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銀衣女郎道:“你是這房間的主人,不會要我請我坐吧?”
她說話之際,人也施施然站了起來,徑向常玉嵐立身之處走去。
常玉嵐忙笑著道:“逆旅小店,實在不是待客之……咦?”
他的“待客之處”的“處”字尚未出口,驚得失神一呼,忙著斜跨一步,扭腰閃了開去。
原來,那銀衣女郎快得連肉眼也分不出來,一種奇異詭變的身子,一閃之間,已到了常玉嵐的身側,相距颶尺,呼吸可聞。
這怎能不叫常玉嵐大吃一驚呢?
因為常玉嵐乃是當今高手,一流的大行家,竟然被這女郎欺近身側探手可及之處,乃是不可思議之事。
若是銀衣女郎心存加害,常玉嵐此刻必在她指掌之下,甚至已經橫屍當場,血染旅邸了。
更使常玉嵐駭異的是,看不出這銀衣女郎的身法。
所以,他失聲驚呼,飄絮驚虹,閃了開去。
不料——
那女郎盈盈而笑聲中,早又已回到原來坐的那張靠椅上道:“好快的身法,盛名之下無虛士,常家威震金陵,名動武林,不是浪得虛名。”
常玉嵐不由臉上飛紅,訕訕的道:“慚愧,姑娘的身法,在下自承不如。”
銀衣女郎聞言,嬌笑聲道:“我也不慢,只是,你是武學正宗,我的有些邪氣,對不對?”
武林中人,從來不會有人自承有“邪氣”的,即使是邪門歪道,也要以“俠義”自居。
這銀衣女郎自認自己有邪氣,實在少見。
常玉嵐笑道:“正氣與邪氣,只相隔一層薄薄的紙,用在正則正,用於邪則邪。”
銀衣女郎也報之一笑道:“咱們不談正邪,還是談談你吧!”
“談我?”常玉嵐道:“一介武夫,沒有什麼可談之處,倒是姑娘,年輕貌美,難得的是一身上乘功夫,必是名門正派,也是未來武林奇花。”
“哈哈哈……”
銀衣女郎立即嬌笑不已。
常玉嵐凝神而視,等她的笑聲一收,問道:“姑娘芳駕來此,必有所為。”
“聊天。”銀衣女郎掀動一下雙眉道:“找你聊天。”
常玉嵐道:“逆旅客店,夜靜更深,姑娘不怕蜚短流長?”
銀衣女郎道:“江湖兒女,還怕什麼?”
常玉嵐道:“不知姑娘……”
“不要談無謂的話。”銀衣女郎搶著道:“你隔著木板牆偷看我在先,我才在後走進你的屋來,這叫一報還一報,誰也不吃虧。”
常玉嵐不由臉上發熱。
他萬萬料不到自己在隔壁偷瞧,早被人家知道,自己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呢!
因此,搭訕著苦苦一笑道:“姑娘真會說笑話,不知姑娘芳駕光臨,有何見教?”
“對。”銀衣女郎俏眉上掀道:“這才是正題。”
常玉嵐道:“既然如此,請明白的說吧!”
銀衣女郎忽然收起笑容,竟從腰際一個十分精緻的錦囊之中,取出一個摺疊的白紙出來。
那白紙一折四疊,十分整齊。
她徐徐展開在昏黃燈光的桌面之上,才對常玉嵐道:“請過來,這兒有四位鼎鼎大名的人士,要請你指教指教。”
常玉嵐不得不走過去。
兩人幾乎是貼身而立,衣角摩裟,呼吸可聞。
一股如蘭似麝的香氣,從那女郎身上透出,是女兒家特有的香氣,不是一般脂粉花露的檀香味道。
常玉嵐一見那幅白紙上,原來是畫著四幀人像,只有面部的半身圖樣,是用筆描繪,畫工十分細膩,折成四折,每折一人。
更令常玉嵐奇怪的是,所畫的人像非常神似,竟然是十年前的“四大公子”,而第一幀畫的就是自己,白色柬發,圓領白衫。
銀衣女郎微微一笑道:“閣下,你該不陌生吧!”
常玉嵐爽朗的道:“姑娘是明知還是故問?”
銀衣女郎一雙俏眼凝視著常玉嵐,右手無名指輕輕點著紙上的圖形道:“十年來,閣下的風采依舊,不但不減當年,英氣更成熟了、挺發了,不愧是武林四大公子之首,實在令人仰慕。”
常玉嵐不由臉上發燒,搖搖頭,藉著女郎說話之際,緩緩的走開了一步,道:“少年子弟江湖老,姑娘你太誇獎了,常某實在慚愧,半生潦倒,一事無成。”
“你得了吧!”銀衣女朗朗聲道:“你還要怎樣?難道還想當皇上?”
常玉嵐喟然一嘆道:“當年,在下與另三位,實在都豪情萬丈,而如今,滄海桑田,人事全非!”
銀衣女郎忙道:“是呀!不知另外三位……”
“這個……”
常玉嵐原本不願與這女子多聊。
然而,人的弱點是,大都喜愛懷念既往。
對於十年前的舊事,歷歷如在眼前,尤其這圖形上的另外三人,與常玉嵐都有極大的淵源,極深刻的印象,更有說不盡的往事。
因此,他又湊上前去,指著司馬駿的圖像道:“姑娘,這位翩翩佳公子司馬山莊當年的少莊主,而今已是雙目失明的出家人,當和尚古佛青燈十年了。”
“哦。”銀衣女郎點頭道:“有些耳聞,的確是令人浩嘆。”
常玉嵐又道:“這第二位‘黑衣無情刀’紀無情,十年不聞訊息,加上他曾經因家遭大變,引發了瘋癲之症,至今不知所蹤。”
“原來是個瘋漢!”
“不!”常玉嵐忙道:“有一個時期,他痰迷心竅,血氣所激,乃是由於氣急攻心,後來漸漸正常。”
“反正是瘋過。”銀衣女郎立即用塗了蔻丹的兩個指頭,在紀無情圖像之上彈了一下。
常玉嵐無限感慨的道:“只有探花沙無赦,如今世襲了回王……”
“算啦!”銀衣女郎的紅唇一抿,有些不屑之色,搶著道:“當初不知你們這班武林人是怎麼想到的,一個化外野人,怎能列為四大公子,真是笑話!”
常玉嵐忙道:“姑娘之言差矣!”
“何差之有?”銀衣女郎滿臉的不服氣。
常玉嵐道:“沙無赦乃回王的唯一繼承人,論文,御賜探花,論武功,不在常某之下,人品、風流倜儻,修為、品德,真是濁世佳公子,尤其是仁俠尚我作為,急人之難的風範……”
“好啦!”銀衣女郎有些兒不耐的道:“恁他怎的,也免不了一身羶腥味,遍體牛羊騷,包管他一輩子討不到好老婆!”
“嘿嘿!”常玉嵐笑了笑道:“婚姻十分美滿,沙兄的王妃,乃是回疆第一美人,人稱‘銅箏公主黑白合’耶律香兒,武功也是一流。”
銀衣女郎道:“凡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彷彿人人都是三頭六臂。”
常玉嵐道:“姑娘不是要問圖上的四個人嗎?我,是實話實說呀!”
銀衣女郎道:“正經的你卻沒談。”
“沒談?我都依所知說了呀!”
“談談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