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盧斯把手放下了:「剛才是我沒解釋!我說向右轉,就是向你們的右邊轉!以後也都是如此!調整!」
「……」眾人你左我右轉了半天。
「行了!都轉回來!」
這種情況, 並不是知識水平的原因, 而是這年代的人, 很少用左或者右,他們用的多是東南西北, 包括軍中也是如此。至於大規模隊列轉移和行走,人們是跟著令旗和鼓點走的,也都不需要口令。盧斯要是喊一聲朝東轉,轉錯的人反而不會這麼多。
他轉過身,舉起自己的右胳膊來:「看見了嗎?這是右!」
這個下午, 盧斯教會了眾人,左右前後轉,向右看齊, 還有稍息和立正。隊列是比一開始的時候, 看起來有模有樣多了。
晚上的飯菜, 倒是四旗人馬都得到了半肉一菜,兩個饅頭。有大肚漢的,表示吃不飽,盧斯和馮錚就告訴他們,明天開始, 贏得多, 那就吃得多。
軍訓第二天, 天剛亮就把人都叫起來繞著莊子長跑。長跑成績是按照每個總旗最後一個人的到達時間來計算,結果這回勝利的, 是孫昊那一總旗。
吃完飯,稍作休息之後,繼續隊列訓練。中午吃飯,沒有休息,而是盧斯、馮錚,還有他們找來的幾個秀才,分別講課。
盧斯和馮錚講的,是兩人自己寫的《罪案現場的調查》,曾經盧斯只能靠著電視電影上學來的半真不假的東西破案,那時候小縣城裡,也沒有多恐怖的案子。不過多年下來,他們倆都在努力的學習和充實自己,已經具備了一定的專業性。
秀才們講的,則是三百千,很多無常還是大字不識,這點絕對不行。兩人明確告訴手底下的無常,不會寫字的,日後那就別想陞官了。不過,毛筆對無常來說也確實太麻煩,盧斯後悔來之前沒學過燒鉛筆,現在只能拿鵝毛筆先用著了。
學習完了,是一組類似於遊戲的拓展訓練,然後接著跑步和體能訓練。
之後的事情,那就不詳說了,盧斯是把他所知道的未來的軍事訓練、團隊拓展訓練,以及他和馮錚跟老錢頭學到的練兵強體之法結合起來,折騰出了無常司第一次軍訓的個大項目項目,這次軍訓的宗旨是怎麼強(QUE)兵(DE)怎麼來,從盧斯和馮錚的觀察來看,結果還是不錯的。
在培訓進行了一個半月的時候,第一批從全國各地征來的後輩無常,三百一十七人差不多已經全部集合完畢了。這些人不止有三班的捕快,還有仵作、驛卒,以及八十七名軍中子弟。昱朝的軍戶制度,軍中子弟也是愁安排啊,長子能子承父業,其他兒子怎麼辦?如今的無常司,顯然是個好出路。
進城的時候,盧斯跟一輛囚車走到了一起,他讓在一邊,讓囚車先過。裡頭關押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囚車和押送的捕快前頭走。盧斯沒注意的是,囚車後頭幾十米的地方還跟了個衣衫髒破得男子,那男子遠遠的看見了他,正確的說是他那一身打扮,頓時有些激動。可是猶豫了一下,這男子還是跟著囚車走了。
他沒急著去驛館,而是先回了家,然後讓人扮作驛卒,去了一趟送信。
不多時,週二就來到了盧斯和馮錚的將軍府了,只不過,他身上穿著驛卒的衣服。
「如何?」
「大人,都在這呢!」
跟先期人員不同,這三百多人,盧斯一開始就沒打算全都留下。從他們一到開陽,住進驛館,一言一行就在無常司的掌握之下——那驛卒其實有不少就是無常們假扮的,雖然是來伺候人的,但能以此暫時替代軍訓,大家都是踴躍報名,積極參與!週二那一旗的人馬,可是用了大力氣,才搶到這個好任務的。
盧斯看了看週二的記錄,眉頭皺起來了:「怎麼還有這麼沒腦子的?」竟然有剛來就在開陽打著無常司的名號,欺行霸市的,他也不想想開陽是哪裡?還有整天跑出去花天酒地的,把女支女都帶到驛館去了。無常司的現有人員也不是沒有出去找失足婦女的,但都知道個度。
「大人,畢竟這回是讓各地官府推薦的,說的是擇優推薦,可總有那種私底下的動作,送上來的人良莠不齊也不算稀奇。」
「喲?良莠不齊這詞用的好啊。」盧斯比了個大拇指,「這事情我也知道,可是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多。不能剛開始就一口氣都扔回去,唉……」盧斯挑挑揀揀,想盡量少扔出去點,可最後也有二十多個人實在是心性太差,不能留。
不過也有些能力好的,雖然相對差的來說太少,但一邊翻看資料,一邊聽週二詳細描述,盧斯也是開心了不少。
轉過天來,盧斯到了驛館,因為昨日就讓週二把消息帶到,所以,今天倒是沒人那麼沒眼色的還跑出去浪,都准點準時的站在了驛館的場院裡。一開始大家都樂呵呵的,可是當週二帶著他那潛伏的一個總旗,穿著無常司的曳撒站來的時候,眾人的表情可就奼紫嫣紅起來了。
再聽盧斯當場按著名單念出來了二十多個,表示這些人都被退回,那就熱鬧起來了。最熱鬧的自然是被退回的,有撒潑打滾的,有嚎啕哀求的,有耀武揚威的,更有表示我爹是誰誰誰的,盧斯一概不理,只吩咐眾人收拾好行囊,跟他出發。
那二十多個人一看這個,以為軟的不行,就要來硬的。自然是人還沒衝上去,就讓週二帶著兄弟們給揍翻了。
盧斯騎馬小跑在前頭,大隊人馬在後頭用兩條腿跑,就朝城外去了。
「那個……大人,咱們的車呢?」跑著跑著,有人大著膽子,湊到了週二身邊。
「車?你還想要車?」週二用驚訝的眼睛看著他,「沒車!就腿!」
週二嗓門不小,立刻眾人發出連片的哀嚎。
盧斯回頭咆哮:「不想跑的也滾回家去!」
立刻,下頭很多人就閉嘴了。已經滾了二十多個,他們不想自己成為下一個。
大隊人馬出了城門,隊伍後頭跑過來一個人,跟週二耳語片刻,週二朝後頭看了一眼,加快速度追上了盧斯的馬:「大人,後頭有人說要找您伸冤。」
「啊?」盧斯勒住馬,週二的副手早就看著呢,立刻跑到前頭帶隊,新來的眾人想要慢下來,可是兩邊和後頭都是無常,被夾帶在中間,慢也慢不了。
「是不是找錯人了?」盧斯下馬問,這可是真稀奇。
「後頭的兄弟也問了,他說不是,說就是找無常司的,還說,他原來也是捕快。」
「……帶我去見他。」
「陛下,無常司盧將軍求見。」
皇帝笑了一下:「叫他來吧。」
盧斯進來,見禮,皇帝對他的第一句話就是:「盧斯啊,你可是又招搖過市了啊。你前頭出城,後頭御史的奏折就上來了。」
「唉……陛下,臣也只能說……御史和我們捕快看事情的角度太一樣了。」
皇帝哈哈一笑:「旁人被御史參奏了,怕是要立刻自辯,你倒好,只一個角度不同,這詞兒還真是新鮮。」
「陛下,這不同,可不只是在臣身上,臣再給你舉個例子。御史上奏,某官員,為人清廉,不食肉,不吃米,妻子兒女都著粗布。親自下田耕地,若有訴訟,必為窮苦百姓撐腰。」
皇帝捏了捏鬍子,笑了:「善,此為護民廉吏,理當陞遷。」
「御史又上奏,又有一官員,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妻子兒女綾羅綢緞珠光寶氣,每日與商賈大談錢財之事,若有訴訟,必耗時良久不可決斷。」
皇帝把手放下來了:「此為貪腐之人……」說完他一指盧斯,「莫要跟朕賣關子了,到底怎麼回事,直說。」
「若有無常,就要如此上奏給陛下了。廉吏治下,十室九空,遍是餓殍。貪腐治下,百姓和樂,生活富裕。」
「這、這是為何?」
「廉者非廉,乃是酷吏。貪者非貪,乃是能臣。陛下先想想,朝廷的俸祿,何至於底層的官員一頓肉都吃不上嗎?」
「……他也可能是將銀兩都送與了貧寒百姓。」
「陛下,您可知道那位廉吏所謂的為窮苦百姓撐腰,是如何撐腰的?」
皇帝一愣:「這卻是不知,也未曾問過,想來……該是明察秋毫,明白是非之意吧?」
「不,這位廉吏,可是做得明明白白多了。但凡有訴訟者,若是富告窮,那便先杖責富者二十,若是窮告富,則先杖富者三十。廉吏為官多年,此令不改。」
皇帝終於將臉色陰沉下來了:「你這所言屬實?」
皇帝很明白如果閆為清這麼干代表著什麼,可能他所在的真的是富戶跋扈猖獗,欺壓窮人的地方。但一旦他這麼幹,不出半年,當地的富戶就會想方設法的跑光。因為必定會有窮困無賴跑去衙門告狀,以此作為訛詐。
等到大的富戶跑光了,那剩下的那些相對富裕的人,就會被下刀了。
那盧斯剛才說的廉吏清廉治理之地卻貧困,就不是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了。這種地方,到最後只剩下了一群無賴奸猾之輩,根本就沒人敢老實幹活了,富裕起來作甚?被告到衙門打板子嗎?這種地方,能好才怪呢。
這人根本就不是什麼廉吏,而是個欺世盜名的偽君子!
「句句屬實。那位貪官的屬下班頭找到了臣面前伸冤,這兩位官員所在的縣城比鄰而居,一富而一窮,兩位父母為官迥異,多有矛盾。臣也有所懷疑,但那班頭帶了賬冊與當地戶籍簿冊前來,那位廉吏一家正好住在驛館裡,之前陛下也知道,臣之前把人也安排進驛館了。臣的屬下跟那位大人的家人親眷,言談之間,也曾涉及這些情況。」盧斯從左右袖子裡各掏出三個本子。
皇帝接過,賬冊是貪官所在縣的錢糧賬冊,只有最近三年的,但能看出這縣裡可以算得上是錢谷豐盈,富庶得很。戶籍只有兩本,看得出來不是謄抄的,上面多有修改和添加,字跡、筆墨也有不同,家家戶戶大多是添丁進口,這說明百姓的生活也是朝上走的。
「砰!」的一聲,皇帝一拳頭砸在了桌案上。
皇帝本以為,自己並非是那等偏聽偏信,被臣下三言兩語便可愚弄的君主。甚至他還常常以自己能明辨視聽為榮,偶爾做了些糊塗事,也並非是他不知道對錯黑白,而是在曾經的那種情況下,糊塗才是正確的,一切依舊在他的掌握中。可是結果呢,結果盧斯今天來告訴他,根本就不是他想得那個樣子,他也是一個讓文臣的三言兩語就愚弄在鼓掌中傻瓜皇帝!
盧斯一邊心裡罵著MMP,一邊趕緊跪地,口稱有罪。
「愛卿快起,此事與你何干。」皇帝笑了笑,頭一次稱呼了盧斯為愛卿,「愛卿……朕從御林軍裡,再調配兩百人給你。」
「謝陛下。」盧斯這個感謝到是真心的,皇帝這意思就是:今天你沒來跟朕打小報告,你是來要人的。
盧斯謝過,告辭走了。
皇帝坐在原地片刻,冷哼了一聲,看來,御史大夫他是真的要換了。
原本王崧早年有剛直賢正之名,後來盧斯那邊查案子,別看下頭的人努力遮掩,可王崧到底幹了什麼事,皇帝能不清楚嗎?可皇帝還是讓他坐在那個位子上,因為這人私德有礙,但是為官做事,並沒什麼錯處。也是維持一種朝中的平衡。可是沒想到,他的放任,顯然是讓對方誤會了什麼。
皇帝也沒直接就給那位廉吏知罪,否則再怎麼給盧斯隱瞞,其他人也不都是傻子,皇帝並不希望在無常司的羽翼豐滿起來之前,就讓他們過早的被文官們注意到。
皇帝如往常一般,繼續召見官員,處理政務。直到見著吏部尚書,兩人談了一下明年的官員考評,皇帝就跟突然想起來的一樣,問:「閆為清……他所在的那個縣是在哪的來著?」
「啟稟陛下,閆為清乃是東琪州甘霖縣的縣令。」
「哦……在那幹了幾年?」
「七年。」
「來人,將那個甘霖縣前些年的考評找出來,還有去戶部,看一看他們的人丁情況。」
大太監應了一聲,下去了。吏部尚書繼續留在這,跟皇帝商量政事,不過,吏部尚書這時候已經有些不對勁的感覺了。他的政治嗅覺,可不是盧斯那種可以比的。總覺得,皇帝這不像是要誇獎……
不多久,太監端著兩摞冊子回來了。
皇帝要看,自然不能讓他一頁一頁自己去翻,拿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是打開的,翻到了閆為清那一頁的。
皇帝默不作聲的看著,整個大殿裡只有他的手指在書頁上劃過時,發出的輕的不能再輕的聲音。吏部尚書在下頭,忍不住把脖子縮了起來,汗水慢慢浸透了他的背脊。
「嗯……」皇帝拉長了聲音哼哼著,不辨喜怒,「愛卿,你……也來看看吧。」
看?其實根本不用看,閆為清知道這些記錄上有問題。
它們都是近期修改過的,拆散了原本的封頁,重新謄寫一張,然後再加進去。不是他幹的,不是他指使的,也沒有誰與他說過,但是他知道。
等到這一本本的書冊放在他面前,吏部尚書一邊翻看著——其實根本沒看,一邊在心中做著計較。
終於,翻看完了最後一本,吏部尚書講書本好好的放在太監的托盤裡,深吸一口氣,跪倒在地:「陛下,臣有罪,有失察之罪,有監督不嚴之罪,有用人失當之罪。」
皇帝一皺眉,似乎是不解:「愛卿快起,這是怎麼回事了?」話雖然滿是疑惑,可他兩條胳膊放在龍椅的把手上,整個身體靠在椅背上,肢體動作上可一點都沒有想讓吏部尚書起來的意思。
「陛下,近期的且不說,這數年之前的書冊,寫有閆為清的那一頁,卻明顯墨跡新於其他書頁,字跡也略有不同。且宏正十七年,宏正十八年,東琪州都遭遇大災,全州怕是都顆粒無收,十九年向直逸州移民,甘霖縣的人口不降反增,甚是奇怪。又有……」
吏部尚書在下面得吧得吧,就那麼幾頁紙,考評上每個官員記錄不過兩三句話,戶部人丁增補的記錄更是模糊。看就能讓他看出一堆不對勁的來。
皇帝閉著眼睛,等吏部尚書得吧完了,他還半天都沒說話,弄得吏部尚書大氣都不敢喘:「愛卿……是不是覺得朕年紀大了啊?」
「陛下正是勇健之年!」
皇帝笑了一下:「歷朝歷代,皇帝年紀大了,不是變得喜歡粉飾太平,心軟,好大喜功。就是變得陰陽怪氣,殘暴愛殺。愛卿說……朕是哪一種呢?」
吏部尚書這時候都想嚇尿了啊。他就是例行公事的來覲見而已,怎麼就招惹出這麼多事情來?!
_(3」∠)_突然想辭官回家抱孫子……
「陛下不老,如何……」
「行啦!」皇帝打斷了吏部尚書的奉承,「愛卿今日也算是明察了,回來就閆為清的事情,寫個折子上來吧。」
「遵旨。」這事過去了,吏部尚書行禮退下,出了大殿,頭一件事就是上茅廁……
這事直接交給下頭的官員去辦了,皇帝連見都不想見閆為清,也不能見,因為這種人必定能言善道,要是真見了面,讓他強詞奪理說了什麼,反而不好。
可是誰都沒想到,這閆為清關進大牢裡沒有兩天,就撞牆死了,臨死之前,還在牢房裡留下了血書,表示自己一生廉潔,卻被奸人所污,願以一死以證青白!
第二天,就有一群老百姓鬧到了開陽,在大理寺敲鼓喊冤,表示自家大人冤枉。第三天,又有太學生,舉著狀紙跪在午門外,為閆為清喊冤。
閆為清剛死的時候,皇帝還對他的情況有那麼一絲動搖,可是緊接著老百姓和太學生接連鬧事,皇帝就徹底明白,這不是在給閆為清喊冤,這是文臣在跟他作對!
對,不是某一個人,是文臣這整個群體。
這並非文臣們察覺到了皇帝對無常司的佈局,而是近些年來,國事多變——還經常是無常司攪起來的風雨,文臣們就像是春天的韭菜一樣,隔三差五的被割了一茬又一茬。
就不想想,要不是他們自己立身不正,皇帝也不會沒事去割他們不是?
總之,閆為清這個事情,讓很多人以為,這是又要割韭菜了,還是波及範圍前所未有的一次。
畢竟這事情牽涉了吏部和戶部,還有御史台,這要是朝下查,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不過,背後操縱這件事的部分文人,自然不會自己擼袖子上,老百姓,還有傻白甜的太學院學生們,就成了他們的槍。
想要直接用雷霆手段鎮壓的皇帝想了想,突然猶豫了:「來人,招無常司盧、馮兩位愛卿覲見。」
皇帝不想跟他們玩手段了,既然說冤枉,好,那就查!看一看,到底是真冤枉,還是假冤枉。
盧斯和馮錚就被緊急叫回來了,他們前腳進宮領旨,後腳出來,宮門外頭就圍了一群的老百姓跟太學生了。
「無常司的老爺們,可得給我們大人做主啊!」
「無常司的!你們要是敢貪贓枉法!我們就要你們好看!」
「這些無常司的,怕也都是奸猾虛偽之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