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7章 勢之營造(求月票!)
在這座南方小城暖暖的冬日裡,穿著灰袍、戴著眼鏡的中年人與一個穿著黑色軍裝、提著行李的年青人,兩人就這樣慢慢的走著,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走著。
在這種怪異的沉默持續了很長時間之後,李明悅才看著老師問道。。
“老師,為什麼?”
學生的問題讓黃征逸一愣,最後他只是苦笑道。
“為什麼?”
黃征逸扭頭看一眼曾經學生,他繼續默默的朝著前方走去,好一會之後,似自言自語,似是在解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我想,我想我應該寫那份自白書,”
在走到巷子口的時候,他回頭看著學生,不無認真的說道。
“你應該去看一下新聞電影,我想,我明白了,為什麼徐志摩會在《歐遊漫錄》中,會那樣的評價……”
默默的在街道上走著,黃征逸整個人顯得很是平靜,從他寫了那份自白書之後,他就已經意料到了這一切,現在終於不用再擔心了。
“他們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實現的,但在現世界與那天堂的中間隔著一座海,一座血污海。人類泅得過這血海,才能登彼岸,他們決定先實現那血海……”
在過去的幾天裡,那部新聞電影中所記錄的一切,幾乎震驚了整個中國,如果過去華北流傳的新聞還可以被稱之為“資本家在倒污水”的話,那麼那些拍攝自日本佔領下的“勞動營”的慘狀以及內務部官員的供述,無疑震驚了幾乎每一個中國人,而黃征逸同樣也是其中之一。
“我想,作為詩人,徐志摩是少有的能夠洞穿蘇俄真相的人,而我……”
搖頭嘆息著,黃征逸用一種自嘲的口吻說道。
“這些年,我苦苦追求的理想又是什麼呢?”
老師的自嘲讓幾乎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他不敢相信這樣的話,竟然是從他的老師,那個曾經給予了他理想的人口中吐出的。
“老師!”
“以血海的方式完成一種理想,是人類的福音還是災難?”
在兩人走到學校附近的空無一人的操場時,黃征逸看著自己的學生,然後用認真的語氣說道。
“可以了,說在這吧!”
“通往天堂的路往往是用地獄鋪就的……”
失魂落魄的提著行李,在街道上走著,李明悅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老師的那句話,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變了。
曾經的理想,曾經的抱負,現在看起來,是如此的可笑!
自白書!
那刺目的三個字,在李明悅看來是如此的充滿嘲諷的意味,但他卻知道,在過去的一段時間中,這樣的自白書卻不斷的在全國各地的報紙上刊登著。
茫然的在街道上走著,李明悅看著街道上那些面色紅潤帶著祥和笑容的路人,看著那些吃著糖點的孩子和孩子身邊面帶笑容的成人。
現在百姓的生活,每一天都在改變著,或許,還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但至少,至少還有希望,至少……
囚過了血海,就能夠到達天堂嗎?
沒有人能夠給予答案,但是他卻知道,那個血海不是輕易越過的,同樣也不是他所追求的。
我的追求是什麼?
就在李明悅的內心掙紮著的時候,突然,街上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快,快,快來聽廣播,德國人,德國人佔領了莫斯科!”
莫斯科?莫斯科是什麼地方?或許,對於其它人來說,他們並不知道莫斯科的意義,但是對於而言,莫斯科在他的心中卻有著出人意料的份量。
什麼!
莫斯科被佔領了!被德國人佔領了!
在整個世界都處於震驚中的時候,在中國,在北平,這座華北的教育中心,這個消息亦震撼幾乎所有的知名學者,在過去的二十餘年間,中國許多知識分子都對蘇俄充滿各種各樣的美好的憧憬,有的人純粹是基於期望,有的則是基於傾向,有的則是基於信仰,有的則是基於幻想。
而隨著“蘇俄:人間天堂的真相”這部新聞記錄電影的公映,使得數以萬計的人心中那美好的幻想在瞬間崩潰了,而此時莫斯科的淪陷,更是給予幾乎每一個人帶來了進一步的心理衝擊。
夢想與幻想都在這一瞬間崩潰了。
“這個體制說的是不勞動者不得食,而真正體現的是不服從者不得食,在政府是唯一僱主的國家裡,反叛就等於餓死……”
在國家運動聯盟有中央俱樂部內,曾琦用一種略顯輕鬆的語氣說道,從現在起,他再也不需要擔心那些人了。
“現在,每一個人都瞭解這一點,在全中國,有500多個放映小組,在每一個鄉村、市鎮向農民們放映《血色農莊》,每一個人都可以看到,俄國的集體農莊以及餘糧徵集,還有……”
“這是恐嚇!”
李璜的語氣顯得有些怪異,既然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其它的情緒。
“恐嚇是有效果的!”
左禹生在一旁提醒道。
“雖說這幾年,農村的危機有所緩解,但實際上,也僅僅只是有所緩解罷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均田地之類的口號,對於少數人來說,依然很有吸引力,若是沒有這樣的恐嚇,萬一再有人被煽動起來,到那時還談什麼發展?談什麼建設?從民22年,我們同先生進行合作至今,先生所謀求的是什麼?”
環視著他人,作為國家運動聯盟這一黨群組織的核心領導人之一,對許多事情左禹生都與管明棠有著相同的見解。
“穩定,只有穩定才有發展,沒有穩定就沒有發展!”
“所以,當年先生才會在邯彰通過剿匪樹立權威、進而實施農村改革,由此先求得農村的穩定,才有了邯彰的大發展,而華北……嗯,應該說大抵也是如此吧!”
曾琦並沒有去談及華北實施的新聞管制、輿論審查,當然更為重要的是北方傳媒對報社的收購,現在華北的穩定是建立在對輿論的管制上的,
“有了穩定,才有了發展,才有了進步,這幾年國內的進步與發展,不也正是因為政局穩定嗎?如果沒有政局的穩定,若是像抗戰軍興前,今年你討伐,明個他反蔣的,國家還談什麼發展!”
“其實,除了穩定之外,我覺得最關鍵的是勢!”
突然,李璜開口說道。
“這些年,除去穩定農村、實施建設之外,我覺得先生最成功的地方恐怕還是營造出了勢!”
“勢?”
“沒錯,就是勢,真正的謀略,其實並不是計謀,在絕對的實力面前,計謀,不過只是笑話,就像“民四之恥”,當年縱是袁氏千般計,而日本只是有一策在手,就是實力,計謀,在實力面前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點著一根香菸,李璜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後面帶笑色的說道。
“這些年華北工業以及軍事實力空前膨脹,若是換成一般地方軍閥,恐怕早就生出了問鼎之心,別說是一般軍閥,即便是在咱們中間,不也有人有這樣的心思嗎?”
李璜的話讓左禹生等人的神色微變,確實,在去年南北危機時,在華北就有人於輿論上為北平張目,支持華北軍南下,以期達成統一,實現國家的快速復興。甚至就連他自己當時也有這種傾向,畢竟當時無論是在軍力或是經濟,華北都遠超過南方。
用半年的時間實現國家統一,當時這一觀點在華北甚是盛行,或許其中難免有“敵謀之見”,但在華北沒有人會懷疑華北軍有能力打出一個統一的中國。
“實力在手,看似勝券在握,可當年日本威逼答下民四條約,又能如何?當年以吳佩孚兵力之盛,為何未行行以統一?實力……”
冷冷的一笑,李璜的語間透著一股嘲諷之味。
“有時候,實力並不代表一切,實力是關鍵,但更為關鍵的是勢!是大勢所趨的勢!真正的謀略,實際上就是營造一種大勢,當大勢已然形成,只要順應它走下去,就會達到目的。任何人敢逆勢而動,都必然被這大勢碾得粉碎。而先生這幾年所作所為,其實,為的就是製造一個大勢!”
朝著窗外的風雪看了一眼,李璜用一種極為凝重的口吻說道。
“民27年,華北戰後重建,實施教改、鄉改,便製造了大勢,待華北功顯時,中央即便是千般不願,亦只能順勢而為,所以,這才有了民28年南方各省的“三七五減租”以及“額定地租”,然後才有了民29年的《義務教育案》,而到今年,先生之所以辭職,其實也是為了醞釀一個大勢!”
在李璜的話聲稍稍一頓時,曾琦在一旁說道。
“先生開了一個先河,有了這個先河,中國才有可能走出以武論是非,以武決政治的循環,……”
“沒錯,為什麼先生辭職後,南京雖有心,亦不願插手華北軍政,除去華北地政自治以及軍心難動之外,更為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南京明白,大勢之趨非他們所能掌握,強行插手華北軍政,不僅會導致華北政心散亂,亦可能激起華北軍反抗,同樣亦會遭受全國的指責,至於東北那邊的外部壓力不過只是原因之一罷了,到那時,紛亂一生,又豈是南京所能定?而保持政局穩定,亦是大勢所趨,所以,先生方能以退為進,這才有了現在的全身而進,至於現在……”
將煙蒂隨手按滅在菸灰缸內,李璜用極為佩服的口氣說道。
“先生所需要的就是營造另一個大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