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你成了太監的男妾,污名在身, 是別想走文舉出仕了。至於走武人的路子……你身子虧虛, 看來是沒怎麼練過武, 也是不可能。經商?你這張臉可是個禍害。那到最後,想要權勢財富, 你就只剩下進宮一條路了。」
「小人只事想……」
「本官之前問你,想當小地主還是當小商人,你也說了自己容貌出挑,那你這輩子也只能做這兩「小」了,否則, 一旦冒出頭來,就會被人發現,這就是性命攸關的事情。在外頭一樣能安穩的生活, 你何必要進宮。要進宮, 你就不只是要做小, 而是還要做大。你這樣的人,要做個大太監……本官可真是不放心啊。」
劉長春那樣的太監,盧斯都無所謂他做大,因為劉長春別看貪, 但同時他又很能分得清楚輕重大小, 所以這也是為什麼太子到現在都沒讓這個老太監回家吃自己的原因,也是為什麼這回這件事從他那爆出來的原因,很多人自以為已經拿準了這個老太監的脈,實際卻根本不是。
盧斯閉嘴了, 還等著安從苒繼續「說服」自己呢,他也好順坡下,答應下來,好讓他說出與安老爺相熟的官員。誰知道安從苒就低頭不說話了,反而鬧得盧斯後悔,不該在剛才說得太明白,而是給他留條後路的。讓他有個可以讓盧斯假意答應的台階。
「安老爺的事情,你若是不願意說,也就罷了。左右安家的家僕也抓到了不少,總有願意的。」
這時候又有無常過來耳語——徐澤安帶來了。
徐澤安哭哭啼啼的就被帶上來了:「大人,奴婢冤枉啊!」他又看見在一邊跪著的安從苒,就要撲過去抓他,「你這個賤人!你都胡言亂語了些什麼東西!!!」
安從苒嚇得打哆嗦,幸好無常過來,把徐澤安拽回去了。
盧斯看著他們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就是覺得,這兩個人這番動作是做戲,他的手在椅背上輕點了兩下:「徐澤安,你將你與安從苒認識到如今的經過,都說來聽聽。」
「是!是!」徐澤安一直盯著安從苒,神色間威嚇的意味很濃。可等盧斯問話,他又立刻轉過頭來,一臉的諂媚和恭順。
徐澤安交代的,到是跟安從苒交代的差不多。
他去個茶樓喝酒,安從苒也帶著一個從人去了,他走的時候,對方也從茶樓裡出來了,安從苒有那樣的樣貌,卻不做士子打扮,安從苒又知道他絕對不是開陽那個達官貴人家裡的公子,立刻就動了心上去攀談。
「……可絕對不是奴婢將他搶走的,他早不出來,晚不出來,非跟著奴婢一塊出來,那不就是自己送上門來的嗎?」
安從苒講述案情的時候,盡量把自己說成一個無辜者,一個只是聽命行事的混混沌沌的可憐人。徐澤安則相反,簡直就是怎麼遭人恨怎麼說話。
盧斯都忍不住質問他:「別人跟你一塊出門,也是錯了?」
「大人,您不知道,奴婢是定著點的,隔三差五都要去那個茶樓,給奴婢的乾爹辦事……」徐澤安諂笑著,「所以,到了那個時候,茶樓掌櫃的都會跟無關的人支應一聲,讓他們別出來。」
「那備不住有愣頭青呢?」
「是,確實有愣頭青。遇到那種人,奴婢也就讓了,畢竟,不能壞了太子的名聲不是?可是,您看這位,他長成這種樣子,又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出身,他像是個愣頭青嗎?」
強全世界,小門小戶出身,顏色殊麗的人,必須要盡量低調。否則面對的就是真實的強取豪奪,盧斯見過不少。尤其這要是被特別叮囑了,還竄出去的,那絕對不是傻白甜,那是自願上鉤的魚。
同時,徐澤安這番話也告訴他,徐澤安去茶樓並不是一件突然發生的事情,而是很頻繁的,眾做周知的。
「你繼續說。」
「是。」
見著安從苒,徐澤安立刻就知道這人是一件禮物,然後他就把人帶回去了。不過他沒碰,他也知道,這樣的人,他碰了就可惜了。不過這可不是為了安從苒可惜,是為了他自己。把人送給出去,他能得到更多的好處。
等到安從苒的爹,安盛來了之後,兩個人更是一拍即合。
之後的事情,就與安從苒講得差不多了。勾引太子的事情,他也並沒有隱瞞。
「逍遙散是哪裡來的?」
「安從苒他弟弟,安從業給奴婢送來的,奴婢真不知,它是那麼個害人的東西啊。」
「把安從業帶來。」盧斯點點頭,安從苒跟徐澤安,這兩個人他們所說的內容,盧斯聽著還是都合情合理的。可同時,卻又讓他覺得有些古怪。
安從苒且不提,徐澤安……等於從頭到尾宮裡頭的事情,就都是徐澤安一手操辦,頂多就只有一二幫他辦事的狗腿子,真的,除他之外,宮裡就這麼乾淨嗎?可要是有旁人,是誰能讓徐澤安這麼小心謹慎的保護,不讓對方跟這情況有丁點的沾邊呢?
可真是麻煩啊,之前還以為這案子麻煩就麻煩在一抓一大串,陰私黑暗全都要翻騰起來呢。誰知道他現在連翻泥的鏟子還沒找著呢。
安從業稍後也來了,這人張著一張忠厚臉,任誰看見,都以為他是個好欺負的老實人。結果……人不可貌相啊。
「你是安從業。」
「小、小人、人、是!」安從業說話都打著磕巴。
盧斯仔細盯著這人:「捅破天的事情你都干了,你就真的膽子這麼小?」
安從業嗚一聲就哭了出來:「小人、小人真、真不知、知道!」因為哆嗦得太厲害他好像還咬著了舌頭,說完了話,他就匍匐在地,大哭起來。
「說說,你們家到底是個怎麼回事,你爹是幹什麼的?家裡都和什麼人有來往,你說得好了,還能有條活命在。」
有那麼一陣,安從業哭得更大聲了,哭過之後,他就趴在地上磕磕巴巴的說了起來。
首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安從業。他娘是他爹的外宅,可是從他記事的時候開始,他就沒見過他爹了。所幸,他爹臨離開之前,給他娘留下了個鋪面,十幾畝田地,他們母子倆還算能夠不愁吃穿。
可就在他十七歲的時候,突然一個他爹就出現了,也就是安盛安老爺。他就開始跟著他爹到處跑。不過他不懂做生意,都是他爹說什麼,他做什麼。原本在他爹什麼還有七八個「兄弟」,可是這些人漸漸的都消失了,偶爾也會新加進人來,比如這次就多了老二安從苒,還有老四安從新。
不過,一直跟著安老爺的,除了他自己外,就只剩下一個叫安從林的大哥。
盧斯「嗯」了一聲:「那麼……安盛都讓你幹些什麼,又讓安從新幹些什麼?」
「小人就是給各個老爺送些東西……」
「徐大公公可是說了,是你把逍遙散送給他的。公公們的戒心都重,更別提是伺候著太子的。尤其這種能粘上味的東西,你一句話都不說,把東西塞給徐公公,然後徐公公就也二話不說巴巴的捧著逍遙散給楊公公送去了?是你傻,還是你覺得我傻?」
「徐公公!您可不能害小人啊!小人就是送個東西!」
徐澤安其實一直就像說話,可是盧斯那眼睛看似一直盯著安從業,可每次他想說話就瞟過來,冷得跟冰渣子似的。
這回,終於盧斯沒看過來了,徐澤安趕緊為自己辯解:「胡說八道!你這小子別看老實,從來都是最油嘴滑舌的一個!要不是你把逍遙散拿來給爺爺的時候說的那些話,爺爺能留下?!大人!這小子還讓奴婢用身邊的小太監試藥!要不是那樣,奴婢也不會信他啊!」
「徐公公!小人,小人可是個老實人,小人就是把逍遙散送到,您就收了,其他的,小人不知道啊。」
兩人一個聲色俱厲,一個戰戰兢兢,就在那打起了嘴仗。
盧斯聽了半天,臉上露出了不耐「行了!」
兩人同時一個激靈,閉上了嘴巴。
「試藥的太監呢?」
「……」徐澤安縮了一下腦袋,「沒多久那小子就喝多了酒,在湖裡溺死了。」
「呵呵。徐公公,你自己用過逍遙散嗎?」
「沒有,那藥太好,奴婢捨不得……更怕用過之後,就起了貪心,不拿出去用了。可是,逍遙散雖好,怎麼比得過……」
盧斯一抬手,確定了,這倆都是滿嘴的瞎話。用正常手段問話,是問不出來什麼了:「拖一邊去,就在這上刑吧。把安從新帶來。」
立刻有無常上來,就把兩個人拿鐵鏈子一鎖,直接就在邊上掛了起來。這兩人至少表現的都不是鐵漢,被掛上去就開始吱哇亂叫。
不過盧斯沒看他們,他看著的是安從苒,從徐澤安進來,他就一直皺眉低著頭,不言不語,但明顯是在思考著什麼。
大概是終於想明白了,他抬頭;「大人……我想活。」
盧斯做出莫名的表情:「你若罪不至死,自然可以活。」
徐澤安搖了搖頭:「我過去,沒遇到過大人這樣的人。我遇到的那些人,都是那樣的。」他看了一眼已經開始被上刑了的徐澤安跟安從業,「大人,您想要什麼呢?我怎麼做,能讓您高抬貴手呢?」
「我被養著,學的東西比一個大戶人家的子弟不差什麼,我也在書上看到朝為田舍郎夕登天子堂的故事,也想過跨馬遊街。但那些教我功課的師父們,教導我們這些不是讓我們用來實現抱負的,而是怎麼用它們來討好男人和女人的。這能怪我麼?」
「這確實不怪你。」盧斯點點頭。
「大人,您要的消息我都會告訴您,我也不求進宮了,只要能讓我活就好了。」
他如果一開始就想明白了,說不定盧斯真會放他一條生路,可是現在,遲了。而且,徐澤安兩人被叫來後他就改變了主意,盧斯不由得懷疑,這三個人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暗號?暗示他別做他想,盡量先保住自己?
「你若真能想明白,那就好了。給他紙筆,讓他把名單寫下來。」有紙筆,但是沒有桌椅,安從苒依舊要跪在地上寫。
他正寫著呢,安家的老四來了。安從新只有十五歲,臉還帶著點嬰兒肥,小眼睛,笑起來也是個老實孩子的樣子。
他也是一臉害怕,眼眶裡頭還帶著眼淚。
不過,從徐澤安到安家的幾位,盧斯是一個都不敢大意,這可都是演技派。別看安從新年紀小,怕也不是好相與的。
「你……」盧斯剛開了口,安從新就「哇!」的嚎啕了起來,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
「哭什麼哭!」帶著他來的無常過來拽他,「好好說話!」
安從新吸了吸鼻子,可還是哭得不停,抽噎著甚至開始打哭嗝了。
盧斯看他這樣,笑了:「來人,把他左腳的腳趾甲,都給我拔了。」
「是!」
安從新嚇得臉色煞白:「不!不要!」可已經讓無常按在地上了,脫了鞋襪,就有人拿著專門的鉗子過來,一根一根的指甲給他拔掉了。可他剛才哭得那麼凶,這真給他拔指甲了,這人反而是一聲不吭的,跟他相對的,就是在邊上慘叫不停的另外兩位了。
拔完了,無常退下,安從新呼哧呼哧喘了兩口粗氣,爬起來了。他剛才的眼淚還沒幹,可現在已經徹底沒有了那膽怯和懦弱的勁兒,嘴唇咬著,小眼睛死盯著盧斯,看起來到是有了那麼一股子狼性。
盧斯問:「你從哪來?」
「呸!」安從新朝旁邊吐了一口血唾沫,大概是剛才忍疼的時候他把自己嘴唇咬破了,「爺爺剛從你娘炕上來!」
盧斯笑了,低頭一直寫名單的安從苒手上依舊沉穩,那邊被拷打的安從業和徐澤安卻凶狠的瞪視著安從新。
發現盧斯看過去,安從業立刻收斂了臉上的怒氣:「大人,他小孩子,不懂事!啊!」
安從苒放下筆:「大人,我跟他們不是一路的。他們都是老爺的親信,我呢,只要我一天沒能真正的靠上個大人物,我就只是個物件。」
「呸!你個賤貨!」安從新竄起來就要撲倒了安從苒身上,給了安從苒一個巴掌,才被反應慢了一步的無常拉了下來。
安從新被制住後,安從苒寫好的名單,也被送上來了。
盧斯只看了一眼名單,倒是沒什麼大官,只是些閒散小官,就把它疊了起來,然後一指安從新:「這個也拉過去跟他三哥作伴,至於他,先關進牢裡去。」
帶著名單,盧斯面聖去了。
把到現在為止查出的東西跟皇帝一說,再把名單一交,盧斯就不說話了。皇帝之前說了宮裡隨他折騰,但這明擺著已經蔓延到宮外去了——就算都是小官,但一口氣二三十人都牽涉在內,也是很可怕的。
「依愛卿看,這份名單是真是假?」
「名單八成是真的,但這些人是否都跟案情有所牽涉,那就不知道了。畢竟,開陽居大不易,尤其是這些底層官員,跟商人私底下有所往來,是常有的事情。尤其,臣懷疑,真的大人物根本沒寫在這上頭,上面的人確實有人有問題,但更多的人沒問題,不查不行,可一旦查起來……」
「嗯……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一旦查起來,就有人煽風點火了。」皇帝閉上眼睛,揉了揉鼻樑。
在他閉眼之前的一瞬間,盧斯發現皇帝瞥了一眼他龍書案左邊的奏折,看奏折封皮的顏色……言官上的?
皇帝下意識的這一眼,很可能表示其中有奏折跟盧斯有關。
看來已經有人煽風點火了,只是這火苗現在還不大。卻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不對了,他查的案子現在就抓了一個太監和一戶商人,動靜不大。反而是大理寺跟刑部聯合起來追查的捕快、仵作作假一案,那才是翻天覆地的動靜,結果現在有人不盯著那邊,卻盯著他?
「陛下,臣請陛下由太子殿下主理本案。」
「太子?他不是……不行!」皇帝開始只想的是太子還在那邊查案,可是很快就反應過來,盧斯這不是要太子查案,這是讓太子當餌啊!果斷拒絕了盧斯還不夠,皇帝一拍書案,站了起來,「你大膽!」
雖然還有個三兒子,但無論是作為一個父親還是作為一個君主,皇帝都不希望這個國家太子的位置再發生什麼變化了。他不能允許,有任何危險出現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盧斯跪倒在地:「陛下,如今敵在暗我在明,臣能力有限,有些事情,有些人不開口,臣就很難再查下去。可等案子了結了,看似劈斷了陰謀,實則詭計的根脈還在地下,要不了多久,就會重新抽枝發芽,那時候,是否如現在這般提早發現,那就不知道了。」
「……」皇帝的手還指著盧斯,但是盧斯的話,他確實聽進去了,慢慢的,他的手放了下去,「非得太子嗎?朕……朕不行嗎?」
「陛下,您不喜歡男人啊。」
「荒唐!」皇帝放下去的手,又指著盧斯了。
盧斯看著皇帝,從地上站起來,坐回他剛才的位子上去,皇帝瞪了他兩眼,可也沒怎麼樣:「陛下稍安勿躁,您要是見過這位。您看這件事上牽涉的人。徐澤安,三十多了,雖然是劉長春的乾兒子,但也因為這個被劉長春壓了一輩子,劉長春只要是好好的,他就別想出頭。可要是劉長春有個好歹,他怕是也活不久。他想用逍遙散,結果還失敗了。」
皇帝擺擺手,他不太想聽這些太監的這些污糟東西。
「安盛和安家老大能逃得毫無蹤跡,老三和老四也能,可是他們沒走。看似是被扔下了,但從兩人的表現看,他們並非是一無所知的小人物。反而一舉一動無不表現出自己懷揣著秘密,對比之下,老老實實的安從苒可就變成無辜之人了。」
這就是盧斯覺得怪的地方。
安家鬧出這麼大的事情,安從業和安從新,剛見著他的時候一個老實巴交,一個膽小怯懦。還都表現出都不知道。他們這麼表現反而才更可以吧?否則安盛把他們當兒子,讓他們享福是為了幹什麼?那是等同於在腦門上寫了「我有秘密」的紅色大字了!
有這兩個人在,立刻就把一見面就表示「只要知道的我都說」安從苒給掩蓋在後頭了。
「就為了護住一個安從苒?愛卿,你也把美色的能耐,想的太大了。」
「陛下,您說若是有人拿馮將軍威脅臣,臣會做出什麼事來?」
皇帝一怔:「你的膽子,可真是越來越大了。」
「謝陛下誇獎。幕後人不一定就真認為安從苒能做到褒姒、妲己的那個地步,但他如果只需要有個能連接上下的通路呢?那就不只是一條通路,還是一條捷徑。」
「……」皇帝的手放在龍書案上敲著。
他沒見過安從苒,但根據盧斯說的,可以想像那是個什麼樣的人,俊美溫柔,體貼多情,善解人意……要與一個人相愛,除了外在因素外,很多時候還需要時機和背景。但想要喜歡上一個人卻容易的多,只要一個人值得喜歡,安從苒的外在表現,絕對是一個值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