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眼淚

　　作業做完之後，很久沒有感受過的「熬夜通宵趕作業之疲倦感」，刷的一下就將孔晏完全淹沒，於是等蒼黎進房間的時候，就發現孔晏已經倒在書桌上面睡著了。

　　有些無奈，越發覺得自己是家長的蒼黎輕聲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來，一路抱到了床上，又脫了鞋子、蓋好被子，最後在孔晏眉心的倒水滴印記上，落下了淺淺的輕吻。

　　怎麼回事，總覺得這樣更像是家長了。

　　孔晏隱隱能夠感知到自己睡著之後，蒼黎進了房間， 然後把自己抱到了床上。但是他沒有辦法醒過來，此時，他清晰地感覺自己正沉浸在無邊無際的夢境中， 無法脫離。

　　夢中的世界十分陌生。

　　他能感覺到，天地之間氣息交爻，混亂無比， 完全不是他所熟悉的運行方式，顯得更加無規律、散亂。並且，他還下意識地知道有許許多多的危險氣息隱藏在遠處，這種感覺更多的是出於一種本能，像是對於那些危險物種的忌憚就埋藏在血脈當中，一旦感知到， 就會立刻發出「警報」。可是這種感覺，他在此之前從來就沒有感覺到過。

　　這時候，他身體是半透明的，幽魂一樣懸浮在一處山丘的頂上。極目四望，遠處是熊熊燃燒的火海，火焰呈現出紫紅色，沒有靠近就能夠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熱浪和威脅。而他的腳下是一片火紅色的土壤，土地開裂，露出岩層下的岩漿，而土壤之間還有火星噼啪，以及縷縷的黑色煙霧，帶著一種神秘的威懾。

　　就在這時，一聲虛弱鳴叫聲自高空傳來。聽到這聲音，孔晏的心裡就像是被刺了一下，眉心發出淡淡的灼痛，讓他下意識地迅速抬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在煙霧與雲層阻隔之間，就見一隻身形巨大的金紅色巨鳥正從天空之中俯衝下來，下落的速度極快，對方的周身都燃燒著灼灼的金紅色火焰，雙翼帶起呼嘯的風聲，雲氣被熾熱蒸發，巨鳥像是要一力焚盡整個世界一般。

　　隨著對方的接近，孔晏一下子就認了出來，這巨鳥分明就是他第一次從玄鳥山河印中看到的那抹金紅色鳥影。心裡有一個意識在不斷地告訴他，在他眼前的，就是天地間的第一隻鳳凰——元鳳，孔宣陛下的母親。

　　還沒從見到元鳳這件事，所產生的驚訝和震撼中反應過來，孔晏就看見那隻鳳凰「砰」地一聲落在了火紅色的土地上，濺起無數的火星——說是「降落」，還不如形容為「墜落」。

　　元鳳周圍的空氣都隨著它的到來湧起了陣陣風漩，孔晏半透明的身體如同也被熾熱的風穿過，感覺十分的奇異。

　　落地之後，元鳳脫力一樣，雙翼無力地垂落在地面上，有無數的火焰在它的羽毛間瞬間燃燒起來，火光刺目，又慢慢熄滅，化為灰飛，光華懾人的鳳羽也在明暗之中交替。只見它伏在地上，高昂著脖子哀戚鳴叫，叫聲中飽含著痛苦的意味，在天地之間不斷迴蕩。或許是因為血脈相連，孔晏的心裡也隨著那一陣陣的叫聲緊縮，難受的厲害。

　　在旁邊不知道看了多久，孔晏這才意識到，此時的元鳳竟然是在艱難的生產。

　　對方腹部隆起，不斷持續著一收一縮的律動。許久之後，伴隨著一聲虛弱卻又喜悅無比的鳴叫聲，兩枚蛋在元鳳腹部的羽毛下出現。這兩枚蛋的蛋殼上都散發著瑩瑩光彩，上面有氣運縈繞，一枚為五彩，一枚為純金色。元鳳明顯很虛弱，但還是伸長脖頸，用自己喙的側面輕輕蹭了蹭兩枚蛋的蛋殼，顯然十分的喜愛疼惜。

　　然而，元鳳的身體周圍，已經開始有無數的力量逸散出來，在虛空之中化為了虛無。

　　就在這時，感應到了什麼一般，元鳳突然望向天空，只見火海赤壤之地的上空，突然聚集了密密層層的雷雲，無數的紫色雷光在雲層間炸響，像是在警示著什麼。

　　元鳳默然仰頭看了許久，最後伏下身，用喙再次輕輕蹭了蹭兩枚蛋，帶著深切的眷念與不捨。但在此之後，所有的溫情都化為了決絕，就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它展翅振翼，直衝雲霄，面對著氣勢驚人的雷電毫無懼意。

　　無數的紫色雷光在它周圍炸裂開，空間都震盪起來。一片片羽毛從它的身上脫落，在半空中化為一朵朵金紅的火焰，如同盛開在空中的蓮花，綿延萬里。

　　孔晏耳邊響著震懾神魂的雷聲，失神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幕場景，只覺得心神俱震，恍惚不知今夕何夕，此時何地。

　　他看著元鳳在紫色雷光之間掙扎，巨大而華美的羽翼包裹著自己的身體，但是卻無法阻隔雷光的襲擊。無數的電光如絲線一樣融進它的身軀之中，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聲音也越來越低弱，像是要消失了一樣。

　　看著那個華彩卓然的身軀，冥冥之間像是有一種緊密的聯繫存在，讓孔晏幾乎能夠感受到元鳳正感受著的痛苦、心中湧起的悔恨以及眷念不捨，就在他目不轉睛地望著那抹在既定的命運中掙扎的身影時，對方突然回過頭，目光穿過層層雲海雷電，對上了孔晏的眼睛。

　　風雷依舊肆虐，天上天下隔絕萬里，它的身上火焰燃盡。此時此刻，空間已經不再是距離，孔晏能夠清楚地看見元鳳的眼中慢慢熄滅了的神光，瞳孔逐步擴散，最後，一滴眼淚從它的眼中凝結流出，穿透萬丈的距離，最後落到了孔晏的眼裡。

　　只感覺到雙眼一陣刺痛，像是深入到了靈魂一樣，孔晏的意識猛地從夢裡清醒過來，瞬間睜開了雙眼。

　　眼睛還在燒灼一般的疼痛著，讓他知道那不僅僅是夢，或許他真的神魂到了龍鳳大劫的時候，目睹了元鳳生產之後合天道的場景。

　　腦中在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元鳳的身影，耳邊還迴響著對方驚天地的泣鳴聲。

　　所以，這個夢是在預示著什麼嗎？

　　無意識地抬起手放到了眼眶邊上，手指一下一下緩慢地撫摸著眼眶周圍。

　　這時候，他來回撫動的手指，突然觸碰到了什麼，孔晏這才回過神來，偏頭就看見蒼黎正側躺在自己旁邊，面含擔憂，「你剛剛夢見什麼了？」

　　「？」孔晏怔住，你怎麼知道我做夢了？不是說好的沒有讀心術的嗎？

　　見他傻愣愣地看著自己，蒼黎的手指從他的眉骨移向中間，最後停留在眉心的地方，輕輕揉了揉，解釋道，「之前你睡覺的時候，我就在你旁邊，沒過多久你眉心的三個印記就不斷的發熱發燙，和在娑砂古城的時候有些像。不過這次的殺傷力要強大一些，你自己看看？」

　　殺傷力？孔晏茫然地轉頭，就發現整間屋子裡面，除了自己和蒼黎身下的床以外，其餘的所有家具碎成了粉末，粉的不能再粉那種。牆壁上明顯有蒼黎結界的氣息，否則這房子應該早就塌了。

　　摸了摸自己眉心的倒水滴形印記，溫度現在很正常，孔晏回憶起夢裡的場景，不是很確定，「我看見了元鳳產子的場景。」回憶起夢裡的場景，「還看到了孔宣陛下和大鵬金翅鳥的蛋。」

　　「元鳳？」蒼黎眉心一跳，顯然也沒有想到孔晏會夢到這個。回想了一下，他們虯龍一族也沒有誰曾經夢到過祖龍的，因為就沒有點亮做夢這技能。無例可循，只能靠推測了。

　　「嗯。」孔晏點點頭，不由自主地又摸了摸眼睛，大致描述了一下夢裡的情景，「那滴眼淚落到眼睛裡面了，所以醒來的時候，眼睛都還會有很明顯的痛感，就像不是夢，而是真的一樣。」

　　總覺得有什麼特殊的因由，夢到元鳳——感覺夢見孔宣陛下還會正常一些！難道是因為我開始了一段跨越種族的「禁忌」戀情，戀愛對象還是曾經老祖宗的死對頭祖龍的後裔，所以元鳳老祖宗就到夢裡面來警告我？這算是玄幻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腦洞打開之後，孔晏發現，竟然真的說得通！

　　抓住了這個關鍵，「眼睛？」旁邊的蒼黎沉思了許久，突然想到了什麼，「會不會和『真視之眼』有關？」

　　見孔晏望著自己，明顯不明白，他解釋道，「真視之眼是鳳凰一族的天賦神通，被稱為三十三重天無上神通之一，其威力之大難以估量，只不過，因為你現在的軀體完全無法負擔其龐大的力量，所以才沒有能把真視之眼的強橫展現出來。當時在南海龍綃宮，你看到九清的神魂變薄，我確定你是覺醒了這一天賦神通，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現在推斷，或許就是因為那滴眼淚的原因。」

　　「可是，」孔晏覺得邏輯不對，「我現在才做了這個夢，但真視之眼是在加木古城的時候就有徵兆了。」那時候他看到了早就已經消失了的樹林河流，應該就是最開始的徵兆了。

　　「你確定，你是在做夢？」蒼黎一雙眼直視著孔晏，雙眸如同沉靜的琥珀一樣，「晏晏，作為祖龍元鳳的後裔，我們是不會做夢的，所有疑似『夢』的存在，要不是預知即將發生的未來，要不就是，回顧已經發生過的往事。或者是因為你我神魂有所聯繫，偶爾會在『夢』中感受到對方，但是這些，都不是夢。」

　　「預知與回憶……你是說？」孔晏的眼睛微微張大，突然就理解了蒼黎的意思。

　　輕輕地撫了撫對方散落在床面上的白髮，蒼黎的聲音壓低，「是，我是說，你可能在以前的時候，因緣巧合去看到了元鳳產子的情景，得到了元鳳的眼淚，那時候，你就得到了真視之眼。但是你忘記了這件事，所以才會在睡夢當中，開始『回憶』。」

　　見孔晏微微張著唇，明顯難以相信的樣子，蒼黎繼續說道，「就像你在見到孔宣陛下的神魂時，他告訴你，你需要找齊五枚尾羽，積累足夠的功德金光，你才可以真正孵出來。」

　　孔晏點頭，當時孔宣陛下確實是這麼說的。

　　得到確認，蒼黎繼續道，「但是事實上，你在南海之眼的時候，雖然有了足夠的功德金光，但是在只有白赤兩枚尾羽的情況下，你就順利地變成了孔雀蛋。隨後在京城吸收了我出生時的雨水後，就破殼了。又沒過多久，在秦嶺吸收了青色尾羽之後，你就直接化為了成年孔雀，又變回了人形。這樣的情況，和孔宣陛下的說法明顯說不通。」

　　除非，孔晏根本就不需要五枚尾羽神光，就可以出殼。或者，孔晏以前就有了兩枚尾羽，之後收集了白赤青三枚尾羽，方才出殼。

　　「可是，不是因為青色尾羽代表著生命與生氣嗎？」被蒼黎這麼一說，孔晏也迷糊了。之前的時候他從來都沒有意識到，這樣有什麼不對。作為世界觀被刷新過無數次的人來說，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經十分前強大了。

　　「晏晏，青色尾羽是有這個力量，可是到現在，作為一個成年孔雀，你都沒有獲得孔雀一族的傳承記憶，也沒有得到神骨肉身。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並且這個案例還真的只發生在孔晏身上過，因為除了他以外，其餘祖龍元鳳的後裔，都是按照從蛋殼當中孵化出本命原身，在有了足夠的能量後，才能隨心意地變為人形的。

　　只有孔晏，是在還是一顆蛋的時候，神魂就到了這個世界，化為人形生活了二十年。得到了尾羽神光後變成蛋，後來孵化，成年。

　　聽著蒼黎的話，孔晏默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是的，其實他自己也知道，雖然他現在和人類已經完全不同了，他不會感到飢餓，他擁有強大的力量，但是他沒有神骨肉身。

　　所以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之前明明從蛋殼裡面孵出來，從一隻小孔雀長大……

　　見他雙目茫然，雙瞳毫無神采，蒼黎把人拉到懷裡，「你還是你，只不過有些東西還需要我們去尋找答案。」發現孔晏偏過頭來看著自己，蒼黎勾唇一笑，安慰他，「所以我猜測你做的這個夢，是在告訴你什麼事情。」

　　孔晏點點頭，強行把心裡的不安按捺了下去，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隱隱有哪裡不對，違和感一直都沒有下線。

　　這時，門口傳來了敲門聲。孔晏速度極快地下了床，趿著拖鞋往外走，一邊說了聲，「我去開門。」速度太快，連阻止都沒機會。所以噠噠噠跑出去了的孔晏沒有發現，他身後的蒼黎，在看到門口的人是誰後，表情十分精彩。

　　於是孔晏穿著白色鬆散的睡袍，披散著雪色的長髮，頂著毫無掩飾的全素顏，直接打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