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現在,他們就回到開陽了。
城外二十里, 就看見一輛小馬車, 遠遠的看見他們就過來了。趕車的他們認識, 正是府裡的車伕。果然,車還沒到跟前, 就從上頭跳下來一大一小兩個都是身著鵝黃騎裝的丫頭,正是玲玲和高興。
「哥!斯哥!」「爹爹!父親!」玲玲到了馮錚的馬跟前,抱著馬脖子就開始哭。高興現在面前算是四歲,豆芽菜一樣的年紀,抱不了馬脖子, 不敢抱馬腿,就抱著她姑姑馮玲玲的腿,也跟著哭。
馮錚和盧斯兩人趕緊下來, 那馬脖子上都是土, 可不能讓她這麼抱著。小姑娘這回是嚇壞了, 雖然知道兩人都沒事,可還是怕,甚至是越想越後怕,而且除了怕, 還有思念。雖然大家住在一塊的時候, 他們倆也是今天早出晚歸的,但那跟這意思不一樣啊。
高興雖然叫還叫得出來,卻已經有些不認識兩個爹了,看著盧斯伸出來的手, 縮了半天,才讓他抱住。然後軟軟的問:「你是爹爹,還是父親啊?」
當初收養這孩子是懷著可有可無,反正是個女孩,不挨著什麼的心思的,如今看這養得十分好的,白白嫩嫩的小姑娘眨著眼睛問,盧斯的心也有點軟:「我是你父親。」
「父親~」高興奶聲奶氣的叫了一聲,在盧斯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小臉就皺起來了,「父親,你臉上好多土啊,很不舒服吧?高興給你擦擦。」
這年代的道路是真風塵僕僕,尤其騎馬趕路,趕穿州過縣的長路,坐馬車都會暴一臉土,更何況是騎馬?但小丫頭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嫌棄。盧斯摸摸高興的小臉,有點開心。
玲玲那邊也抹了抹眼淚,停了下來。這麼一看,玲玲好像又長高了一些。
馮錚看著妹妹,忍不住發出一聲感慨:「行了,玲玲真是個大姑娘了。」
哭了一場,把不安和思念都發洩出來,玲玲現在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而這大姑娘的潛意思,不就是能嫁人了嗎?馮玲玲臉上一紅:「哥哥們,我帶高興回車上去了。」
「等會,給你介紹兩個侄子。」馮錚笑。
盧斯也點了點高興的小鼻子尖;「也給你介紹兩個哥哥!」
「好啊!好啊!」高興小巴掌拍起來,這就有人跟她玩了。
「啊?」
「李鐵!李三!下來!」
「哎!哎哎!乾爹!來了!來了!」鐵蛋和小三子匆匆忙忙從後頭跑了過來,其實他們偷偷給簾子掀開一條縫,看了半天了。這一路上雖然舟車勞頓,但兩個小子吃得飽,睡得足,看起來不但沒打蔫,反而都長了些肉,看起來也越發精力旺盛了。
看見馮玲玲,兩個小子趕緊打躬作揖:「大姑!妹妹!」「姑姑!妹妹!」
「哎呀!」馮玲玲臉上通紅,「我怎麼就成了……」
盧斯在邊上起哄:「你是長輩了,該給見面禮了。」
馮玲玲眨眨眼,除了窘迫之外還有一股新奇,她真就擺起了長輩的架勢,從手上把桌鐲子摘了下來,一人給了一隻:「那好了,日後給你們娘子的。」
兩個小子剛接過的時候,還想著能值多少銀子,當然他們不敢當了,就是想想。一聽什麼娘子,兩個禿小子反而成了不好意思的,紅著臉撓著自己的頭頂心,半天說不出話來。
「高興……高興也……見面禮……」高興學著姑姑的樣子,把自己手上的鐲子也捋下來了。她戴的當然不是玉鐲,而是做工精緻的銀鐲子,鏤空雕刻著桂花,還掛著小小的銀鈴鐺,動一動就有清脆的鈴聲。
她被盧斯抱在懷裡,費力的把身子探出去,一手一隻銀鐲子伸向兩個人。
小三子嘿嘿傻笑著就要接,卻被鐵蛋一巴掌拍開。
「不行,不行,不能要,我們是你哥哥!該給你見面禮!」
「哎?」高興先去看姑姑,又去看抱著她得爹爹,大眼睛裡滿是迷茫。
「收下吧。」馮錚接過了高興的小銀鐲子,分別塞給了兩個少年,「收下了,以後就是你們的妹妹,記得要好好保護妹妹。」
小三子高高興興的就收了,拍著胸脯保證以後一定照顧妹妹。
鐵蛋卻有些訥訥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拿了姑姑玉鐲子的時候,他只有撿了便宜,賺了的感覺,並沒有這種好像堵著什麼,卻也不是不痛快,就是有點酸有點澀……
小小的銀鐲子,放在他掌心,把他黑粗的手襯托得越發的難看。
鐵蛋抬頭看鐲子的前主人,正好高興也在看他,發現兩人的視線對上,高興立刻拍著巴掌開心笑了起來:「哥哥!」
在城外敘舊不過是片刻,一大幫人回了開陽,盧斯和馮錚先跑去刑部交了令,畢竟他們這趟外出,也是公幹的。然後轉回家來,頭一件幹的事情——不是干是乾的事情——就是找個官媒,去孫昊家,把婚事說定了。
孫昊那邊早等著了,聘禮都攢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媒人回來說,小伙子一聽,笑得都跟傻子一樣了,說話都不利索了。
這消息兩人聽了自然是越發的放心,可在除此之外,兩人還有些惆悵——紅線,可是很久都不來見他們了。
雖然年節之類的,還是會有禮物送到的,可人就是不登門,都是她夫君秦歸把東西送到,隨便坐下,說兩句話,喝半杯茶,就立刻告辭了。
這對夫妻跟盧斯和馮錚之間的關係,已經從親人,變成了有親戚關係的下屬。
這是他們的選擇,盧斯和馮錚也沒辦法。
「我要是走了,高興怎麼辦?」玲玲在歡喜了半天之後,看著也跟著傻樂的高興,卻發了愁,「僕人終究是僕人,況且,兩位哥哥……」還經常不在家。
玲玲委屈又有些小埋怨的看著兩人,要讓她選擇,她還是希望能夠回到勞興州惠峻,有個師爺爺當班頭,兩個哥哥當捕頭,有個師娘,姐姐和姐夫就住在對門,親朋好友住了滿條街的時候。
現在,他們家的宅子太大了,僕人太多了,夜裡睡覺的時候太冷,四周的鄰居也太清高了。
所以玲玲從來沒後悔當年選擇了孫昊,這種高門大戶的生活,好歸好,但卻不是她喜歡的好。她就是擔心,等到她走了,高興一個人住在這地方,也養得跟鄰居家的那些姐姐妹妹一樣,都跟個木頭人似的。
「沒事,等我們出去不在的時候,一定帶著你夫君,到時候你就過來跟高興做伴吧。」盧斯跟玲玲擠眉弄眼著。
「去!」馮錚拍了盧斯一下,「有你這麼沒正經的嗎?!玲玲,別擔心,不是還有鐵蛋跟小三子了嗎?就讓三個孩子,一起開蒙吧。」
玲玲先是被盧斯說的臉紅,又羞又怒,後來聽自家哥哥這麼一說,就又只剩下擔心了:「可是,高興終究是個女孩子,讓她跟兩個男孩子一起,可行嗎?畢竟,不是說七歲不同席嗎?」
「正好,高興才四歲,還能同三年呢。」
「……」玲玲覺得,她也好想打斯哥一頓啊。
「這個……話確實是這個道理,高興現在還小呢。先讓她跟著兩個哥哥一起開蒙,等到她年紀大點,我們再給她找個女先生。你要是有空呢,也可以多過來。」馮錚歎了一聲,「不,玲玲,你要是有空,一定要多過來……」
玲玲心裡也是一動,知道自家哥哥是想起來紅線姐姐的事情了:「嗯,哥哥,斯哥,你們放心吧。」
之後,這一家子頗過了一段閤家歡的日子。而給玲玲準備婚禮這段時間,也是無常司的休息時間。皇帝那邊也很配合的,沒給他們塞什麼大案子,偶爾有開陽府需要配合的案件,盧斯和馮錚點自己的下屬過去就成了。
「師弟……」
「嗯?」
「沒什麼。」說好的回來之後要醬醬釀釀呢?怎麼真說過了就忘了?有點小失落……
給三個孩子找的正式老師還沒找到,只有管家黃福暫時客串一下,教一教三百千與基本的算術。高興還小,就是跟著玩的。鐵蛋和小三子兩個男孩子,鐵蛋當初真不只是說說,及其用功,有事沒事就拿著根小樹杈,在地上寫寫畫畫。小三子……則是吃什麼什麼香,學什麼什麼不會。
玲玲出嫁之前三天,兩人一早就把兩個男孩子叫起來,開始教他們習武。昱朝沒內功,他們最早都要從拉抻筋骨,打熬身體開始。鐵蛋同樣是懷著極大地熱情和努力,跟著兩人習武。小三子倒是也沒偷懶耍滑,但很明顯,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不會少一點,但是也不會多一點。
兩個十二三的孩子,都不算小了,品性已經算是定下來了,他們的未來,在盧斯和馮錚的腦海裡,也已經決定了。
玲玲出嫁前一天,太子和周安來給她添妝了。
「我囊中羞澀,也就只能自己畫個花樣字,給妹子戴個新鮮。」周安送的是一套金頭面,整體以玉蘭花為形,艷麗又不失高雅,盧斯和馮錚兩個彎男都忍不住多好了好幾眼。
太子則是出手一個莊子:「不能不要啊!」
話說到這個份上,當然不能不要,兩人謝過,自然是都給玲玲放到了嫁妝裡頭。吃了頓飯,四個人說了說話,一開始還有些拘謹,可等太子眼睛亮晶晶的問起來倆人在直逸州、勞興州兩地如何辦案,如何遇險……
兩人就知道了,從瑞王到太子,曾經的大男孩是成熟了許多,可人,還是那個人。
可在太子和周安兩個人言談與肢體動作之中,能看出來兩人確實是越發親近,卻依舊隔著一層。
看,太子又在不小心碰到周安之後,跟碰到滾燙鐵板一樣,飛速彈開了。
盧斯和馮錚一個沒忍住,同時用「你辛苦了」的眼神,看向了周安。周安挑挑眉,回了他們一個「我自甜如蜜,你們不懂」的眼神。
酒足飯飽,太子和周安告別。其實……周安也不是那麼甜如蜜的。
「博遠,我先送你回家。」太子依依不捨的道,突然,他被周安捏住了臉頰,還拉扯了餓一下,「嗚!做,作甚?!」
周安放手,長歎了一聲。曾經以為太子殿下是個膽大的二愣子,結果發現,這傢伙就是個純情小X男。
「殿下,今日天色有些遲了,不如就到我家裡休息一夜?」雖然,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他這麼明明白白的表示了。但人總歸是,該有點念想的。
「天色遲了?」太子看天,雖然他們來吃完了晚飯,但他們來得早,吃飯時雖然少不了閒談,但也不囉嗦,現在時間還挺早的啊,「沒啊。」
「……」周安定定的看著他,再看他,繼續看他。
太子稍微有些回過味來了:「我、我……我想起來還有點事,我先走了!」
「……」周安歎氣,「殿下一路小心。」
周安不知道,太子倉皇而逃後,其實繞了個圈,遠遠的看著他進了自己的家門,才又繞了個圈,沒回家,跑到盧斯和馮錚家裡來了。
「啊?」於是兩位無常都是莫名的,明天就是玲玲的婚事,他們要忙的事情還有一大堆,太子這是什麼事?
跟太子見了面,太子紅著臉,跟盧斯道:「那個……盧將軍,我有點事,想跟你私下聊聊。」
那就私下聊唄,馮錚雖然好奇,但還是告退去指揮著下人做最後的安排了。
跟盧斯到了小花廳坐下,太子的臉依然還是燒得紅紅的:「那個……我……我就是……就是剛才,博遠跟我說,天晚了,讓我去他家。」
看太子吭哧半天就說出這麼一句話來,盧斯知道了,這是小男生有感情問題了:「那殿下為什麼沒去?」
「你一聽就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了?!」
「這不是很明顯邀請嗎?」盧斯覺得,遲鈍成這個樣子竟然追到了周安,不要太神奇。
「唉……我、我其實後來反應過來,我想答應的,但是,我不敢……」太子有點坐立不安的樣子,他之前追周安的時候,各種表示,各種想要佔便宜,可是追到了,他反而變成膽小如鼠的那個了。
「您怕疼?」
「啊?」
「周安為人沉穩謹慎……」雖然盧斯覺得周安是個零,但不表示在遇到心愛的人之後,零不能奮起啊,「應該會很溫柔的。」
「不是!我無所謂那個!」太子從耳朵尖一直紅島脖子根,「也、也有點那意思吧?我想把最好的都給他,不管是什麼,總覺得現在就跟他……是唐突了他。」
「哦……」盧斯的聲音很明顯意味深長,這位是由愛而敬,把周安捧上神壇了,但是,飲食男女,人之大谷欠,你再怎麼愛人家,一根手指都不碰,這就過分了啊。
「盧將軍……」→_→那是什麼語氣和表情啊。
「殿下,我跟錚哥也是做了快十年的契兄弟了,我倆的感情,您看如何?」
「自然是好。」太子臉上露出了羨慕,真的是好,這兩個人是同袍,是密友,是愛侶,又是親人。大不敬的想法,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先帝,他爺爺武帝,跟他的大將軍,感情怕是也就如此了吧?
「但要是我倆剛開始相處的時候,我一年半載的都不碰錚哥,或者反過來錚哥一年半載的不讓我碰他,那我們倆可絕對沒有現在。」
「啊?」
「我們倆能一路走到現在依然如故,不外乎兩點秘訣:床下坦誠,床上和諧。當然,床下做事,每個人與每個人也是不同的,但是床上和諧這一點,真是必不可少的。殿下難道就沒聽說過,床頭打架床位和嗎?」
太子感覺整個人都要熱得冒煙了:「我、我也想啊、可是、可是我不敢……」
盧斯看太子半天,倒也不取笑他,太子就是年紀太小了,男孩子經歷人生中的轉變期,要麼求知慾旺盛用一切手段想要去嘗試,要麼就是又好氣又害怕把自己縮到殼裡去。當然,不管哪種,一旦真的品嚐到其中樂趣,除非有病,否則都會樂此不彼。
他盡量溫和的說:「今天別回宮了,去找周兄,把殿下此刻跟我說的,跟他說,然後,一切都交給他。你信任他,他也會好好的對待你。」
「……」太子看著盧斯,他今天來,其實是發現每次自己裝傻或者拒絕的時候,周安的臉色都會暗淡幾分,今天尤其如此,他也慌了,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可是找父皇……他覺得他父皇跟母后都鬧成那個樣子,真不像能應付感情問題的人。身邊的人算來算去,就只剩下盧斯和馮錚了。
現在馮錚給他的就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選擇:你信任他嗎?新就去,不信任就繼續保持現在這個樣子。
「多謝盧將軍。」我當然……信任他。
太子一臉陽光燦爛的走了,盧斯跟馮錚悄悄說了這些事,壞笑著問:「你說,明天周安還能來嗎?」他還能來就是把太子吃了,他不能來,那就是太子吃了自助!
「想的什麼亂七八糟的。」馮錚挑眉:說什麼床下坦白,床上和諧,說好的和諧呢?
盧斯笑笑,好像沒看出來馮錚這兩天的不痛快:「明天可得早起,咱倆都早點睡吧。」
「嗯。」
婚禮當日,盧斯和馮錚兩個人分兩段路把玲玲背出了門,玲玲上轎的時候,哭得成了個淚人。
新郎官孫昊剛跟著盧斯和馮錚來開陽的時候,還一身的稚氣,如今歷練了這些年,已經是個英武俊美的青年了,他沒穿尋常的新郎長衫,而是一身大紅的曳撒,腰配朴刀,雖然少了文氣,但越發的英武挺拔。
其餘沒成家的無常們,看著他的眼睛眼睛都發亮了,看來,要不了多久,開陽府就會流行開穿著大紅曳撒成親了。
這一天自然是極盡了熱鬧的歡慶,盧斯在跟下屬們一起灌醉新郎官的同時,還發現了周安果然是沒來,於是回去的時候,用勝利的眼神看著馮錚,馮錚則對他的眼神並不感興趣,還給了他一個白眼。
可馮錚的這種冷漠,只保持到了自家的臥房裡。
——早晨離開的時候還一切正常的臥房,現在變成了火紅一片。金色流蘇垂在地上的火紅長幔,大紅的龍鳳對燭,檀木桌上擺放著成雙成對的大紅餐具,酒盅裡已經斟滿了泛著紅色的女兒紅,大紅薄紗的床帳,大紅的枕頭,大紅的錦被。
若非時候確定自己沒走錯地方,馮錚還以為自己無意中闖進了玲玲的婚房。
「這……」他回頭看盧斯,盧斯對他嘿嘿笑著,打開一邊的箱子,從裡頭取出來一根染成紅色的繩子來,又拿來一副紅色皮革的手銬腳鐐,和同樣紅色的小馬鞭,一起扔在了床上。
「來來來,還有。」盧斯取出了兩套衣衫來,都是大紅,「咱倆……當初結契的時候,請了兩桌酒,也就沒什麼了。」他臉上的壞笑變成了遺憾,「現在跟玲玲那樣請來滿院賓客,大操大辦不合適,只能咱倆自己大操大辦了。」
即便馮錚不矯情,也讓盧斯說得渾身都熱了。他低著頭,不太好似的,但是乾脆的接過了喜服,剛要轉到屏風後頭去換衣服,就被盧斯拉住了手:「讓我看著你,你也看著我,不好嗎?」
然後……然後咱們就可以把鏡頭轉到龍鳳對燭,再然後就可以把鏡頭推上去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