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驛卒覺得, 他雖然是賣了關子, 可是這話說的已經再明白不過了吧?那就是有好事啊!
來的路上,驛卒就想了,想這幾位大人物要如何如何的高興, 會如何如何的獎賞他, 可結果卻跟他想的不大一樣。
「……」四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說話,看樣子也不像時高興過頭暈乎了,真要說的話,反而像是他們都不太高興?
還是周安出來, 跟這位摸不著頭腦的驛卒道了聲辛苦,安排他下去歇息了。
等到驛卒一走, 四個人再次你看我我看你。胡大人歎了一聲:「大家都下去歇著吧。」
盧斯和馮錚行了禮,自然是不能就這麼歇了,得把城外的無常叫進來。
又過了兩天,天使到了, 胡大人直接升了刑部尚書, 盧斯和馮錚都被提成了虎節將軍, 那就表示這個無常司正式給他們了, 而無常司的人手也從兩百多人,直線擴張到了一千五百人,另外還給了他們一個校場。就是周安的情況有些奇怪,聖旨上是稱讚有加, 卻沒給他具體的加官。
可傳旨的這位禮部侍郎,對著周安很是和藹親近,這就已經能說明問題了。
這位天使同時帶來的,還有太子已經冊封的消息——瑞王,現在是太子了。
這個消息讓他們稍微高興了一點。
又隔了一天,另外一道申斥外帶貶官的折子下來了,斥的當然是顧燁,貶的當然也是顧燁。
但是這個消息,反而讓四個人那點的高興盡,再次消散得一乾二淨,就算是回去的路上,眾人也是無精打采的……
到了開陽,四人進宮交旨,外帶謝恩。本來以為皇帝大概沒時間見他們,在宮門外頭磕頭謝恩,然後把皇帝賜下便宜行事的聖旨交給內閣他們就能退了。誰知道,皇帝竟然召見他們了。
因為召見的時間就是吃飯的時間,所以,他們一進去,就看見皇帝龍書案上面擺著一碗米粥,兩個小菜。而書案下首左右各有四個几案,竟然是留飯的節奏。
四個人分文武落座,正好左右對稱。
皇帝跟胡大人君臣之間說得挺高興,周安低頭吃,盧斯和馮錚也都低頭吃,等到吃完了,差不多就該告退了。馮錚突然抬起了腳,但斜刺裡又伸出一條腿來擋了他一下,盧斯先他一步,跪在地上了:「陛下,臣有事啟奏!」
「哦?盧將軍有什麼事要奏啊?」皇帝表滿上看來心情挺好的,太監收拾東西,他笑呵呵的一邊擦嘴一邊問。
「臣也……」馮錚也跪在了一邊,可剛說兩個字,就讓盧斯更鏗鏘有力的聲音把他的聲音遮擋住了:「臣要說的事情,不好當著許多人的面,還請陛下讓幾位大人退下,且屏退左右!」
皇帝的兩手按著龍書案,略有深意的看了盧斯一眼;「好。」
「陛下!臣!」
「馮將軍,這奏對的事情,也得有個先來後到吧?當我說完,有什麼事你再說?」盧斯拉扯了馮錚兩下,又低聲道,「乖,知道你不想跟我分開,就一會兒,在外邊等我就是了。」
這倒鬧得馮錚就跟個耍小性子的情人一樣,連邊上太監都忍不住笑了一聲。
「朕又不會吃人,馮將軍,你下去吧。」
馮錚無奈,只能擔心又著急的退下了。
皇帝也讓太監們下去了,表面上看起來,這書房裡就盧斯和他兩人了:「行了,盧將軍有何事要奏,就請說來吧。」
盧斯張口就問:「陛下,您這會這麼用了無常司,就不怕下回還有人這麼用無常司嗎?」
「……」皇帝一笑,「你查案子的本事,還真是少見。但你覺得,這世上除了朕之外,還有誰能用這麼用無常司嗎?」
「陛下,您是想要一個為你明正國法,辨別是非的無常司,還是行要一個顛倒黑白,構陷無辜的無常司?」
皇帝臉上沒笑容了:「盧將軍,你這話是從何說起?」
「陛下,平王或許早就有謀反之心,只是他手段高明,您一直找不著紕漏。但您可以直接跟臣說,讓臣去查,卻何必要牽連如此之多無辜百姓的性命呢?他們不是您的子民嗎?」
皇帝眉頭一皺,拍了一下桌子:「大膽!」
從那乞丐和行商的事情上,盧斯就覺得怪了。等到平王謀反,卻如此乾脆快速被了結掉,查案的四個人雖然都沒商量過,但心裡都明白了。
別管平王是不是要謀反,軍糧這件案子上,都跟他沒關係。
那麼,能調動如此多的人馬,能行動如此快速縝密,能毫無紕漏的讓一萬來人消失了蹤跡,還有,能從一開始就把蒲雲州官員的反應都計算在內的,這樣一個人會是誰?
——皇帝!
蒲雲州乃是邊境重鎮,在這種地方文物不和乃是大忌,皇帝要是昏聵之人,那也罷了,可並不。尤其,顧燁的性格並不是到了蒲雲州才表現出來的,他的性格很有名,朝堂上下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那皇帝能不知道嗎?
他把這樣一個人放在這裡,一開始都被認為是朝堂上壓制武官的警告,但並不,這人只是皇帝一塊用過就扔的抹布。
這位皇帝其實還是挺有擔當的,盧斯一提,他雖然沒有承認,但也並沒有否認。
「而且這次丟了性命的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無辜百姓,還有許多忠心耿耿的為國之士,陛下,他們就在這麼一件無辜小事上丟了性命,更是何其冤枉?」
皇帝隨手抓了個東西,朝著盧斯就扔過來了。盧斯知道那是一本奏折,以為沒事,就沒躲,誰知道奏折也是硬皮的,盧斯正好被一個角扔了個正著,頓時疼的厲害,等奏折掉在他面前,他就看「滴答、滴答」連聲,兩滴血點子滴落在了奏折的封皮上。
QAQ沒、沒破相吧?
皇帝扔完了之後,看著盧斯額頭上血就下來了,頓時也有些後悔,他歎了一聲:「盧將軍,你畢竟只是個捕快,有些事,看不明白啊。」
皇帝站起來,一直走到盧斯身邊,彎下咬親自攙扶他起來:「將軍是武將,武將好啊,耿直。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平王……因為當年金冊有言,只要不是謀反,一概無罪。所以早幾代還好,到如今,平王什麼殺小兒食心肝,取人油制蠟等等喪心病狂之時,難以枚舉。」
「……」
「朕還想著,哨後就要再麻煩兩位將軍走一趟,靠著平王吃飯的污糟之人不少,最好趁此機會一鍋端了!」
盧斯拱拱手:「必當從命。」
皇帝又是一歎:「將軍剛才說的那番話,也是忠直肺腑之言啊。朕自然不願要一個顛倒黑白,構陷無辜的無常司。今次這事,乃是朕錯了。日後再不會如此……」
「……」這回沉默的盧斯心情就有點複雜了,感覺,這位皇帝是把他當成一個小孩子在勸說著。
他可不就是個小孩子嗎?這才二十歲剛出頭,滿朝臣子沒幾個跟他同齡的。況且他還是從草根爬上來的。皇帝大概覺得他就是少年得志,加上不解世事吧?
盧斯也很給皇帝面子的,擺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陛下,是臣魯莽了,沒鬧清楚就貿貿然的……多些陛下寬宏。」
又廢話了片刻,盧斯告辭了。
「愛卿稍候,待叫了御醫來……」
「沒事!」盧斯一擼袖子,拿起一邊的茶水倒在裡衣上,就用濕裡衣的袖子超腦袋上抹,「看,陛下,沒事了吧?」
皇帝怔了一下,還真是沒見過這麼豪邁的,大笑著把太監叫進來了,又給他加了許多賞賜,這才讓盧斯走了。
等到了外邊,就見胡大人他們都等著呢,看盧斯沒事,先鬆一口氣,再細看他腦袋上不對勁。
——奏折的角戳破的能是多大個傷口?不過是額頭的位置毛細血管比較多,傷口沒癒合前,流血多。
胡大人板著臉,把盧斯和馮錚兩個人送到了宮門外:「趕緊回家去!你太莽撞!」
「是!是!我們回去了,大人放心!」盧斯打躬作揖的,可看弧打人的樣子還是十分想給他兩下子……
馮錚卻一直沒說話,等到了家裡,即便看見了玲玲,也只是強顏歡笑,看見了高興,整個人依舊是蔫蔫的。
玲玲很會看顏色的抱著不願意離開的高興走了,盧斯叫下人燒了水,兩人一人一個浴桶,泡在裡頭。
「我錯了,你別這樣。」盧斯隔著浴桶拽馮錚胳膊,拽著了就很孩子氣的左右搖晃著。
馮錚讓他拽著搖晃了半天,才開口:「你確實該道歉,為什麼不但要搶在我前頭說,還不讓我留下?」
「因為我自私啊。」
「啊?」馮錚想的,盧斯會說「我不想讓你擔風險。」「我怕你會觸怒皇帝。」等等之類的,可真沒想到盧斯是這麼一個回答。
「當時我和皇帝在裡頭,你一個人在外頭,你是什麼心情的?」
「我……怕一會你讓人拖出來……」他的心一直就是揪著的。
「對啊,你說要是你留在那說話,或者咱倆都在那,那我是什麼心情的?我自私,我不想承擔那樣的心情,錚哥,你別怪我,我知道你能做到,我才不敢讓你做。所以乾脆,我就把最輕鬆的活接了過來,把難受都推給你了。」
「你這是……這是莫名其妙!」話雖然這麼說,可他還真是好受多了。畢竟,他不希望盧斯把他當成一個無能者,一個需要被保護的負擔。
可好受歸好受,馮錚還是一把甩開盧斯拽著他的手臂,想打他發現夠不著,把一邊的水瓢拎了過來,想扔過去砸他,又看盧斯縮著頭護著腦袋的動作太可憐,心頓時就軟了,只是用水瓢舀起一瓢冷水,潑了過去。
「哎喲喲!冷死了!冷死了!」盧斯慘叫,整個人在大木桶裡縮得更小只。
馮錚歎了一聲,扔了水瓢,好好泡水了。
盧斯偷偷摸摸的探出頭來:「錚哥,別生我氣了。一定沒有下回了。」
馮錚頭靠在木桶邊上,扭過頭看了看他:「你也是傻。我和你既然是契兄弟,便是同為一體。真的你出了事,我還能落得下好嗎?」
「呃……」
「所以,再有這種事,與其你把我扔在外頭,那還不如一起承擔。」
「錚哥說得對。」盧斯點頭,「不過,這件事你也有錯啊。」
「我?」
「對啊,你事先要幹什麼也沒跟我商量啊。只是要一個人去承擔,我怕被你扔下,那兩害相權自然也只能取其輕了。」
「這個……」
「所以說,錚哥,我就是幹了你之前要對我幹的事情而已。咱倆其實半斤八兩的。你說要是我沒來得及阻止,那現在我得難受成什麼樣?」
「你不是替了我嗎?」
「我是替了你,但不表示我就不會傷心難過了。我這一邊承受了陛下的雷霆之怒,一邊卻又忍不住在想,這就是你要我承受的……」
「……對不起?」馮錚被盧斯繞得有點暈乎,但他覺得這麼說應該是沒錯的。
「別只是用說的啊。」盧斯從自己的浴桶裡站了起來,然後邁進了馮錚的那個浴桶裡,大量的水,因為盧斯的舉動從浴桶裡溢了出來,嘩啦啦流了滿地,「來,錚哥,你可得好好的用行動表示一下你的歉意……」
兩個時辰之後,_(:」∠)_馮錚渾身酸疼的躺在床上,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
「來,錚哥,喝口水。」與之相反,神采奕奕的盧斯端了一杯蜂蜜水來,把馮錚扶起來,給他灌了下去。
喝完了水,馮錚指著盧斯:「你這個……無賴!」
明明是這傢伙的錯,到頭來竟然是自己滿身愧疚,自動自發的把自己送了上去受了半天的「皮肉之苦」。
「嘿嘿嘿嘿!」盧斯傻笑著,低頭吮住馮錚的唇,吸出了他的舌頭來,好好品了一番,直到把馮錚剛剛讓蜜水潤過的唇舌又吸得口乾舌燥,這才把他放開:「我已經叫廚房做了飯,錚哥你快緩緩,一會也好吃東西。」
(╯‵□′)╯︵┴═┴要不是現在頭暈目眩眼發花,一定捶死這痞子!
當然,最後還是沒捶死的……
在盧斯和馮錚「柔情蜜意」的時候,周安正對著前來做客的瑞王,不,太子,一肚子的無奈。
「殿下,詹事一職,請贖臣無法擔當。」
太子到周安家裡來,有一個多時辰了。正好卡著周安從宮裡回來,換了衣裳,吃了點東西,稍微休息了一小會,這麼個時間。
他是便裝而來的,帶了些禮物,可也不過是老孫家的滷肉,何寡婦家的狀元紅,安德居的小菜。不貴,兩個人坐下,邊吃邊飲,也是怡然自得——前提是太子沒有喝兩杯就讓他當詹事的話。
東宮的屬官,最高等的士太保、太師、太傅、少保、少師、少傅,不過,這六個官職都是朝廷上的大臣兼任,甚至在很多情況下,這些成了一種尊榮的頭銜。東宮詹事才是真正意義上東宮的大管家。就說現任宏安帝,他當年的詹事也就是他的第二任丞相,這是一個十分要緊,並且與太子十分親近的官員。
雖然太子現在跟皇后的關係不太好,朝堂上也有許多官員對他「另眼相看」。但是從年紀上來說,只要太子能夠穩住,那他就是下一任的皇帝。能做他的詹事,基本上也就穩定住了太子臨朝時,自己的崇高地位。
可周安,不能答應,這位小太子已經對他表現出那方面的喜愛了,現在也是越來越咄咄逼人了,要是真當了詹事,怕是更沒有寧日了。
「殿下,您不用再說了,臣是真的不會答應的!時間不早了,殿下趕緊回宮吧。」開陽是沒有宵禁,可是宮門是有關閉時間的。
太子把酒杯放下,低著頭,看著琥珀色地酒液,突然,那平靜的酒液上多了一點水暈:「博遠……現在東宮裡,所有人都在看著我,但卻又沒人在真正的看我。他們都在拿我跟大哥作比較,然後就覺得我處處不如大哥……」
太子一開始是哽咽著,後來就是抽吸了,再後來直接就哭出聲了,等周安忍不住看他的時候,他鼻涕泡都冒出來了。
「殿下……」周安遞了手帕過去,「擦擦眼淚吧。」
太子看了看周安的手帕,麻利的把它塞進了懷裡,然後用自己的袖子擦了眼淚,擤了鼻涕。
「……」如此熟悉的場景,他怎麼就忘了這位殿下曾經的前科呢?
「博遠,我、我就想身邊有個人,他看著我因為這個人是我,而不是太子,不是……大哥的弟弟,博遠……」
「殿下,要是其他的事情,我也就應下了,但是這件事我不能應。」
「為、為什麼?」太子一邊問,還一邊打了個哭嗝。
「說句冒犯的話,陛下希望天下間的人,是以天子來看他,還是以薛毓來看他?」
太子腦袋慢了兩拍,才反應過來薛毓是他老子的名字,他小時候剛聽知道這個名字的時候還偷偷在私底下笑過,實在是鍾流毓秀什麼的,跟他那個黑著臉地父皇不太般配啊。後來才明白,皇帝起一個不常用的字兒,也是為了天下人考慮,免得他們不小心犯了忌諱。
名字對皇帝來說,是最沒用的東西,因為從登基的那一刻開始,名字就已經沒用了。
他大哥叫薛長安,倒是挺常用的字,不過前兩年父皇已經說要給大哥改名字了。因為大哥參政的機會越來越多,那時候這個帝國將交在他他的手上,是那麼確定無疑的一件事,這個比較常用的名字就跟他的身份不符了——總不能老百姓寫個春聯,太平長安什麼的,也犯了忌諱吧?
現在,他坐在了他大哥的位置上,不是他要的,可是卻又必須這樣。
「可你不是天下人,我叫薛璧,我希望你看見的是薛璧,而不是太子!」
「殿下,那您要的就不只是一個看著薛璧的普通人,您要的是一個伴侶。那這就不是您現在說的事情了。」至於說的是什麼事,周安沒點出來卻也已經表示得很明白了——就是他上回拒絕的那事。
「……博遠……」
「殿下,您沒這麼軟弱。」周安道,「而且……臣是有些動心的。若臣是光棍一人,怕是還會賭這一把。但並非如此,臣不能因自己的一時情難自禁,日後拖累了家人親友。」
他賭過一次,在二十多年前,如飛蛾撲火,不顧一切。然後他輸了,輸得慘烈無比。
太子收起了委屈,端正著面龐看著周安:「我若還是瑞王呢?」
「那我也會和您賭一把的。」他若還是瑞王,周安不認為未來沒辦法在兩人反目之後,護住自己和家人親友的安全。
太子又低了一會頭,終於,他站了起來:「我走啦。」
「慢走,不送。」
太子朝外走了一步,扭頭看周安:「我要走啦。」
周安端起酒,敬了太子一下,仰頭喝了。
太子再走兩步,又回過頭來:「我跟我爹說了我喜歡男子,他讓我自己找伴兒,我能慢慢找了。你不做我的詹事,大概就會去刑部跟著胡大人了,以後,咱們還能常見面的。」
「哦。」
就這樣如此再三,太子才算是真的離開了。
周安一個人,看著滿桌子的酒菜,長歎了一聲。