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杜家的一切都是我的
到了晚上,陪羅氏回門的杜昀廷也攜妻子從岳家回來。
自打趙姨娘謀害杜夫人東窗事發,杜昀廷遠赴青山書院求學,這還是兄妹倆頭一回見面。
不過短短半年多時間,杜昀廷身上那股大家子弟的意氣風發,輕狂倨傲已經被沉穩與內斂取代,他看起來消瘦了不少,俊秀的臉上顴骨高聳,時常掛著笑的嘴角也帶著一抹淡淡的滄桑……這都是從前沒有過的。
他抱著莞兒愛不釋手,“莞姐兒長得可真好,簡直把你跟妹夫的優點都集齊了。”又叫羅氏拿了見面禮給外甥女。
是對玉雕的胖娃娃,圓滾滾的,晶瑩可愛。
杜昀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勍州那邊地處偏僻,也沒什麼好東西,這玉的質地亦不是頂好,不過娃娃是我親手雕的,算我做舅舅的一點心意……妹妹莫要嫌棄。”語氣裡帶了些不易覺察的小心翼翼。
杜容芷心裡不是滋味,拿著娃娃笑得眉眼彎彎,“好精緻的娃娃呀!這禮物莞兒一定喜歡,我先代她謝謝大哥了!”
杜昀廷暗暗鬆了口氣,“你喜歡就好。”
杜容芷把見面禮給青荷拿去收起來,笑道,“大哥的雕工越發好了,”又笑著對大嫂羅氏道,“記得有一年生辰,大哥還送過我一隻親手雕的小鹿,我那時喜歡極了,每天吃飯睡覺,走到哪都要拿著,偏後來那隻小鹿叫映雪表妹看上了,姑母非要我割愛。氣得我大哭了一場,大哥你還記得麼?”
提起無憂無慮的童年,杜昀廷的神色也輕鬆了許多,“怎麼不記得?當初為了這事,我也叫父親訓了一頓,說我不好好讀書,只肯在這些東西上用心。更害得妹妹們失和……後來就把我攢了許久的玉籽都沒收了。”
“怪不得,”杜容芷如夢方醒,“我說你後來怎麼不做了呢……原來還有這麼一出。”
羅氏掩唇笑道,“聽說你生了個小千金,你哥哥高興得不行,連夜翻箱倒櫃把從前的工具都找出來,雕了好些日子,這才得了這麼一對。”
杜容芷點頭,輕聲道,“我知道……哥哥一向都很疼我。”
羅氏柔柔一笑,“我剛燉了冰糖燕窩,這時候也該好了,先下去看看。”說著又對杜容芷道,“阿芷待會也嘗一嘗。”
杜容芷知道羅氏是要留出時間給自己跟杜昀廷單獨說話,於是從善如流地點點頭,“那就有勞大嫂了。”
羅氏嗔道,“一家人,客氣什麼。”便領著丫頭出去了。
兄妹倆一時相顧無言。
“你——”
“大哥——”
兩人不由相視一笑。
方才緊張微妙的氣氛也頓時消散了不少。
“你剛才要說什麼?”杜昀廷示意她先說。
“大哥在勍州過得可好?我見你這半年清減了不少,若是那邊實在太過辛苦……”杜容芷心裡掙紮了一下,還是繼續道,“不如過了年就不要回去了。只要大哥肯發憤圖強,父親也一定願意為大哥延請名師——”
“你剛才這些話,父親母親也說過。”杜昀廷露出個淡淡的笑容。
“勍州雖然清苦,可日子久了,也覺得十分習慣。反而因為那裡的生活簡單安寧,心裡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頓了頓,“就連有時回想起過去的事,也覺得比從前通透了許多。”
杜容芷沒有說話。
要說她對杜昀廷沒有半點心結戒心,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可他們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眼看著從前那個鮮衣怒馬的不羈少年變成這幅老成持重的樣子,她心裡又忽然說不出的難受。
“當初我姨娘做那些事……我雖沒有參與其中,卻也有脫不了的干係。”杜昀廷道,“若不是為了我,她不會置母親多年的恩情於不顧,鋌而走險,做出謀害主母嫡子的事來。”
杜容芷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從小到大,家裡一直只有我一個男孩,幾乎從我記事,就不停地有人在耳邊說,我是家裡唯一的男丁,是全家人所有的希望,將來——”他羞愧地別開眼,“杜家的一切都是我的……”
杜容芷波瀾不驚地點點頭,“我知道。”
母親自生下自己後十幾年再無所出,府裡人人都以為杜昀廷會是未來的主子……這也是不可避免的。
“有些東西,即使你明知道不屬於自己,可期望得久了,便也以為是理所當然。”杜昀廷自嘲地勾了勾唇,“我是如此,我姨娘……更是如此。”
“容芷,我今天並不想為我姨娘脫開什麼,她犯的是天理不容的罪過,不只是她,就連我——”
“大哥——”
杜昀廷擺擺手,示意她聽自己把話說完,“半年多前,你想像不到我懷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家的。羞愧?有。怨恨?也有。我羞愧我的生母居然做出這樣人神共憤的醜事,我更怨恨她把我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從此再也無顏面對父母弟妹。我甚至想,這個家,我這輩子再也不要回來了。”
“如果真是那樣,”杜容芷輕聲道,“父親母親一定會很傷心的。”
杜昀廷笑了笑,“我那時哪裡還顧得了那麼多?光是想到母親險些……我就羞憤得無地自容,簡直多一刻都待不下去。”
“那現在呢?”杜容芷柔聲問,“你想通了麼?”
杜昀廷沒有馬上回答她,“我在勍州這段時間,每個月都會收到家裡的書信,夏天的薄衫,冬天的棉衣,換季的補品藥材,幾乎從來沒有斷過。”杜昀廷故作輕鬆道,“你恐怕不知道……母親怕我手頭拮据,又怕被父親責備,還曾偷偷讓人把她的體己縫進棉衣夾層裡。”
“母親這般待我,全然沒有因姨娘的事有半分責怪我,你說,我還有什麼想不通的呢?”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不肯……”
“不肯回來繼續做我錦衣玉食的大少爺?”杜昀廷彎了彎唇,“容芷,我已經渾渾噩噩了二十年,這一次,我只想靠自己。若有朝一日我重回京城,那定是我金榜題名之時。我希望有那麼一天,也能讓你們,為我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