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林秀英已經知道他滑倒的事了，在陽台門口站著，問：「哪個同學借你的衣服呀？」

　　「我同桌。」

　　「徐林啊？」

　　「不是，是我新同桌，叫戚楊。」

　　「個頭這麼高的麼？」

　　她看兒子回來的時候穿的衣服，鬆鬆垮垮，陸佳意都快一米八了，對方肯定要更高一些。

　　「嗯，他個頭挺高的。」

　　「有空請他到家裡玩啊，媽給你們做好吃的。」

　　陸佳意想了想戚楊那個死樣子，覺得還是算了。

　　「過來看會電視吧，你也別老學，得學會放鬆。」林秀英說。

　　陸佳意其實還挺愛看電視的，覺得特別神奇，但他覺得現代劇還好，古裝劇的話，他覺得好假。

　　就比如林秀英正在看的《康熙微服私訪記5》，裡頭皇帝各種偶遇大戶人家的小姐。就他所知，他那個朝代，未出閣的姑娘都是要住在繡樓上的，俗話說十三上樓，十四梳頭，十五出閣，這樓上的幾年，吃喝拉撒都在上頭，只一個梯子用來送飯，送完了飯便撤走了，除了偶爾看看窗外的風景，便什麼都做不了，下樓都是難的，自家的花園子輕易還逛不了一回，《牡丹亭》裡的杜麗娘十六歲了，還不知道自己家裡有座大花園呢。那可能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又是逛街又是偶遇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可不是誇張修辭。

　　陸佳意看了一會就昏昏欲睡了，林秀英見他好像不大愛看，就把台轉到了《奮鬥》上，這個電視劇最近正大火，也比較勵志，適合他們年輕人。

　　陸佳意就看到了前些天在三嬸家外頭看到的那個坐在車裡愛來愛去愛到死的女人，原來她叫米萊。

　　他又想起追戚楊的葉斐然來。現在的女孩子，都好大膽，追男人追的理直氣壯的。

　　林秀英很擔心自己的兒子。陸佳意最近一個月瘦了好多，本來就清瘦的人，如今細胳膊細腿的，看著更是心疼人。隔壁他三嬸子都說了，讓她買點肉給陸佳意補補：「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讀書又用腦子，得多補點。」

　　但是陸佳意平時都在學校吃，要給他做好吃的，也得等週末。還是唐三兒給她出了個主意，買了許多零食，牛肉乾啦，葡萄乾啦，還有方便麵和火腿腸這些，她都給陸佳意塞到了書包裡頭：「給你同桌也分點，謝謝人家借衣服給你。」

　　第二天上學，陸佳意的書包就比平時沉了大半。

　　雨已經停了，今天要跑操。

　　一中的早操聲勢浩大，之所以聲勢浩大，是因為學校小，人多，所以早操都是去外頭大街上跑，沿著人民路跑個來回趟，大概要二十分鐘。

　　陸佳意不喜歡跑操，他不光功課差，體育更差，他現在身體很虛。

　　讀書人要做文官，跑什麼步，一群人烏壓壓的跑的臉紅脖子粗的，讀書人的體面都沒有了。

　　他生在一個文官看不起武官的年代，就像一中的理科生都有些看不上文科生一樣。

　　早操是沒有鈴聲的，體育老師在外頭吹口哨，哨聲一響，體育老師手裡的喇叭也開始響起音樂來了，大家慌忙到教室外頭的空地上排隊站好，一中跑操隊形要求不嚴，隨便站，徐林就把他拉到前頭去了。

　　隊伍裡亂哄哄的，旁邊幾個熟悉的同學都在問：「你在後面坐著怎麼樣啊？」

　　「是不是學習氛圍不好？」

　　「他們有沒有欺負你？」

　　「不過沒事，就一個月，很快就調回來了。」

　　只有徐林問他：「你好久沒跑操了，身體吃得消麼？」

　　陸佳意穿過來以後還只跑過一次操，跑一半就吐了，從此請了假沒再跑過操。今天是重新開始。

　　「好多了。」他對徐林說，「跑跑試試。」

　　從高三開始一個年級一個年級地出校門，還沒輪到他們的時候，陸佳意就聽見已經跑到大馬路上的高三學長學姐們在喊口號了。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陸佳意挺直了腰背，微微握著拳頭。

　　很快就輪到他們跑出去了，對於住校生來說，早操相當於放風，很多人都很興奮，陸佳意跟著班級跑，一開始還挺有勁的。

　　雨後的早晨天氣涼爽，天色已經亮了，但這邊一向安靜，路上連輛車都很少有。他們沿著人民路往南跑，繞過繁花裡等小區，班長畢然在前頭帶隊，很嚴肅地喊著：「一二一，一二一！」

　　他們的體育老師王老師慢跑著對畢然說：「你們不行啊，口號得喊起來呀。」

　　畢然嘴巴抿著，憋了半天，才喊道：「一二三四五六七，五班永遠爭第一！」

　　大家剛要跟著喊，江潮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說：「老班，這不是五班剛喊過的口號，我們是六班，你字都不改一下啊！」

　　大家頓時哄笑成一團，也沒人跟著喊了，引得旁邊幾個陪跑的老師都看過來了，畢然臉色通紅。

　　江潮就指揮大家喊：「大家跟我喊啊。左腳清華，右腳北大，清華北大，統統拿下！」

　　大家笑的更厲害了，陸佳意也跟著笑了，覺得好有意思。江潮說：「你們怎麼不喊啊？」

　　體育主任吹著口哨跑過來，指著他們班說：「哪班的，亂糟糟的，是不是想罰跑？！」

　　但是緊接著七班的口號把他的聲音都淹沒了，雄糾糾的在他們班後面喊：「東風吹，戰鼓擂，我們七班怕過誰！」

　　陸佳意都要笑岔氣了。

　　最後，路過校長身邊的時候，畢然帶著他們喊了一句：「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前半程還好，後半程他就跑不動了，一點一點掉隊，從班裡的前幾排，慢慢掉到最後面來了，同學都自覺補上去了，他氣喘吁吁的，江潮拍了他一下，差點把他拍倒在地上，江潮趕緊抓了他一下，撈住了，說：「你也太弱雞了吧？！」

　　陸佳意沒說話，潮紅的臉上掛著汗珠子，他朝江潮看了一眼，看到了江潮旁邊的戚楊。

　　對於他們這些體育生來說，早操只是熱身而已，臉不紅氣不喘。只是他看見戚楊不知道何時摘了帽子，額頭接著頭髮的地方，貼著一塊白紗布。

　　江潮見他有掉隊的可能，就拉著他跑。

　　天色已經大亮，天邊露出些許朝霞。林秀英騎著三輪車走到路口的時候，忽然聽見一中學生的口號聲，趕緊往後倒退了些許，關了喇叭。

　　不過陸佳意還是聽見了。

　　「賣豆腐咯，賣豆腐，手工磨的嫩豆腐咯。」

　　江潮擠眉弄眼：「誒，豆腐西施！」

　　陸佳意甩開了他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江潮訕訕的笑了一下，不說話了。

　　一群鳥從路旁的白楊樹上嘩啦啦飛起來，陸佳意扭頭朝巷子裡看了一眼，不過什麼都沒看見。

　　一直等學生都跑過去了，林秀英才騎著三輪車從巷子裡出來。後面幫她推車的唐三兒說：「你躲什麼。」

　　「哎呀，孩子不想聽見啦。」林秀英說，「同學聽見了要笑他的。」

　　「笑什麼？」唐三兒很不滿。

　　「好啦好啦，你趕緊去開你的店吧，這邊不用你推了，我走了啊。」林秀英笑瞇瞇地推著車子到了人民路上，打開了喇叭，騎著車子往南走，唐三兒在後頭看了好一會，才轉身離開。

　　深秋落葉滿地，清潔工等一中的學生跑過去以後開始上班掃落葉，太陽漸漸升起來，照在陸佳意的眉眼上，汗涔涔的。

　　他一定要好好學習，考好，讓他的母親大人過上好日子，再也不用起早貪黑賣豆腐。

　　.

　　跑到校門口，早操就算結束了，進門為界，進了門便一下子鬆散了下來，普通學生回教室上早讀課，體育生們則沒停下，直接跑到操場去了。

　　他們體育生跑操只是熱身，早讀課時間他們都要訓練的。

　　陸佳意出了一身汗，喘著氣走到水池那裡洗臉。水池就靠著籃球場，江潮他們還沒開始訓練，他看見陸佳意，便喊了一聲。陸佳意揮了一下手，笑了笑。

　　「誰啊那是，笑的真幾把好看。」

　　江潮說：「校草嘛。」

　　「他就是陸佳意啊？！」

　　富川一中的校草陸佳意，連男生基本都知道：「早聽說過大名，就是沒見過。」

　　「好學生，就知道坐教室裡學習，不常出來。」江潮說，「不過現在咱們學校的校草還是他麼？我覺得戚楊比他帥多了。」

　　「還是他好看點，怪不得我女朋友說她們宿舍的都喜歡他。可惜不是個妞兒。」

　　「你女朋友知道你看見個小帥哥都要惋惜一聲不是妞兒麼？」

　　戚楊拿了個籃球在手指頭轉悠，朝水池那邊看了過去。太陽出來了，金黃色的秋日晨光。陸佳意解開了領口的扣子，洗了一下脖子，脖子裡便掉出個東西來，紅繩掛著的一塊白玉，在水柱裡晃蕩了一下，陽光下散著濕潤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