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1 章 蒼龍虛凰冥龜（一）

石鍋中的水仍舊在咕嚕嚕地不停沸騰翻滾，丟在裏面解凍的東西卻不知何時停止了隨波逐流，一顆蒼青的蛇頭，一顆火紅的雞頭，一顆雪白的龜頭正直立立地豎在石鍋裏瞪著他們。

鍋裏三雙眼睛俱是金色的眼膜，不同之處在於一雙是銀青色瞳仁，一雙是銀紅色瞳仁，一雙是銀白色瞳仁，雙雙眼睛都充滿了荒蕪狠辣和詭譎空寂。

「媽呀，詐屍！」童話嚇得放聲尖叫，猛地反身跳到幻麒身上，雙手牢牢箍住他的脖子，雙腿緊緊盤在他腰間，腦袋深深埋進他的脖頸，纖細的身體哆啊哆地抖得幾乎散架。

「小童，不怕不怕。他們不算詐屍，只是封印解除醒了而已。」幻麒抱緊她，手忙腳亂地拍撫哄著，金銀藍妖瞳狠戾地回瞪鍋裏的三雙妖瞳。

「幻麒，沒想到還能有再見你的一天。」鍋裏響起粗狂的譏諷聲。

「嘻嘻，我都以爲我們會一直睡到婆娑宇宙終結的那一天。」隨即響起的是柔美的輕笑聲，「真是意外，現在好像還沒到宇宙的終結日。」尾音略略挑高，帶著淺淺的妖嬈。

「你懷裏的人族魂體很了不起，能解開你下的封印。」最後響起的是冷冰冰的聲音，淡漠無波。

三道聲音音質不同，但都極爲悅耳空淼，絲毫聽不出年齡特徵，只是言語背後暗藏著濃烈得化不開的戾氣和噬血的陰冷。

幻麒無奈地撇撇嘴，懨懨道：「說實話，我也沒想到還能再見你們。」他一回到虛無就忙著爲小童修復魂體，隨後又沈迷於纏綿歡愛，直到今天燒水時才想起虛無中還有三個被他封印的危險東西。可這時虛無已經幻化成了冰雪世界，他又因能量流失導致探知感微弱，根本無法準確掌握這三個東西流落的具體位置，在一大堆冰山中勉勉強強找了一圈啥也沒找到。等回到山頭後，就看見鍋裏煮著他們了。他也很意外，很鬱悶，很頹喪啊。

「小幻，是……是雞蛇王八在……在說話？」童話唇瓣得瑟著，結結巴巴地問道，生不出半點回頭的勇氣。

「……應該是。」幻麒拍拍她的背，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鍋裏曾經的同伴，金銀藍妖瞳裏有欣慰，也有得意。還是麒麟的模樣長得好啊，身體再縮小異變也不會被誤認成隻狗。

「人族，誰是蛇？睜大眼睛看仔細點，本大爺是傳說四大神獸中的蒼龍！」轟地一聲，似有一道影子從頭頂掠過。

「童妹妹，我不是雞，我是傳說神獸虛凰喔。」柔美的笑聲中，又是一道影子從頭頂掠過。

「女人，我是冥龜，再亂說拔了你的舌頭。」冷冰冰的氣息從耳邊拂過，駭得她陡然一縮。

「小幻！小幻！」她淚眼婆娑地疊聲驚喚，手腳收得更緊，活像只瀕死一搏的八爪章魚。

「乖，我在，我在。」幻麒柔聲安慰，躊躇片刻後還是建議道，「小童，他們從鍋裏跑到你前面了，你要不要轉個身避開？」

啥？！童話身體一抖，反射性地擡起頭，正對面並排懸浮著三個生物：右邊是一條水桶粗的蒼青亞洲龍，嘴邊虯須和頸背脊上的鬃發淩亂飛舞，一派獰惡；中間是一隻火紅大鳥，高高的鳳冠，長長的尾翎，撲扇著翅膀，渾身燎燒著火紅的隱隱烈焰，那樣子……是火鳳凰？！最左邊的是一隻磨盤般大的白玉烏龜，森森寒氣彌散，全身每一處地方都覆蓋著薄淡的冰霜，似乎比南極的氣候更冷。

「人族，看清楚了嗎？」碩大的猙獰龍頭突然離她半尺，掀來一股強勁的風，將她和小幻的發吹得直往後飄。龍頭上那雙金銀青妖瞳含著惡意的嘲弄，張開的巨大長嘴裏長滿雪白到發出幽青淡光的鋒利銳齒。

「看……咯咯……看……咯咯……清……？咯咯咯……」她嚇得面無血色，上下牙齒直打架，脖子僵硬得轉不開，點不下，縮不回。在龍族裏啥奇形怪狀的龍都見過，第一視覺衝擊後，也沒多怕。可這條龍不同，被那雙荒蕪寂辣，陰冷詭譎的妖瞳凝視時，她就覺得自己像是只被蛇盯住的青蛙，被貓盯住的魚。渾身每個細胞都在打顫，這感覺和當初小幻嚇她時如出一轍。

「童妹妹，還要吃龍鳳呈祥王八蝦子大補湯麽？」一隻火紅的翅膀擠開蒼青龍頭，輕輕從她眼前拂過，灼熱撲面而來，慘白的臉色又瞬間被熱浪熏蒸得微微泛紅。

「虛凰。」冷漠無波的聲音淡淡響起，斜睇向火鳳凰的金銀白妖瞳冰冷惡毒。

「嘻嘻，說錯了，你還要吃龍鳳呈祥冥龜蝦子大補湯麽？」火鳳凰尖尖的朱紅嘴喙上下張合不停，金銀紅妖瞳蕩漾著無邊的詭異，柔美輕笑似乎從來沒有停過。

「不……不……不……」給她一千個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把這些可怕的生物吃下肚，「我……我只吃……吃……蝦……蝦子……」

金銀紅妖瞳微微一愕，詭異的妖瞳中融入極淡的笑，「可是童妹妹，你的小蝦子全被丟棄在雪地上了啊。」尾翎下垂，一一點過掉落在地上凍成冰塊的磷蝦，「真可惜，這下可是連蝦子湯都吃不成了。」嘴喙裏的柔美輕笑更是連綿不絕。

童話眼中只看見一隻火紅大鳥一隻翅膀像淑女一般優雅地掩住嘴喙，一隻翅膀卻如潑婦插在鳥腰上，身後長長的尾翎高高翹起如開屏的孔雀。是她要瘋魔了，還是這只鳥瘋魔了？它們可不可以不要再刺激她脆弱的神經了？

「我……想昏……」她喃喃自語，眼睛已發直成呆滯狀態。昏死了，就啥刺激也不用受了，也就幸福了。

幻麒秀美的眉梢一挑，伸手將她僵直的腦袋壓到自己鬢邊，抱著她慢慢轉過身，對上蒼龍、虛凰、冥龜，狠戾的金銀藍妖瞳滿是肅殺的警告，「封印你們的是我，不准嚇唬本麒麟的小童。」

話音剛落，虛凰的柔美輕笑似被誰猛地攔腰斬斷，突兀地停住，再度開口的聲調森寒陰鬱：「哼，從億萬年前，我們四道念一直生活在虛無中，彼此相生相輔。你幸運地得到臨世的生命契機，我們也因此在虛無中獲得了形體。可是，你卻在回歸虛無時，打著要讓大家一起儘快成長的幌子，誘騙我們把能量分給你，趁我們能量流失將我們封印。」

「一道封印不夠，你還下下第二道封印。除了你，還有誰能來到虛無，就算有生物來到虛無解開了你的第一道封印，又有誰會想著把僵死的我們丟進沸水裏解凍。」蒼龍粗狂聲音凜冽如刀割的北風，帶著巨大的憤懣，「你這第二道封印指令還真是挖空了心思。」

「……這婆娑宇宙中不是還有一個小童麽？你們總不能恩將仇報。」幻麒斜抿了下嘴，緩緩撫摸著懷裏由顫抖倏然變成僵直的纖細背脊。暗暗唏噓，小童，平常都是涅世和戰麒爲你張羅吃的，你難得自力更生一回，咋就這麽巧呢？要說他下的這第二道封印，也是受了涅世烹飪時的啓發。

一聲冷嗤突然響起，冥龜冷冷開口道：「幻麒，你在婆娑宇宙中待傻了。念的本質是不記恩，只記仇。這女人不是爲瞭解開封印，只是爲了吃，連死透的生物都不放過。將我從高空摔下，企圖摔裂我的龜殼。」

「也摔了本大爺。」

「最慘的是我，童妹妹對我又是扯又是摔。」

「最後是在無奈之下，才丟進鍋裏燉煮解凍。幻麒，你說你的小童很無辜麽？」冥龜幽冷吐出，龜殼上騰起濛濛霜霧，幻化出高挑的人形。

「該和你一樣付出代價呢。」虛凰烈焰灼灼中也幻化成高挑的人形。

「沒錯。」蒼龍介面附和，龍尾一擺，轉瞬已是人形之軀。

……

幻麒沈默，直到嘴角不再抽了，才輕輕扳過伏在肩上的小臉，柔聲問道：「小童，你……在煮他們之前，幹過這些事？」

童話心虛地看著那雙充滿了無奈和溫柔的妖瞳，愧疚感一波波升起，囁嚅道：「他……他們凍得太硬，我……我沒辦法拔毛剮皮鋸殼掏內臟，只……只好……摔……摔──」

「咳咳咳，打住。」幻麒在感受到越發炙熱的六道視線後，不得已以嗆咳打斷了童話的解釋。是他錯了，不該問小童的。這「拔毛剮皮鋸殼掏內臟」九個字好像比起行爲來說更敏感，更招毒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