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馮錚思索著,火災的事情, 他們遇到過, 也有身上一點燒傷都沒有, 可就是死了的,盧斯說, 那是讓煙嗆死的。那麼,那些人,是讓煙嗆死的?還是已經就死了。要是人已經死了,那……趙三黑真的是倒霉被波及的路人?顧天水追出去遇到的官員,是無意中路過, 還是根本就在那裡等人呢?
「你們誰家的院子跟當年顧家的類似?」
「……」
「本官要用院子,用完了給你們重新蓋房子!」馮錚從懷裡掏出了五十兩銀子的銀票,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院子被毀期間, 一切食宿都由本官包下了!」
剛才誰都不吱聲, 現在一看見銀票,所有人的眼睛就都直了。建新房啊,很多人一輩子都做不到,可能三四代人都要住在祖輩建好的房屋內, 頂多修修補補一下, 直到這個房屋倒塌。
經過一番激烈競爭,馮錚得到了一個院子。
這院子挺大的,根據老人們的說法,與當年顧家的房屋結構是完全一樣的, 就是朝向略微有那麼一點不同。馮錚曾經問過顧天水,他和馬英是把顧家的門從外頭用鏈子鎖上,然後從院牆外頭,將火把扔到了顧家的灶房邊上。
正當他們想要扔更多火把進去的時候,兩人無意中發現了趙三黑,只能放棄放火,先去追趙三黑。
其他救火的村人趕過來的時候,已經沒見到有人在了。但這也不稀奇,這些人都有夜盲症,就算有大火的光亮,能看見的距離也不算遠。
馮錚一邊在這個小院子外繞著圈子走,一邊計算著:「買兩口豬來?」他記得盧斯說過,有什麼想驗證的,不用人,用豬就好。
「啊?是!」跟著來的無常愣了一下,還是聽命快速去辦了。
就買得三河村的豬,一口子買了三口,買來了把豬捆好了。分別放在主屋和東西廂房的炕上。
然後門鎖上,點火。
在外邊,馮錚就聽見火燒起來後,房裡淒慘的豬叫聲,原本四周圍有許多拖兒帶女看熱鬧的村人,也趕緊抱著孩子多遠跑多遠。
「就這樣是差不多了!」
「你們確定?」
「確定,確定!」
「一輩子就碰見過這一件大事,總忘不了。」
「當時因為有雨,其實火還要比現在小一些,但當時從外頭看著,主屋是徹底燒起來啦。東邊點著了一半,西邊還沒事。」
「對,就是五哥說的那意思。」
「滅火!救豬!」
一斧頭劈開正門,眾人舉著水盆,提著水桶,進去滅火了,因為都得了賞錢,此時也是個個奮勇。片刻之後,火熄了,三口豬在地上依次擺開。
主屋的豬,皮開肉綻還冒著烤肉的香氣,但還沒死,只奄奄一息的哼哼著。東邊的豬也不太好受,應該就是煙氣吸進去的太多了,不舒服的哼哼著。西邊的豬啥事都沒有,還因為剛才受到了大驚嚇,正在一個勁的掙扎慘叫著。
「當年那顧家……」村老中,有人小聲的跟旁人低估。
「收聲!」
「當年你們就出來的顧家人,都是怎麼個狀況?」馮錚問。
「老兩口是帶著兩個孩子睡的,救出來的時候,都燒糊了一半了。其他房裡的雖然身上沒傷口,可也已經都嚥氣了。」三個當年參與救助的人都側著頭,不敢看地上的豬,即使他們也愛吃豬肉,但這三口豬,現在卻彷彿就變成了當年的顧家人……
「你們還能想起來……被抬出來的人,是軟的還是硬的,冷得還是熱的嗎?」
「當然是……」三人張開嘴,表情徹底被驚恐所代替——馮錚就知道,剛才他們只是有所懷疑,現在是徹底確認了。
「嗯?」
「已、已經硬了……」有人打了個哆嗦。
「確定?」
「我連扛出來了四五個人,他們腿都不打彎了,這些年回憶起來,只想著當時救人真不容易,沒、沒多想過……」
如果是著火,溫度高,那屍僵的時間不但不會提前,反而還會稍微錯後。而且人不可能一著火,就全部死亡,這也有一個過程。那很可能,在著火之前,顧家人就已經全都死絕了。
一位當年顧家滅門的案子隨著顧天水的交代,已經成功破案,誰知道,這案子只是個開始。
「顧家當年可養狗了?他們家出事的時候,狗叫了嗎?」
「養了!當年他們家養了四條土狗,但都夠大,夠凶!」
「那天顧家出事的時候,狗叫了嗎?」
「著火的時候,狗自然是叫了,但其他……」
「村長,不只是當年救火的人,只要是年歲夠的,知道顧家事情的人,都給本官叫來。可不要讓本官事後在拿著戶籍簿冊出來找人。」
村長抹一把汗水,忙不迭的點頭轉身走了。
無視惶惶不安的村民們,馮錚轉頭問自家的無常:「能讓顧家一家都在無知無覺間死絕,你們說有什麼法子?」
「人死光了狗都不叫,村裡人的熟人作案吧?」
「也不一定,若是在食水裡下了毒,兇手不在,也能把人毒死。」
「你們誰聽說過有這麼厲害的毒,讓這一大家子,少說十幾口人,都無聲無息的就沒了性命?」
「這些,若是能驗屍就好了。」
「快二十多年了,都爛光了。」
「可骨頭裡有毒啊。」
「死於刀傷,還能看見刀口。」
「若是死於刀傷,那當年就能看出來不對吧?」
「趙三黑大半夜跑到顧家,現在嫌疑就大了。」
「還以為趙三黑是讓人滅了口,現在看來滿不是那麼回事,說不準反而是顧天水和馬英白白給人背了黑鍋。」
「對了!大人,當日那顧天水招供的時候,說顧家哥四個相機倒霉,可其實沒承認這些事是他們幹的吧?會不會,他們只是借了一個顧家倒霉的時機意圖殺人,可是那些事根本跟他們沒關係啊?」
「哎?這話有理,畢竟之前那些事辦的都是周到縝密,一點都讓人找不到錯處,相比之前,三更半夜的跑到人家家裡放火,這就魯莽多了。」
這邊議論得差不多了,那邊該找的人也都聚攏過來了。豬的慘叫聲雖然嚇走了不少人,可也都沒走太遠,畢竟三河村好多年都沒這些熱鬧了。不過,剛才看熱鬧的時候,這些人鬧鬧騰騰,什麼都敢說,現在讓過來,卻一個個都閉緊了嘴巴,半個音也不吐了。
馮錚招招手,便有無常拖著個小托盤過來,托盤上滿滿當當撒了一層花生模樣的小銀錁子,一個有二兩重,這一層少說得有二三十個。
看見銀子,不少人眼睛就直了。
馮錚隨手從上面拿下來一個:「諸位過來之前,想來也都知道本官叫諸位過來是為的什麼,也不讓諸位白答,答對了答好了,自然有獎。但是!要是為了銀子,到本官面前胡謅?!」
「蒼啷!」一聲,就悠然把朴刀拔出來了,白慘慘的刀刃在陽光閃著冷光,讓人不由得一個哆嗦。
「行了,現在本官來問,當年顧家著火之前,他們家裡人就已經開始先後出事了。誰還記得這出事的順序是怎麼樣的?」馮錚這問題就是送的,為的就是立信。
沒想到下面一團亂,都爭著吵著回答不說,許多人的順序也都是亂的,反正就是四兄弟打亂了順序各種排列組合。
馮錚皺眉聽著,終於聽到了一個靠譜的:「那位嬸子,您來說。」
這是個富態的婦人,被叫出來之後,興高采烈的道:「當年顧家是老四先出事的,進貨,死在外頭啦!然後是老三……」
後頭有人閉了嘴,卻還有人喊著不對!
馮錚耐著性子聽完了,拿了一個銀錁子獎給婦人,卻還有嚷嚷著婦人瞎說的,馮錚揚聲道:「剛才那個問題,本官來此之前已經詳查過,已經有了答案,這問嬸子說得半點不差!再有人為了銀子尋釁滋事,別怪本官不留情面!」
他這一嗓子,場面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本官再問,出事之前,顧家可有不妥當之處?回答之前,可要給本官想好了,這問題,本官不一定就不知道答案。」
啥都不知道卻想著來個瞎嚷嚷的,聽馮錚這麼一說,立刻把話嚥回肚子裡去了。
眾人低頭想了半天,出來一個老漢:「那之前顧家的不妥當,小老兒倒是知道幾點……」
馮錚看著老人眼睛盯在銀錁子上不放,便道:「老人家只要言之有物,說出來一個,本官就以一枚銀錁子為謝。」
老漢笑了一下:「這頭一個,就是顧家從幾年前,給老三、老四娶了媳婦,家底就被掏空了,可一兩年前,突然就有了大錢。」
其他村人一陣起哄,這不是廢話嗎,他們也都知道,這也算?
馮錚笑了一下,這老人家還真是狡猾,不過他沒發怒,反而拿出一枚銀錁子交給老人。
老人拿到銀錁子之後,有點激動,他其實已經做好被打的準備了:「這二一個,顧家四個兒子,在那之前就鬧起來了,老大不願意就他自己一個在家裡種地,老二覺得他在酒樓給人當學徒是受苦,老三、老四早就想各掌一家店,不願意跟兄弟合夥了。」
「好,獎!」
「我說!我說!」又蹦出來一個乾瘦的婆子,「那時候老大、老二還好,老三和老四鬧得可凶啦,兩兄弟都抄傢伙打起來了,所以,老四出事的時候,有不少人就嘀咕是老三干的。」
「獎!」
連續三個人得到了獎,果然剩下的人越發的挖空了心思,回憶當年的事情。
顧家老兩口不是善男信女,四個兒子果然都是這公母倆親生的,家裡沒錢的時候,其實鬧騰得就挺厲害了,出了好幾次差點分家的事情,可是族裡的老人壓著,這才沒能真正分。等到有錢了,家裡和睦了那麼半年八個月的時間吧,就又開始鬧騰了。
馮錚聽了一肚子當年顧家的八卦,但是,這些事情暫時看來,跟兇案真沒什麼……
「大人!小人突然想起來,曾經見過顧家老大跟趙三黑在田埂下頭說話,這時間,好像正是顧家老四出事之前。」
「你確定?」
「小人是確定看見了,他們發現小人後,立刻就散開了。但是當時,那兩人確實在說話。不過,只有小人一個看見……」也就是說他確定自己看見了,但是沒人能證實他確實看見了。
不過,馮錚信他,因為邊上有幾個村人一直在跟這人眼神示意,那意思就是:找我啊,我給你作證啊。但是這人看見了,卻並沒有讓這些人幫助他作證,一直在挖空心思,想到底該如何證明自己。
而且這人之前一直都沒說什麼話,或者說他搶不上話。
馮錚點點頭,拿了一枚銀錁子交給他。
這人歡歡喜喜的接過來,緊緊握在手裡。
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特別的線索了。甚至,馮錚還叫拖出來了兩個,明擺著是胡編亂造的傢伙,吃了一頓板子。
讓這些依依不捨的村人,散了,馮錚看著那些村老:「諸位,咱們之前可是說好了,只要是顧家有過交往 的,都得過來。可現在,就本官所知,至少就有一個人沒過來。」
「大人,小人知道您說的是劉氏,可是劉氏,她死活都不過來。」村長趕緊過來認罪,「她畢竟是個女子,這實在是……」
寡婦門前是非多,可如果是豁出去的寡婦,那旁人反而要遠著點,別沾染上是非了。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將她請來吧。」
一個小旗的無常領命去了,有村老跟他們帶路,不多時,劉氏一家四口人就都過來了。最前頭的就是劉氏,可以說是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女人,她身材矮小,但是體態豐腴,皮膚光滑,一頭黑髮高高挽起,別著一根亮銀的簪子。跟之前被叫來說話的,安歇跟她同齡的男女絕對是兩個樣子。
後邊是她兒子,也是顧家唯一的一條獨苗顧小山,顧小山雖然是莊戶人家打扮,可容貌是真不錯,身材高大,濃眉大眼,很是英挺。跟在顧小山身後的,懷抱嬰兒的少婦,自然就是顧小山的妻子了。
來了,三個大人一起行禮。
「劉氏,查明你夫君、公婆,還有你另兩個孩子死亡的真相,難道不好嗎?為何方才不來?」
「啟稟大人,民婦並不知道真的來了青天大老爺,民婦的孫兒前些日子受了涼,拉了肚子,這些日子民婦都與兒媳照料孫兒,實在是無心外事了。」
口齒伶俐,進退有據,更要緊的是,劉氏太冷靜了,而且他還有些很奇怪的感覺,是什麼……他沒注意到?
馮錚的眼睛在顧家三個大人身上掃過,看著顧小山,馮錚腦海裡閃過一絲靈光,他的嘴張了張,猶豫了一下:「還請村長過來與本官私下一談。」
村長懵逼著走了過來,馮錚與他走到一邊,細聲問:「顧小山……跟顧家老四,或者顧家的兩位長輩,長得像嗎?」
他沒見過顧家爹娘,和顧家其他四個兄弟,但他見過顧天水啊。雖然顧天水只是顧小山的叔叔,但也不可能這倆人一點相似之處都沒有吧?顧天水說他小時候長得好,而且是五兄弟里長的最好的,那就說明顧家人的相貌並不如何出挑。而且,顧天水身高也就中下,身形單薄,可他年紀也不小了,正是壯年,作為獄卒應該是沒缺少鍛煉,身材還是這樣,說明先天就身量瘦小。
但這話不能直接問,因為一切都只是他的懷疑,要是他懷疑錯了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問一個寡婦這種問題,實在不好。
村長一愣,斬釘截鐵的肯定,忽然就被他自己吞在了嘴巴裡:「顧小山……顧家……依稀記得,他們一家子身量都不高……」
都不高,劉氏也不高,顧小山站他娘身後,跟座山似的。
可村長顯然也不敢貿然下決定——說明這人還是不錯的——他扭頭看著顧小山,仔細打量他的眉眼,顧小山被看得莫名其妙卻又心驚肉跳的,趕緊低下頭來。注意到了兒子的變化,劉氏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顧家死得就剩下劉氏跟顧小山,誰都沒注意這到底像不像……畢竟寡婦帶兒子太艱難,顧小山長得好,大多數人只會恭喜一聲「有福」。要說什麼兒子不像老子,太缺德。況且,快二十年了,小嬰兒長成了大小伙子,自己也當了爹,曾經顧家的記憶如果不去想,卻早就模糊,誰會去拿出來對比呢?
可是馮錚一提醒,村長看著顧小山,那可就真的是越看越不像老顧家的種啊,反而是像……像……
馮錚看出來了他的猶豫,催促的問:「可是覺得與有些人相像?」
村長張口結舌了半天,終於是說出來了一個人名:「趙三黑……」
說完了他就整個人洩氣一樣,這要是真的有事那就罷了,要是他說錯了,那就是壞了人家的清白啊。
馮錚沒讓村長立刻回去,而是問了他趙三黑的事情。
村長雖然有些發飄,可還是努力的回憶當年,跟馮錚說了趙三黑的事情。
趙三黑的出身,跟鐵蛋和小子的情況類似,他五六歲的時候,爹媽全得病死了。就剩下他一個,吃百家飯過活。別看吃得不怎麼樣,趙三黑依舊是長得高高大大的,且是真長了一副好相貌,儀表堂堂的。可他幹的事,也是真白瞎了這副好相貌。
在村子裡,已經從別人可憐他,請他吃百家飯,變成了他耍無賴,進到人家家裡要吃要喝。有的人家不給他,他又打不過人家,他就把死老鼠、人中黃,朝人家院牆裡頭扔,更有甚者跑到人家莊稼地裡去,把莊稼苗偷偷拔起來一點。
都聽說過拔苗助長的事情,可成語裡的人是懷著好心思,只是做了錯事。他卻是懷著惡毒心思,被拔出來的苗,開始的時候是看不出來的,等到發現了,莊稼苗也已經都要枯死了,那時候往往已經來不及補種了。
而且,因為生了好相貌,他還喜歡去勾搭大閨女小媳婦,根據村長知道的,他就壞了三個姑娘的青白。
總之這就是個人渣中的人渣。
「村長,你帶著鄉老們,走到百步之外吧。」馮錚明白了,對著村長拱拱手。
「是。」
看著村老都離開了,劉氏是徹底沒有了剛才的冷靜,額頭上冒了一層汗珠子。
「顧小山,既然你娘說了,你家孩子早先病了,那就不該抱出來吹風,你夫婦帶著孩子回去吧。」
「謝大人。」顧小山鬆了一口氣,就去攙扶他娘,「娘,走吧。」
劉氏躲了一下:「沒聽大人說,讓你們倆先回去?大人怕是還有事要先問我。」
「娘,那我在這等您……」
「孩子不舒服,快回去便罷,等什麼?走吧。」
顧小山不傻,他看明白了,這是有什麼事那個大官需要跟他娘私下說。他看了一眼大官,見那人相貌堂堂,一身正氣,也就稍稍放了心,留下一句:「娘,我把喜柱他娘送回去,就回來接您。」這才帶著老婆孩子走了
「小山很孝順啊。」馮錚道。
「是……這孩子從小就孝順。」劉氏笑得溫柔。
「該叫嬸子知道,今日的這些事,都是顧家的老五引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