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夢裡都有誰
病來如山倒。
一連兩天,杜容芷過得渾渾噩噩的。
她做了很多夢,都是關於從前的。
有時夢到就在這間屋子裡,宋子澈忽然闖進來,他醉醺醺對著她說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話,還拉著她要帶她走,他握得那麼緊,緊得不論她怎麼掙脫都掙脫不開……所有人都驚動了,主子僕人站了一地,大家就那麼看著她,目光幾乎把她凌遲……
他來了……他又回來了!她怕極了,想躲,想解釋,可他不讓,那一巴掌扇過來時,她整個人都蒙了,甚至忘了哭……他卻把她按在櫃子上——一下,兩下,三下……她聽到有什麼東西碎了,是什麼呢?她麻木地想。哦……是了。是她的心,那顆曾經炙熱地愛過他的心……也一併被撞碎了。可是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他也從來沒稀罕過……他終於快到了,牙齒重重咬在她的肩膀上……
有時她又回到了那個僻靜的偏院,她雖然什麼都沒有,可是還有肚子裡的孩子,她每天都會跟他說話,有時甚至還能摸到他的小手小腳,她知道他在安慰她,告訴她她並不是一無所有,她還有他……
可是傅靜柔來了……她的肚子越來越疼,四肢百骸也疼——就像被人架在炭火上,每一次掙扎都是煎熬。她哭著,求著,沒有人來救她,父親母親已經不在了,他也厭惡她,厭惡到連她的孩子都不要了……
“少夫人還沒醒麼?”紫蘇輕手輕腳地端了托盤進來,托盤上的藥碗還冒著熱氣。
青荷無奈地搖搖頭,從托盤上端了碗下來,拿在手裡輕輕攪動。
紫蘇搬了個杌子在她旁邊坐下,看了看床上的人,輕聲道,“少夫人她……還是覺得委屈了吧?”
青荷默然。
怎麼可能不委屈呢?
從前那麼喜歡的人……即便是賭氣說過要為他納妾的話,也真的不在任何人面前發火抱怨,心裡又怎麼會不覺得委屈?
她有時倒寧願少夫人還是從前任性驕縱的樣子。
那她心裡或許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屋子裡一時只聽得到勺子攪動湯藥,不時發出的瓷器相撞聲。
半晌,紫蘇嘆了口氣,“明明燒都退了,怎麼還不醒呢……真是愁人。”
“誰說不是,”青荷悵然,“太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爺氣得不行。”
紫蘇沉默了一會兒,看著杜容芷緩緩道,“爺對少夫人真好。”
為了少夫人這幾日生病,連剛抬進門的姨娘都冷落了……
青荷隨口嗯了一聲,見碗裡的湯藥已經冷得差不多了,便道,“你幫我把少夫人扶起來。”
紫蘇應了一聲,趕緊上前攙扶杜容芷起來。
她的臉色已經不是早先那麼紅了,因為病了兩日反而有些蒼白,兩頰也瘦得凹了進去,有種病態的美麗……看著就讓人心生憐惜。
紫蘇又在她身後墊了幾個枕頭,讓她能倚得舒服些,等這一切都弄好了,青荷正要給杜容芷喂藥,屋外卻響起請安聲。
宋子循走了進來。
兩人趕緊俯身行禮。
宋子循已經掀開袍子在床邊坐下,“還是不醒?”
青荷點點頭。
宋子循掃了眼放在一旁的湯藥,“喂藥?”
“是。”
“拿來。”宋子循伸出手。
青荷一愣,忙顛顛地把藥碗遞到他手裡。
宋子循舀了一勺,靠近試了試溫度,才小心翼翼送到杜容芷嘴邊。
少女雙唇緊閉。
雖然一直有下人拿水潤著,可原本嬌豔粉嫩的唇瓣此時卻像凋謝的花朵,早已沒了往日的半分血色。
他心下一軟……動作越發輕了。
紫蘇靜靜地立在一旁,偶爾朝床上的兩人瞥上一眼,又忙低下頭去。
“咳……咳咳……”杜容芷猛地咳嗽了兩聲。
好難受!
她掙紮著張開眼,勉強適應了眼前的光亮……這是——
“醒了?”宋子循一喜,伸手就去摸她的臉頰——
“別碰我!”杜容芷聲音嘶啞地大叫了一聲,不甚清明的眼睛裡滿是怨毒。
宋子循眸色一沉,瞬間冷了下來。
青荷跟紫蘇也嚇壞了,青荷忙上前道,“少夫人,您終於——”
“下去給少夫人拿些吃的。”宋子循冷聲道,眼睛盯著杜容芷一錯不錯,“都去。”
青荷咬了咬牙還想再說,被身旁紫蘇硬拉了下去。
屋子裡一時只剩下兩個人。
杜容芷已經從剛才的恍惚中清醒過來——
自己這都幹了些什麼……
她不安地咬了咬唇,聲音瘖啞又帶著幾分小心翼翼道,“對不住……妾身剛才做噩夢了……不是,不是說您。”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討好地伸手去拉他的袍子。
“醒了就好。”宋子循點點頭,渾不在意地把她攬進懷裡,“都夢見什麼了?”
杜容芷神色一頓。
“只是個十分不好的夢……”她艱難地勾了勾唇,本能地想別開臉去——卻被他勾住下巴。
“是麼?”他笑了笑,“夢裡都有誰?”
他能明顯地感覺到杜容芷的身子在他懷裡顫了顫。
他低頭溫柔地親了親她的額頭,“有我麼?”
“妾身也記不清了……”她順從地閉上眼,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只記得自己什麼都沒有了……就難過得哭了。”沙啞的聲音飄忽不定,好像手裡的風箏,隨時會斷了線飛走一般。
“嗯,”他終於放開她的下巴,轉而在背上摩挲,“許是你這些日子太操勞了,好好養病,別的不要多想。”
“是。”她鬆了口氣,輕輕應了一聲。
宋子循的懷抱很舒服,煙青色的杭綢袍子又涼又滑,她靜靜靠了一會兒,又有些昏昏欲睡。
宋子循低頭看著妻子安寧的睡顏,眸中神色忽明忽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