!你…你怎麼……」
至於陽泉君,原本進來的時候趾高氣昂,可偏偏在看到嬴政端坐上首的時候,整個人愣住,幾乎脫口而出道:「你沒受傷?」可偏偏就著這問題,陽泉君幾乎瞬間就被嬴政的護衛擒住推跪在地。
陽泉君怒聲道:「你們幹什麼?」
蒙毅在旁冷冷一笑,道:「丞相莫非連自己幹了什麼都不知道麼?」
陽泉君頓時一語話塞,死死盯著蒙毅丟在他面前的一顆人頭和一打原本應該已經燒燬的書信啞口無言。
至於陽泉君提的「嬴政無恙」這個問題,顯然也是在後魚貫而入的呂不韋和嫪毐想問的。他們雖然沒有傻到問出口,但眼前的情形卻讓他們驚疑不定。但要說第一個恢復的就是呂不韋。可以說,他僅僅在一瞬間神情就變的與往日一樣了。
只聽呂不韋輕笑道:「原來儲君無礙,老臣就放心了。」
嬴政瞇著眼看著眼前各人的神情,等他們總算平靜之後,才淡淡的說道:「累諸位大人擔心。本君真是慚愧。」
「怎…怎麼會…殿下無礙,當是大興。」嫪毐的笑臉顯然有些僵硬。
嬴政笑的輕描淡寫,轉頭看向陽泉君,道:「丞相大人見本君仍是活著,是不是覺得很可惜?」
陽泉君此刻的神情鐵青,看著嬴政說不出話來。
嬴政也不逼他說話,反倒是向呂不韋道:「仲父大人,按秦律例,刺殺君王,意圖謀反之人當如何處置?」
呂不韋躬身道:「自是罪該萬死,儲君先把他收入監牢,再昭告夭下,擇期行刑。」
嬴政好似恍悟一般,「哦」了一聲,眼神移向成皎,語氣頗為沉重的說道:「王弟啊!本君雖然想為你開脫,但是大秦歷來重法紀,本君很是為難……」
「呸……誰要你開脫…你這野……」成皎被秀麗夫人抱著,卻仍是張口就罵,給了蒙毅又一次動手的機會。這回成皎連喘氣都困難了。秀麗夫人大叫著,抱著兒子痛哭。
嬴政看著眼前這一幕,嘆了口氣,說道:「王弟啊,你可別怪為兄了。」說到這裡,嬴政的眼神突然一變,聲音也變的極為冷峻:「成皎判上作亂,陰謀不軌,你可知罪?」
成皎說不出話,只能憤恨的看著嬴政,眼神裡說不出的怨毒。秀麗夫人則是全身發顫,再沒力氣起來。
嬴政在全場肅然中,冷聲道:「依仲父所言需擇日行刑,但此等重罪,證據確鑿又何須擇日?把為首之人全部推到涇坷旁立即斬首,死後不得安葬,任由屍身曝於荒野,以佐猛獸之腹。」
在場的人那想得到這未來儲君如此狠辣,要知道陽泉君和成皎皆是身份尊祟,若非莊襄王異人的介入,陽泉君恙點就作了秦君,現在竟死無葬身之地,聽得人人噤若寒蟬,被這未來的秦始皇威勢震懾。
陽泉君一呆下掙扎抬頭,成皎更是抖顫和他母妃一齊軟倒地上。
蒙毅一聲令下,眾禁衛武士牽羊趕狗般把陽泉君等押出王帳行刑去了。
嬴政則仍是那毫不動容的樣子,冷冷道:「凡與叛亂有關的家羼,男的發往酉韁開荒;女的充為官婢,陽泉君成皎子子孫孫全體處死,凡有異心者,均以此為戒!」
在場的人窒了窒後,呂不韋當先拜倒在地,高呼:「儲君英明!」
嬴政見狀走上前幾步,將呂不韋扶了起來,神情一下變的和顏悅色,對著呂不韋道:「仲父,這幾日讓你受驚了。還請勿怪本君隱瞞的事。」
呂不韋笑的也是坦然,道:「儲君做事越來越滴水不漏,老臣看的很是欣慰啊。」
嬴政輕笑了幾聲,道:「仲父,還請回去休息吧。此間事有蒙毅他們安排即可,不勞仲父操心了。這幾天來,想必仲父也累了。」
說罷,不等呂不韋說什麼,嬴政又轉向一旁的猶自笑的僵硬的嫪毐道:「長信侯也是,快些休息吧。還勞煩長信侯傳信與太后,就說本君無礙便是。另外,想來太后也該回朝了。一直居於雍都,本君很是想念。」
嫪毐連連應是,這次他才算是真真領會了一下嬴政的威勢。心情可說是差到了極點。這次的行動他根本一點信息都沒得到。可見他是完全被排除在了儲君黨之外。呂不韋對這件事的瞭解程度他也不清楚,這種暗潮洶湧的情況下,情報佔了大部分的功勞,可偏偏他卻……
嫪毐在轉身走出王帳時,眼神陰鬱,看來怎都要將雍都的兵權握在手上,才有可能起事,否則……
至於呂不韋笑容依舊,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臨走前,呂不韋倒是出聲問了一句:「怎不見公子扶蘇?」
嬴政淡淡一句,「勞仲父擔心了。蘇兒昨日玩的累了,現在休息。」
呂不韋笑笑,道:「果然還是孩子。老臣告退。」說著便走出了王帳。
嬴政靜默了一會,周圍幾人也不敢打擾,不知他自想什麼。而這時候,一直在內間的老太醫突然激動的跑了出來,對著嬴政大聲道:「殿下!儲君殿下!公子…公子扶蘇就要醒了!」
嬴政一挑眉,立刻推簾走了進去。公子扶蘇果然有了些反應一般,在微微動著身體,雙眼長長的睫毛顫動,看似就要掙開似的。嬴政心裡一陣欣喜,坐到了榻邊,下意識的執起公子扶蘇的手,低低輕喚道:「蘇兒?蘇兒?」
秦蘇其實早就被剛才那一陣的喧鬧鬧醒,只是眼睛酸澀沉重怎麼都睜不開。加之又聽見嬴政那番翻手雲覆手雨的表演,心下也不知道是何滋味,他總算是知道自己那時候幾乎就是本能的替嬴政挨了那麼一下,卻被嬴政再度充分利用。
想到那時候的危急,秦蘇自己也有點犯楞,他究竟在想什麼?就這麼撲到了嬴政前面。所幸那是根針,萬一是刀啊劍啊之類的,他還有命活麼?而且按照現在他全身都疼的感覺看,那根針上指不定染了什麼毒。他這不是自找罪受麼?
秦蘇替自己有點忿忿不平,那嬴政居然還真就將計就計順水推舟!他究竟有沒有把自己當成他兒子看?不過誰讓人是嬴政,是秦始皇呢?秦蘇在心裡大嘆氣,他要不這麼做,恐怕也爭不到王位了。
秦蘇想著以前見過那成皎和陽泉君一面,只是現在他們卻都是死無葬身之地。嬴政果然是不好惹的。
「蘇兒?蘇兒?」低低的輕喚在秦蘇耳旁響起。
那聲音說不出的低柔,震顫著秦蘇的心底,顯得尤為熟悉。秦蘇知道那是嬴政的聲音,但他也沒想到,自己在昏昏沉沉的時候,居然也是嬴政守在身邊。唉,這個爹,究竟想要他如何面對呢?怪他狠心?抑或說他還是疼惜自己?秦蘇心中無解。
慢慢睜開眼,先是一片模糊,而後,秦蘇終於看到了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