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席峰聞言一楞。

　　那同事看他表情，說道：「你真不知道？我記得以前他們跟你說過啊。」

　　席峰一臉茫然，「我不記得了……」這麽說的時候，他倒是隱約有印象，好像是有人跟他八卦過公司裡誰誰誰是同性戀，但是那時候才來公司不久，不太能把每個人跟名字對上號，聽過了就忘了，直到現在聽這個同事說起，他才猛然反應過來，他們當時說的那個人竟然是賀雲聲。

　　想到這裡，席峰的眉頭都糾結起來了。

　　同事輕聲說道：「你不知道啊？他一直瞞著你，該不是對你有什麽想法吧？又沒有佔你便宜？」

　　席峰腦袋裡面像跑火車一樣轟隆隆有些亂，除了驚訝，還有那麽一點情緒大概可以形容為尷尬。他沒想到賀雲聲是個同性戀，他只是覺得跟對方相處起來很舒服，可是兩個人走得那麽近，大概全公司的人都會以為他也是個同性戀。

　　這麽想著的席峰又覺得有些惱怒。

　　當著同事的面，他不好意思表露出太多的情緒，只是說道：「沒什麽，我們就是普通朋友。」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一個人靜下來，席峰越想心裡越不舒服。

　　仔細回憶起來，賀雲聲這個人有時候是太講究了，不像個男人。他知道賀雲聲有潔癖，所有東西都要收拾得乾淨整齊，有一次他不小心將菜湯沾在了手上，當時席峰遞給他紙巾，可他一定要去衛生間洗乾淨。

　　那次席峰就覺得賀雲聲不夠乾脆，不像個男人應該有的樣子。

　　現在想起來，大概這些都是因為賀雲聲是個同性戀的緣故。

　　席峰眉頭緊蹙著，只要想到他和賀雲聲來往那麽密切，全公司的人都看在眼裡，不知道在背後怎麽說他，心裡就一陣憤怒。他忍不住要埋怨賀雲聲不一開始就告訴他，可是他知道這是沒有道理的，他從來沒有問過賀雲聲是不是喜歡女人，賀雲聲也沒有理由主動跟他提起自己的性取向。

　　本來昨天他就給賀雲聲打電話，跟他約好了今天一起吃晚飯的，到了現在席峰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了。

　　中午吃飯之前，賀雲聲竟然出現在了席峰辦公室。

　　他給席峰帶了些朋友從老家寄來的葡萄乾，原因是席峰上回吃過了覺得味道很好，還主動向他問過。

　　席峰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他覺得自己和賀雲聲是朋友了，平時在金錢上面你來我往的就並不怎麽在意。

　　賀雲聲也是聽他提起了，今天才主動給他送了點過來。

　　平時賀雲聲也來過。

　　與席峰一間大辦公室的同事都會偷偷注意他，卻不會明目張膽地觀望，席峰自己從來沒有注意過。

　　不過今天，他卻是明顯感覺到了周圍人的目光，甚至還注意到了有年輕的女同事在竊竊私語地說笑。

　　席峰頓時有些惱火，卻不好說是因為賀雲聲而惱火還是因為周圍那些同事的態度在生氣。

　　賀雲聲話不多，把東西給他放下就打算離開。只是他注意到了席峰的臉色有些僵硬，他把東西放下的時候，席峰那句「謝謝」聽起來也很彆扭。

　　他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下意識想要問，不過注意到周圍有人在偷偷看他，最後還是沒問出口。

　　賀雲聲跟席峰不一樣，他對於別人的態度是很敏感的。

　　他進公司很多年其實一直很謹慎，但是最終被人知道了性取向是因為三年前他和前男友分手的時候，被對方死纏爛打拉著他在大街上要親他，結果讓公司的同事看到了。

　　之後就一傳十十傳百，全公司都知道了。

　　從那之後，大家對他的態度就微妙地有些不同，賀雲聲是知道的。尤其是男同事，在剛開始的一段時間都紛紛避開他，好像跟他說句話都會被染上一種名叫同性戀的病毒似的。

　　賀雲聲有段時間還是挺低沈的，不過後來想通了，便我行我素，盡量不與別人交往過於密切就行了。

　　席峰是這些年來主動跟他接近的一個。

　　剛開始賀雲聲懷疑過席峰是不是也是gay，不過在聽席峰提到自己感情問題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席峰不管怎麽看都是個筆直的男人。

　　賀雲聲是喜歡男人沒錯，可是他並不是見到一個男人就會喜歡。他也能夠正常地交朋友，正常地發展社會關係，如果不是被公司的人發現自己的性取向，到現在呈現在大家面前的，也會是一個成熟得體的中年男人，而不是每個人見到都避之不及的同性戀。

　　大家對同性戀有誤解，賀雲聲知道，卻無能為力。

　　所以對於席峰的主動接近，他在一開始的抗拒之後，便嘗試著慢慢接受了。從某種意義上，他是個普通的單身中年男人，他需要有朋友，雖然大多時候是他在聽席峰說，可是偶爾他也能夠向席峰吐露一點自己的無奈，當然僅限於工作上面。

　　把東西送給席峰之後賀雲聲就走了。

　　席峰坐在自己座位上，看著賀雲聲送來的那袋包的很仔細的葡萄乾，心情複雜。

　　之前那個同事又晃悠過來，說道：「賀主管給你送東西啊？」

　　席峰抬頭看他臉上的笑容，總覺得帶著嘲諷的味道，他忍住沒有發脾氣，把東西收在了櫃子裡面，說道：「沒什麽。」

　　那天下午，公司的公共郵箱裡面收到了一封郵件，與席峰一個辦公室的人點開了發現裡面竟然是一張照片。

　　那是一位女同事，看到照片的時候便捂住嘴驚訝地說道：「這不是席峰跟賀主管嗎？」

　　整個大辦公室的人都抬起頭來，更是有好奇的人已經站起身兩步走到那女同事身邊，湊近了去看，同時一副看好戲的語氣說道：「是啊，這像是剛從賓館出來嘛？」

　　席峰一下子站了起來，徑直走到那同事身後，甚至還推開了兩個看熱鬧的人，盯著電腦屏幕上的照片。

　　那張照片確實是他和賀雲聲，背景是酒店大門，他好像喝醉了，賀雲聲正扶著他。看起來像是要扶他進去，本來該只能找到個背影，可是由於當時賀雲聲好像正在和酒店門童說話，轉過身來便露出來他們兩個的側面。

　　席峰看這家酒店，立時便回憶起這就是那次他喝醉了不省人事，賀雲聲把他丟在酒店住了一晚那次，已經是好幾個月之前的事情了，沒想到有心人會拍下來照片，而且隔了這麽久，等到他和賀雲聲關係變得熟悉了又突然發到公司郵箱讓同事看到。

　　一個辦公室的人都在看他，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解釋道：「這是那次我們去聚餐，我喝醉了你們都不管我，賀主管把我送去酒店住了一晚。」

　　他知道自己越是解釋，別人越是會認為他有所掩飾，可是他不能一句話都不說。

　　盡管如此，還是有個嘴巴討厭的男同事說道：「你喝醉了？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麽啊？」

　　周圍的人全部壓抑著低聲笑了起來。

　　席峰臉色變得鐵青，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有女同事用手肘撞了那個男人一下，低聲叫他別胡說了，其他人看席峰臉色不好看，這才紛紛散了。

　　不過短短一個下午，那張照片就在整個公司傳開了，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

　　賀雲聲自然也不例外。

　　他自己處在風口浪尖，什麽樣的閑言碎語都習慣了，也能坦然面對，可是在看到照片的時候，他突然就擔心起席峰來。

　　晚上那頓飯，席峰並沒有爽約。

　　在小飯館坐下來，賀雲聲剛剛想問席峰是不是知道照片的事情了，就發現席峰的臉色有些陰沈。

　　他微微一怔之後，問道：「是不是有人看到照片說了些什麽？」

　　席峰抬起頭來看著賀雲聲，沈聲問道：「你喜歡男人？」

　　他的語氣聽起來實在太不客氣，以至於賀雲聲楞了楞，同樣有些不悅地回答道：「我是喜歡男人，我以為你應該知道才是。」

　　席峰眉頭緊皺起來，他說：「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話，就會跟你保持距離了。」

　　在那個瞬間，賀雲聲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打了一個耳光似的，一陣憤怒忽然間湧了上來，可是他的涵養又使得他沒有將這種憤怒宣揚出來，只是神色變得嚴肅，「你什麽意思？」

　　席峰心情非常煩躁，他說：「你喜歡男人，難道我們不該保持距離嗎？我不知道這件事，你自己總是知道的吧？」

　　他還在為了那張照片的事情而生氣，為了整個公司同事看他的眼神而生氣，今天下午給部門主管匯報工作的時候，席峰都被對方調侃了幾句。當時他漲紅了臉，卻要強忍住不能表示自己的怒意，憋屈到了極點。

　　所以現在，他幾乎是不可避免地把情緒向賀雲聲發洩了出來，如果賀雲聲早點跟他說明自己的性向，那麽他無論如何都會跟賀雲聲保持一定的距離。

　　賀雲聲後背挺得筆直，小飯館裡人來人往，喧囂的雜音此刻都變得遙遠起來，他深呼吸著讓自己平靜一些，問道：「因為我喜歡男人，所以我該跟所有的男人都保持距離是吧？」

　　席峰說道：「不是嗎？如果換成一個女人，每天下班跟我一起吃飯，你說別人會怎麽想？難道不會誤會嗎？」

　　賀雲聲看著他，最後冷聲說道：「我看誤會的是你自己吧！」

　　說完，他就站了起來，臨離開之前對席峰說道：「以後不會再騷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