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母子俱損
屋子裡早已經點起了燈。
杜容芷只覺得煎熬……煎熬極了。
穩婆還在拚命地讓她使勁。
她憋紅了臉,死死抓住安嬤嬤的手,“唔——”伴隨著一聲悶哼,掰開的雙腿都因為太過用力而劇烈地顫抖。
“對,就是這樣,一口氣憋足了,用長力。”穩婆鼓勵道,“您趁著這會兒不疼的功夫就趕緊閉上眼歇歇……待會只要一疼起來,馬上再用力。”
杜容芷面如白紙,“……孩子……孩子怎麼還不出來?”
“就快了。”穩婆從銅盆裡撈出塊乾淨的白帕子,勉強笑道,“您剛才做得很好……要一直這麼著,很快就能看到小少爺了。”
杜容芷努力睜大眼睛,想把她的神情看得再清楚些,卻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眩暈,“那為什麼我……我感覺不好……”
前世她是被傅靜柔下藥,到生產的時候沒有力氣,可她現在……她是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孩子卻好像依然沒有動靜……
“哎,生孩子哪裡是那麼容易的呢。”穩婆笑著安慰道,“您自己肯定是感覺不到的……孩子已經在慢慢往下走了,您放心吧,咱們都盯著呢。”
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求助似的看向安嬤嬤。
安嬤嬤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強裝鎮定道,“……頭一胎是這樣的……您別怕,再忍一忍,啊,忍忍就過去了……”
杜容芷咬緊下唇。
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到什麼時候……甚至有那麼兩次,她覺得再也忍不下去了……
不過她已經沒法再去思考這個問題——新一輪的劇痛很快再一次把她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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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已過了酉時,楓清院依舊亮如白晝。
幾位夫人已經精疲力盡,下午各自回去歇了一陣兒,等陪老夫人用過了晚飯又被打發了來。
大夫人倒無所謂,反正她是怎麼都要來的;三夫人跟杜容芷交好,聽說她這胎不太順利,也坐立不安;只有二夫人暗自腹誹不已——不就是生孩子麼?誰還不會呢?當初自己生三少爺的時候也沒見哪個這麼上心過!明擺著就是偏心大房!
她拉了拉身上的狐裘,掩著嘴裡的哈欠不耐道,“侄媳婦這時候怎的又沒動靜了……也不知今天還生不生得著?”
三夫人聞言也焦慮地往產房張望了一眼,“是啊,不知容芷現在怎麼樣了……”又想起宋子循,“循哥兒到現在還沒吃東西吧……這怎麼行!”
宋子循勉強扯了扯嘴角,“我現在也吃不下什麼……”
“吃不下也要吃,”三夫人正色道,“好歹都要吃點東西墊墊。你放心,這裡有我們守著,不會有事的。”
大夫人先前已經勸過宋子循一回,此時聽三夫人提起,也點頭道,“你三嬸說的是。你一個大男人,就是留在這裡也做不了什麼,還不如先下去吃些東西,養足了精神再過來,總歸這裡有我跟你兩個嬸娘守著——”說著,餘光掃過角落裡一個淡粉色身影,隨手指著那人道,“傅姨娘,趕緊領了你們爺去你屋裡吃飯,吃飽了再來。”
傅靜柔一愣,見大夫人這番話竟然是對自己說的,心中頓時一陣狂喜,隨即衝著她感激地笑笑,嬌嬌怯怯地走過來,柔聲細語道,“妾身一直叫人把飯菜放在蒸屜裡溫著……大少爺就是不為了別的,也要為了姐姐好好保重自己……不然等回頭姐姐生了小少爺,知道您這般作踐自己,也該要心疼了。”
宋子循知道自己若是不肯,這些人少不得又要輪番上來說教一通,於是只得朝大夫人等人行禮道,“那容兒還請母親跟兩位嬸娘先替我看顧片刻……我去去就來。”
幾人都點了點頭,又催他趕緊進去。
宋子循看了眼一旁小心翼翼的傅靜柔,淡淡道,“走吧。”
傅靜柔乖順地應了聲是,正要陪著他去自己屋子——
“少夫人,少夫人醒醒——”產房裡忽然傳出幾聲驚恐的呼聲。
宋子循猛地甩開傅靜柔剛碰到自己袖子的手,大步流星就往產房裡去,卻被大夫人等人攔住,“這是要做什麼!產房那種地方豈是你能進的!”又忙讓魏嬤嬤進去請了太醫出來說話。
魏嬤嬤進去了好一會兒,才見周太醫神色沉重地跟著她從裡頭出來。
大夫人飛快地看了魏嬤嬤一眼,後者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我夫人怎麼了?”宋子循忙問。
“少夫人剛才昏了過去,不過現下已經醒了。”周太醫臉色也十分不好。杜容芷這胎一直由他照看,中間雖然也有不少波折,可總歸還算安穩,誰想到臨了竟會這樣……他無奈地捋了捋鬍子,正色道,“這胎因是早產,本就有些不好。少夫人先時耗費了太多體力,孩子卻依舊生下不來,要是再這樣下去,只怕……”他頓了頓,看了宋子循一眼,“還請您早些定奪。”
宋子循一怔,猛地沉了臉色,直勾勾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若不早些取捨——”周太醫正對上他的眼睛,緩緩道,“只怕母子俱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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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響起無數的聲音,穩婆的指揮聲,噪雜的腳步聲,丫頭們的哭聲……
嘴裡又被人灌進去一碗濃濃的參湯。
杜容芷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還不待看清什麼,就聽安嬤嬤語帶哭腔道,“您可算醒過來了!”
強裝的鎮定一旦打破,瞬間就土崩瓦解。杜容芷神情恍惚地掃過一張張淚跡未乾的臉……握住安嬤嬤的手,“嬤嬤……可真疼啊……”聲音已經弱得仔細聽才能辨認清楚。
“嬤嬤知道,知道您疼……”安嬤嬤把臉靠在杜容芷的額頭上,眼淚怎麼也控制不住,“會好的,您再堅持一會兒,很快就會好的……您可得堅持住啊……”
她也想堅持……
重活一次,她還有很多事沒來得及做,很多心願沒來得及完成,她甚至還沒見過她剛出世的弟弟……
可現在,好像已經沒機會了。
“大少爺呢,他……他還在不在?”
“在的,在的,”青荷擦了擦眼淚,趕緊點頭道,“爺一直在外頭守著,寸步都沒離開過。”
她疲憊地呼出一口濁氣。
這樣……也好。
即使今生依舊躲不過前生的宿命,至少……他回來了。
他聽得見……她是如何為了他,為了他們的孩子,一點點死去的……
她就是要他永遠記住——
只有記住了,記牢了,才會加倍對她的孩子好……
因為他,也許以後就只有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